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和离之后——紫夭
时间:2022-07-28 08: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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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檀阁里地龙烧得旺,一缕檀香淡淡燃着,殿内一时暖如深春。
  玉昀甫一进来,轻音便已替她揭去了肩头的小氅。阿翡还有些愤愤,只扶着主儿往楼上寝殿去。
  “三姑娘可怜,在宋府上受人欺凌。我怎么看,都不似。方都坐了那么久,也不见她得咳嗽,怎那腊八粥一端上来,便就犯起病来?”
  “平日里以为二爷心里已开始念着主儿了,如今三姑娘一来,便都以人家为先了。还有,主儿怎就那么轻易的答应了?”
  轻音拧了一把阿翡的袖子,“你且好生与主儿说话。”
  玉昀已入了寝殿,便寻着贵妃榻上斜斜靠了落来。许是久病初愈的缘故,她已有些累了。
  “人家都已经问上门来,便是铺好路了。我再与人为难,只会徒遭人怨愤,又是何必。”
  轻音忙道:“也是。”见阿翡还要说什么,又忙将人支开预备沐浴的热水去。“主儿病将好,便不必管那些烦心的,顾着养身才好。”
  阿翡的声响已去了屏风后头的净室,“谁要管他?我也不管了。”
  玉昀听着,却望着轻音刚撂下的小氅发了一会儿呆。
  她自幼便是喜欢暖色的,是什么时候开始,都换成了陆北乔喜欢的颜色,竟是自己也未曾察觉。
  年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便总想将所有心意都掏出来。
  哪里知道,人家根本看不见呢?
  她换作这些衣衫,他也未曾觉着欢喜。七年了,她有些腻味儿了。
  “我还有几个衣箱都放在哪儿了?”她问轻音。
  轻音泡好的参茶,将将送来她手上。“都在楼上放着。主儿是想叫人搬下来?”
  玉檀阁是三层的小阁,一层会客,二层作的寝殿,三层便放些家什。玉檀宫是先帝与她的嫁妆,不过占着陆府半亩小地。
  “都搬下来吧。”她饮了口参汤,又起身往妆台前去。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扶了扶头上两支玉簪。白玉雕梅花,已是最普通的款样。
  公爹不喜奢靡,这两年,她连头面首饰都轻简了许多。镜子里的脸,清瘦得很,却也越发显得精致。长眉不稍修饰,如淡墨远山,眼尾悄悄吊起,却丝毫不显媚态。
  想来三姑娘就来入府了,她却忽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这几月在病中,她每日清醒也不过二三个时辰。精神不济,便也没有心力顾及别的。是以如今病好了,便愈发知道,人么,照顾好自己,已是足够难事了。
  若总盼着别人度日,心也会累些。
  待沐浴梳洗完,几个衣箱也被嬷嬷们搬了下来。她让阿翡一一翻开,便选了一身海棠红色的外襟,配嫣红的银丝绣牡丹襦裙,看着便也欢喜。“留着吧,明儿我用这个。”
 
 
第4章 
  玉昀着一觉睡得沉,翌日三竿方才起了身。
  轻音边侍奉梳洗,“二爷早晨往翰林院去之前,来过了。听主儿还在歇息,便没让扰着。”
  玉昀淡淡应了声。她病着的这些时日,陆北乔确是早晚都来。早晨一贯是陪着她用膳的。只偶尔她夜里咳嗽,若睡得晚了,起不来身,他便也就自己先去办公事儿了。
  早前若知道他曾来过,她或还有些小欣喜,今儿起来,却是不剩什么。只唤轻音侍奉穿衣,又叫阿翡寻了件小匣子来。用了几口糕点,便就带着人出了若水院去。
  她七月中旬入病,那时秦氏的小娃儿将将落地。后来宫中一直事忙,她又卧病不起,便也未曾探望过几回。昨儿见得那小人儿可爱,这才想起早前出嫁的时候,宫里几位望着她长大的老嬷嬷们,给她作了些小玩意儿。
  绣着虎头的小鞋子,羊皮作的小手鼓,绣着荷塘锦鲤的小肚兜儿。
  她母妃早逝,只嬷嬷们继续照料着她寝居。那些东西自是与小儿郎准备的,嬷嬷们一片寄望,只可惜,没能用得上。
  晌午日头从花窗里漏进来屋子里,秦氏正将小人儿放在暖榻上哄玩。听外头来传话,道是公主来了,她忙迎了出去。只还未多走几步,便见人已行了过来。本还要作些礼数的,却被玉昀免了。
  “我来寻个人说话,嫂嫂莫嫌弃才是,还做作什么礼呢?”
  秦氏与她年岁相仿,出身言情书网,父亲礼部侍郎早前也是太子哥哥朋羽。虽只是庶出的女儿,却自幼被嫡母教养得温软谦和。
  玉昀自喜欢这份儿谦和,庶出的女儿,却也少有这份不匮欠,不争抢。是以没落病之前,玉昀在府上便已和她走得近些。
  玉昀在暖榻上落坐了下来,便见小人儿正趴着,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去捉着面前的布娃娃。玉昀将布娃娃拿起,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便朝她望了过来。一见她,小人儿便笑。
  玉昀也被那颗小门牙逗笑了,她逗了逗人,方叫轻音将小匣子送了过来。
  秦氏打开那小匣子。一一拿来里头的东西,见手工精致,用料金贵。单单是那绣虎头鞋上胡须的丝线,便是参着金丝作的。再看那羊皮的拨浪鼓,鼓身上镶着松石琥珀,哪里与街上卖的能一样。
  “这般贵重,怎好就与了我们了?公主该留着的,不定就快了…”
  玉昀没接那话,只道,“便作是我给大郎一点儿心意。”罢了,又叫轻音送来只红包,塞去小人儿手里。小人儿已颇能拿住东西,捏着红包便不撒手了。
  秦氏忙道了谢,见玉昀今日不同,“公主早该如此打扮的,气色便就衬起来了。您是富贵的生相,与对面那位三姑娘不同。三姑娘清丽,才用那些青白的颜色,既是艳不起来,便素雅得好。”
  提起三姑娘,玉昀也不再避讳。“不过是寻了些旧衣衫换上,艳色的,好祛一祛病气。三姑娘也是生得极好的,性子又温和,才叫母亲那般怜爱。”
  听玉昀的口气,秦氏收了收面上的笑意,“昨儿母亲那般向着人家,便也就公主能如此大度。只是…我也是庶出的女儿,嫡母管得严,论亲的时候只敢守着份儿内的。我们攀不上高门嫡子,平嫁出去也作的是别家的正妻。与人为妾,终是不齿的。三姑娘若真是甘愿便也罢了,就怕…”
  秦氏方才叫人看了茶,这会儿正递过来玉昀手里。
  玉昀笑着将茶碗接了过来,“多谢嫂嫂提点了。”
  “……”听玉昀不大在意的口气,秦氏顿了顿声,便见玉昀又喝起茶来。
  纤纤玉指掀了茶碗盖儿,轻轻在茶面儿上抹着茶沫子。漫不经心的模样,到底叫人有些忧心。秦氏自拾起桌面上一对小银筷子,往玉昀面前的碟儿里,摆了只芋子糕。
  这才继续道。“说起来三姑娘,近儿宋府上还有些传言。公主可听说了?”
  玉昀抿了口茶,便当是家常听听,“嫂嫂便就别卖关子了。”
  秦氏这才道来,“七月的时候,长平侯府摆宴,宋夫人便带着几个年岁到了的姑娘去吃席,本是想叫长平侯夫人看看嫡出的二姑娘。谁知道,三姑娘和世子爷在后院儿里撞上了,回来没多久,长平侯夫人便上门问名。听闻三姑娘是庶出,长平侯夫人便就走了,连二姑娘的名讳都未来得及听。再后来,便是两位姑娘在湖边起了口角,二姑娘将三姑娘推落了水。”
  玉昀想起昨晚陆北乔的话,自淡淡道,“都说她在府上受人欺凌,许便是这件事儿了。”
  “二姑娘是嫡出,宋夫人自是寄望不小。被妹妹抢了风头,许又担心往后论亲的声名。不过三姑娘么,也是巧了…”秦氏话没说完,弯着双眼对玉昀笑了笑。
  玉昀如此听来,也觉是有些巧了。三姑娘心思该在陆北乔身上,又怎忽去招惹了世子爷?
  秦氏话里没敢说明白,可三姑娘心思不简单,玉昀也并非看不出来。可再是不简单,那也是陆北乔喜欢的。他喜欢便好,又何必她去当个坏人。
  她方与秦氏叹了叹,“好在没闹出什么大事。若不然,宋家姑娘往后论亲,怕是都难了。”
  二人正还说着些家常,外头却来了嬷嬷传话。
  “公主也在便最好了,夫人在梧桐居里摆了茶水,正想叫二位一便过去喝茶。”
  玉昀听闻,便和秦氏一道儿起了身。往日除了早晚晚辈们去问安,宋氏并不常招呼这等茶水,这么叫嬷嬷来传话,定是有事要说了。
  二人也不紧不慢,待秦氏将小人儿交待给了乳母,才一道儿捧着新灌好的汤婆子出了门。
  梧桐居里设了暖堂。一间四方的小木屋子,四面儿都设了花窗。夏日取了木窗,便作凉亭用。冬日里将北边的窗户用被褥封了,剩下三面朝阳,都摆着一副暖榻,即便落日了,也能暖上整宿。
  玉昀与秦氏进来的时候,宋氏已在南面的暖榻上坐下了。晌午的日头,正洒在大半面的木地板上。不必地龙与炭火,屋子里也丝毫没有寒意。
  婢子们与二人取了肩头的小氅。玉昀方偕着秦氏一道儿过去问了安好。宋氏招待坐下,寒暄两句,方说起来正事。
  “今儿一早,宫里便来了人送帖子了。是宋妃娘娘要办场赏冰宴。本该叫公主一道儿去府前迎宫里的人的,可念着公主身子才将将好了,便叫您多睡了会儿。我便先接了下来,这会儿再跟公主说说。”
  秦氏听闻,自也不多做声。她作庶出的儿媳,以往进宫参宴,也不必她去。只是这回主母也唤了她一道儿来听,尚还不知是什么意思。
  玉昀却知道,宫中设宴多有些名头。以往父皇还在,虽母后早逝,后宫设宴也都是以礼部的名义。宋氏那位后妃,虽育有一儿一女,却并非父皇跟前的人。
  此回却以宋妃的名义办宴,看来往后宫中,大有由宋妃主持的意思。眼下当着同出于宋尚书府上的婆母,她自试探了声:“早前三皇叔不愿自己登基,宫中便还未立下新皇,听来该是宋妃娘娘要有福了。”
  宋氏却是小心谨慎的:“这话且还说不得。我们只依着娘娘意思办便好。听那位送帖子来的公公说,娘娘是念着三皇子即将弱冠,便叫各家都协着女儿们出席。”
  “你们也知道,我房中并无闺女。便只好带上大姑娘。她年岁还小,姨娘又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便只先与你们商量。”
  玉昀听罢,与秦氏相望了一眼。若这赏冰宴是要与三皇子相看,那此后若真是三皇子登基,大姑娘便是要作宫中后妃去的。玉昀自幼见惯了宫中女子相争的事儿,大姑娘若真心甘情愿,便也罢了。若不是,对女子来说,也并非什么好事。
  秦氏念起小姑子年岁还浅,性子也可人,便先开口与主母探了探,“也不知大姑娘她自个儿愿不愿意。”
  宋氏道,“许也不是她自己能定了主意的。待夜里老爷回来,我且得问问那边的意思。”
  见宋氏面上愁容,玉昀道,“母亲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们都收了帖子,左右满朝三品往上该都收了帖子。若是这般,也便全听凭宋妃娘娘和三皇弟喜欢…”
  她言下之意,大姑娘若要真去了,也不定非要入宫为妃的。大有可能,只是陪着众女一并凑个数。除非,是公爹真是有心铺路…
  本朝女子的婚事,原也不能自己全拿了主意。如她这般被皇爷爷指婚给了喜欢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了。
  只是话将将落下,暖房里又来了人。嬷嬷来不及禀报,便见三姑娘揉着眼睛,一路小跑来了宋氏身旁。哭着喊了声“姑母”,又一把匐倒在宋氏膝下。
  “嫡母叫我陪二姐姐一道入宫去。也不知,是不是与三皇子相看…”
  宋氏望着脚边梨花带雨的人,忙鼓起几分笑容,双手将那张小脸捧了起来。“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
 
 
第5章 
  见那边母慈女孝,玉昀只淡淡看了秦氏一眼。秦氏微微摇头,抿了抿唇,端起茶碗喝了起来。玉昀也一道儿,二人便作是看场戏罢了。
  却听三姑娘又说,“我,我自是不愿入宫的。可嫡母的意思也不敢忤逆。请姑母给我拿拿主意吧。”
  宋氏见得她哭得心疼的模样,却一时接不上话来。目光却不自觉地,往玉昀这边望了一眼。
  昨儿那般作态,玉昀已是见识过了。今日说要入宫,且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便也能拿来作了题目。眼下这姑侄二人一同为难着,便不是等着她一句话么?
  她便继续端着茶碗,与那边二人道,“三姑娘早是要许给二爷的人了,宋夫人却还不知晓么?若是这样,母亲许该与宋夫人说明些了。”
  三姑娘的哭声止住了些,却还望着姑母,眨了眨眼睛。
  宋氏听得这话,心中已是有了些底。“公主…可是与北乔商议过了?”
  分明玉昀才是被设计的,却还显得拿捏了别人。好在一旁只秦氏一人,若被些存了心思的传言出去,她苛待婆母的声名便就在外了。
  “既都是为二爷好的,便请母亲主持纳妾之事罢。”
  只话将将落下,暖房的门又被嬷嬷拉了开来。陆北乔带着一身冷风正从外归来。屋中几人收尽眼底,目光却独独落在那抹海棠色的身影上。
  公主斜斜靠着暖榻上的小案,神情闲散,那海棠色暖,托衬起大气明艳的五官,便如一气呵成的画作般。平素那些淡色,尚且还让人觉着易亲近。今日见她如此打扮,竟生生添了些许距离感。
  方她那一番话又说得及其坦荡,竟也听不出情绪。话说的都是为他好,他却一丝欣喜也提不起来…
  “表哥回来了?”三姑娘从地上起来,袖口擦了擦眼泪。眼里几分恳切。他自知道她急切,又听母亲问道。
  “你晌午该在翰林院的,怎忽回来了?”
  “早前修书繁忙,下午得了半日休沐…”
  宋氏笑了笑,“回来了便也好。公主才将将病好了,又替你应下了纳妾之事,你该多在若水院中陪着才是。”
  “我…”陆北乔一时,也道不明心中为何不快。转眸望着另一侧暖榻上的人,公主正端着茶碗,掠着茶沫子,垂眸落在茶面儿上,却也没看他。
  “便也不必了。方三姑娘受了些惊吓,正还哭着。二爷便留下来吧。”玉昀说着,方抬眸看了看对面的人。
  她原喜欢他身上的书香气,恭谦温润,没有世家子弟的纨绔,也无别的恶习。还在皇子鉴的时候,小公子跟在太子哥哥身旁作陪读,辩机答问,文思敏捷,举一反三。便是后来秋闱中地探花郎,她也一并替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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