长公主和离之后——紫夭
时间:2022-07-28 08:21:47

  早前还未落病的时候,她也尝往他书房里去。夜夜陆北乔读书,她便在旁作画或抚琴。人家虽是清冷的性子,可她也喜欢有人陪着。即便二人之间话不多,相处在一处,却也安好惬意。
  如此一载有余,陆北乔待她再是冷淡,在多人的场合,也会与她几分薄面。眼下,便见他侧眸来问候。“公主身子可有好些?”
  “早好多了。”她应得淡淡。余光正扫见三姑娘重新入了坐。
  “嗯。”许是见她目光落在桌边的东西上,便听他又问起,“这是什么?”
  “母亲有心,见我病愈,为我作来的平安扣。还未多谢母亲。”她心里不喜欢,且还顾着陆北乔的颜面。当着家眷都在,又怎好与婆母闹起来。
  宋氏笑着,“中秋时候,正好在翠玉轩中见着了。想来公主那时病重,便叫他们收了下来。又寻着城外宝相寺的高僧开过光,望日后能公主身子平安才好。”
  一旁三姑娘又接了话去,“是姑母疼惜人,就连我也有一只。表哥,你看。”
  三姑娘举起手里的东西,朝陆北乔眼前摆了摆。陆北乔却是笑了笑,“好了,有你的便好。收好了才是。”
  玉昀极少见陆北乔的笑容,更未听过这般宠溺的话。是以此下,心中不是滋味,只好寻着身侧秦氏怀中的小娃儿逗弄起来。
  表兄妹在一旁寒暄。三姑娘说起今儿宋府上热闹,她凑不上去,与其清清冷冷的,倒不如和五妹妹来陪陪姑母。
  陆北乔听得其话中的委屈,又安慰上来,“舅父喜欢你嫡出的姐姐,你若真要想,该与人家多学心性才好。”
  三姑娘又推辞,“我怎样都是比不上姐姐们的。我有姑母便好了。”
  说罢了,再往宋氏怀里靠了靠。宋氏膝下无女,便将这小侄女儿宠得紧。自是十分欢喜。
  玉昀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尽量与自己说,莫再往坏处想。却见秦氏怀里抱着的的小人儿,一双圆眼空空的,正咧着嘴与她笑着。小人儿是庶长子陆其松之子,方才将将满了五个月,正冒着第一颗门牙,笑起来滑稽得很。
  玉昀戳了戳他脸颊上的馋兜子,小人儿攒在嘴里的口水泡泡从嘴角流了下来。
  “哎呀,大郎流口水了!”她话是与秦氏说的。便见秦氏拿起帕子与小人人擦了擦,“日日里都攒着口水玩儿。今日是见到好看的人,才笑得这般高兴。”
  玉昀笑道,“嫂嫂嘴真甜。”
  一旁却不知是谁接了句。“诶唷,公主喜欢,便早早生一个嘛。夫人还等着添丁。”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没了。既然嫁过来府上,她便是打算好好作人家妻子的,添不添丁顺其自然便好。可大婚以来,她与陆北乔相处得最多的时候,便仅仅是在书房里。人家不乐意亲近,她也不好勉强一个男子。
  若那种事儿都得用上皇家的威严,那可多没意思…
  “姨娘也还年轻,大可为府上再添几位爷。”话是阿翡说的。大婚以来,主儿待驸马已是够好了,分明是驸马自个儿不急。怎还怪罪来主儿身上了。
  阿翡自是替自家主子不平。
  那说话的苏姨娘脸色顿时精彩极了,一阵红一阵白。方见得主母与公主和三姑娘送了对平安扣,苏姨娘方忖起来几分主母的心思。长孙的位置被柳姨娘那房占了去,可不是嫡出的二爷底下,还没个着落么?
  玉昀落了筷子,自侧眸斥责了声。“姨娘再是不对,你也不好说道人家的。便就罚你一日饭食罢。”
  阿翡噘着嘴,往后头靠了靠。玉昀着实也不打算真罚,不过是当着众人做做样子。只是话被人听了去,还是宋氏说了句公道的。
  “公主病才将将好,怎就好提起这些事儿来了?你也是个不守嘴风儿的,下了晚宴,便自行回欣和院里禁足半月罢了。”
  玉昀也不好往次桌的苏姨娘那处看了,手落在桌案边,却被陆北乔轻轻碰了碰。她这才抬眸对上那人的目色。那双眸中笑意不减,嘴角轻轻扯动着,话声不响,将将好能听见。
  “不过一句妄言,你莫往心里去。”
  “你如此说,到显得我小气。”她话里周正着,却觉难得陆北乔会来安抚自己。这般碰一碰手背的小动作,唯有在书房中一同读书抚琴才偶尔会有,当着众人之前还是头回。
  “你自是不会的。”陆北乔勾起嘴角,很是放心继续用膳。公主虽是矜贵,可成婚两年来,温婉知礼,十分得体。
  玉昀不自觉望了望三姑娘那边,却见三姑娘嘴角都沉了下来,面上自是落寞了下去。不过是些寻常的问候,三姑娘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陆北乔的温情,便也只这几句话罢了。
  只等侍奉膳食的嬷嬷又送上节日要用的腊八粥来,三姑娘又捂着心口小咳了两声。陆北乔闻声望了过去,方与嬷嬷道,“那粥里落了桂圆和红枣,表姑娘秋日里犯了热咳,用不得那些热气的。便与她换一道燕菜白粥来。”
  三姑娘面儿上这才重新有了些光彩。“表哥早前与我那些燕菜,怎么也吃不完。此下还在府上摆着,怎又要吃燕菜粥了?”
  话里藏着几分娇气,却是玉昀不敢相比。她持着皇家的教养,到底做不出来这般。
  还是宋氏笑了笑,“好了,他也是为你好的。”
  秦氏也听出几分异样,抬手与玉昀添了添茶水。“公主也用些菊花茶,是清热的。”
  陆北乔这才回眸来,“公主热咳也才将好,可也要用些燕菜粥?”
  “不必了。”玉昀持起小匙,小口用起碗里的腊八粥。“腊八的节气,本就是要用这些的,暖身也是滋补。”
  她自然不想与三姑娘混为一谈。即便陆北乔看起来更喜欢那样的,她也只能是她自己。
  一顿饭,玉昀吃得并不大舒心。酒菜过半,宋氏见大家都歇了筷子,便先要离席了。这种场合,长辈不走,其余人是不大好走的。
  陆北乔起了身,本还要送送母亲,却被支开回来。宋氏指了指一旁的三姑娘和五姑娘。
  “两个丫头陪我回去便好。公主病将将好了,你陪着回若水院罢。”
  “诶。”陆北乔答应的时候,瞧见母亲眼里的意思。又作揖。“我知道了。”
  从福安堂里出来的时候,玉昀敞了敞披风的领口子。她心口沉甸甸的,吹吹冷风,方觉着轻松些。陆北乔走在身侧,自也规劝了两句,不宜吹风云云。
  玉昀却是没有理会,目光直直落在脚下,不知怎的,话便脱口而出了。
  “二爷确是喜欢三姑娘那样的?”
  话说出口了,她方觉着后悔,怪自己不懂得隐忍,城府也不足,便就如此将心事道了出来。她忙去寻他的面色,却见他目光也正落在自己面上。
  阿翡手中的灯火,不过一盏余光。二人面上都是暖色光晕,恍若将时光留在原地。
  “萱儿却是乖巧,又是可怜的身世。宋府里容不下人,自幼母亲便让我多照拂一些。”
  玉昀听着,又觉得放心了一些。许只是“多加照拂”的兄妹之情?可想起那枚平安扣,她便也干脆一并与他问问清楚。
  “那可是母亲的意思,想将三姑娘说给二爷?”
  “……”陆北乔一时沉了声。见她眸中颤动,话到了嘴边,却难以出口。只好道,“你多心了。”
  “你犹豫了。”玉昀自问也不算聪慧,可男子若在这种问题上犹豫,那便多半是动了心思。“母亲方与我的平安扣,和三姑娘是一对。看来是想替二爷将人纳入来伺候。”
  “……母亲只是,心疼萱儿。”
  “她自幼没了娘亲,在府上也多受人欺凌。便就在这边,才有人待她好些。”
  “所以,母亲是有留了话了。二爷,也是知道的?”话说到这里,玉昀也并不傻。看着陆北乔的脸色,便已得了想要的答案。
  “那…二爷呢?”
  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向对面人的眼里。她只是想问问,就算在皇子鉴中同窗五载,他且未有过将她放在心上的想法。那大婚之后呢?
  书房里夜夜相伴,品茶同读,添香为乐,莫非也是不值一提罢了?
  “二爷,也是想要纳妾么?”
 
 
第3章 
  夜里风寒。
  陆府上引路的嬷嬷正将二位宋家姑娘送出了大门,便就要往回折返了。
  三姑娘和五姑娘与嬷嬷说了别,又跟着自家的方嬷嬷,继续往宋府上去。
  虽两家就在对面,可从陆府大门行过去,还有小段的距离。
  五姑娘宋茵也是十四的年岁,过了冬日,便就要及笄。见一旁姐姐面上忧心,便就笑着劝人。
  “三姐姐还担心什么,姑母都已替你打点铺路了。不似我,嫡母一心只有二姐姐和四姐姐的婚事,也不知会不会想起我来。”
  宋萱这才回神些许,看了看一旁心思简单的妹妹,“也不知道表哥今晚,会不会和那位提起。你知道的,她如今虽是没了背靠,可毕竟还是皇家的人。表哥总碍着什么,都拖了小半年了。”
  “早前还是因皇城里出了事儿,公主又一直病着。表哥不说,也是人之常情。”宋茵直道出来原因,又看着宋萱的愁容,不免觉着有些不妥,“三姐姐也太心急了。”
  听妹妹帮着别人说话。宋萱只拧着手中的帕子,望着妹妹很是郑重。她们同为庶女,都不被父亲重视,以往都该是同一条船上的。
  “你是知道的。我们都是没有法子的。若不是这样,嫡母便就随便与我们寻个人,打发嫁了。”
  “我许还是没有法子的。可三姐姐你不是啊。”宋茵再是心思简单,却也见识过三姐姐的手段了。“你激着二姐姐将你推落水,惹得姑母和表哥都心疼得不行了。”
  “……你快小声些。”宋萱拧了一把妹妹的袖口,又瞅了瞅前头引路的方嬷嬷。“这话,可不许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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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萱儿她,自是不及你的。”
  话既已被玉昀说破了,陆北乔也没了退路。“若她真是过来了,母亲自会教导她谨言慎行,只是为妾室,你是公主,且还是陆府的嫡媳。府中上下,依旧尊你敬你。”
  “你该要知道的,我问的不是这个。”她目光渐渐落下,若她问的是尊敬和位分,那她堂堂皇女,嫁来无公无爵的陆府上,又是何必?
  “……”陆北乔也在原地恍惚半晌,方去牵了牵她的衣袖。“走吧,送你回去。”
  女子侧颜的轮廓,如一尊精美的瓷器,在烛火下泛着微光。那双眼中的落寞,却早已不似初见的时候。
  他十四岁时初见公主,那人便被孝武皇帝牵在身旁。那时的公主方才十岁,少女的身姿将将有了模样,一双明眸叫人过目不忘。正是年少矜傲的时候,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关切在眼里。
  见他随父亲骑马,她也不堪示弱。
  孝武皇帝亲自抱着人上了马。少女拉着马缰,走来他身侧。白净的面庞,一对笑靥迎着艳阳,眼里的光彩,如同晨雾中的光晕,煦暖可人。
  “我的琦玉好看么?”
  琦玉是马的名字,那马通身银色,皮毛在阳光下泛着缎面的光泽。孝武皇帝宠爱孙女儿名声在外,她的东西,素来都是最好的,又怎会不好看?
  从宴上回陆府的马车上,父亲便问起他。
  “北乔弱冠之后,若要娶妻,玉昀郡主可好?”
  他且只见过人家一回,念及那个身影,如晨初的阳光。可惜,那只是父亲手上的一枚棋。
  彼时朝中两党相争,父亲既攀不上外戚舒家的门楣,也未得太子看重。只好将希望放在了还在皇子鉴中读书的皇太孙身上。而公主那时,正是皇太孙嫡妹。
  自那时起他便知道,娶了人家,只是为了陆家权宜。不论喜不喜欢,都得以礼相待。
  回来玉檀阁的路上,玉昀一路无话。只等行来门前的时候,她方侧眸与他说。
  “既是二爷和母亲都想到一处去了,那便早些打点吧。三姑娘也及笄了,再迟一些,许就要被别家定下了。”
  陆北乔面上怔了一怔,却是不想,如此轻易。“你…”
  “我也该休息了,二爷请回吧。”她眸中寡淡,与方停下来说话时,已然判若两人。
  他温声劝了劝,“你才将将好了,睡眠可还安稳?陆聪寻了些孤本来,我叫他送来,与你读来听听可好?”
  她病着的这些时日,总是睡不好的。陆北乔每晚回来,虽不留宿,却也会拿些孤本画册来,与她一同看看。画册她还能自己翻一翻,夜里灯弱孤本字小难读,便都是他讲来与她听。夜夜等她用了最后的药食,才好回去他的西苑。
  玉昀病着,自然不方便留人。本打算病好了,再与他敲打敲打,不定那颗闷石头也会开开窍的。
  可如今她病好了,人家心里却只有三姑娘的事儿。那她便也作罢算了。
  “最近都是安睡的,便不劳烦二爷了。若二爷有心,孤本送去藏书阁便是了,待清闲下来,我自会去看的。”
  陆北乔见人已转身往里去,他心中一时有些空落。
  先帝驾崩的时候,他曾陪着人回宫丧孝,见她守着灵堂外不眠不休,又因着病体小咳不断,一贯清醒如他,也会忽提起想捂一捂她肩头的冲动。只叫她心中暖一暖。或是能让她止了眼泪也好。
  眼前那道背影清瘦,烛火下,纤细脖颈的泛着淡淡的韫色,青丝如缎子般绾在脑后。便也叫人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怜惜还是…
  他未再放纵自己往下想,只唤来陆聪挑灯往西苑回。却听那小厮一旁打趣起来。
  “二爷该高兴的不是?”
  “什么?”他恍神回来,便见陆聪一双圆眼骨碌转着。
  “公主答应了三姑娘的事儿,二爷该高兴才对呐。”
  他抿了抿唇角,倒吸了一口冬夜的凉气,“回了西苑,温盏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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