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嘈杂声音传进。
而后是一道怒声:“楼延钧!”
闯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霜白色华服的男子,面容俊丽,此刻两道横眉,眼怒瞪着楼延钧。
身后跟进来一小厮模样的人,看见了桑枝的脸后,忽然愣住。
而汪娘和翠秀几人紧跟其后进来。
汪娘:“你什么人!你怎么能私闯民宅!我报官了我给你说!”
楼延钧的眉几不可见地蹙起。
“姜译苏,你做什么?”
姜译苏怒归怒,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旁边还抱着孩子的桑枝。眼由愣到讶到湿润,几乎就是几秒的功夫。
姜译苏一直坚持着三年前一眼的而过的那个画面,寻寻觅觅,可是其他人都不信。特别是楼延钧,他屡次去,屡次被赶出来。
到了最后,两个人不欢而散。
要不是蓝宴光最近回长京,被他缠得无奈透露了消息,姜译苏也找不到这里。
“念念?”
姜译苏回身拉出小厮:“快,快掐我,我是不是没有看错,我没有看错对不对!真的是我们念念!”
铁木也激动地热泪盈眶。“苍天在上啊,和夫人长得一摸一样,这就是我们小姐!是我们小姐!”
两个人又哭又笑,吓着了桑枝怀中的安安。
小孩哇一声吓哭。
楼延钧直接插入两人中间,将桑枝母子护在身后。
安安小声啜泣:“爹爹,打坏人。”
后面进来的汪娘等人:“……”
第58章
桑枝耳红了下, 轻捂住儿子的嘴,然而此举更像是掩耳盗铃。
安安眨巴着眼不解地看娘亲。
楼延钧微微侧眸看身后的两人。
桑枝放下手,脸红透。
汪娘是最早回过神来的。
但她自己已经猜测得差不多, 所以没什么惊讶。
翠秀也没有什么表情, 摸了摸鼻子, 假装没听见。
唯一的伤心人阿福:“……”
另外一个伤心人——姜译苏。“……”
姜译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看楼延钧,又看了看桑枝怀里和楼延钧长相相似的团子。
最后还是瞪了一眼楼延钧。
最后视线回归到桑枝身上。
声音有些哑,但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人, 又怕吓到人。“桑枝姑娘,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姜译苏强调了单独两字。
阿福:“桑枝是谁?”
翠秀也装模装样问了句:“桑枝姑娘?”
汪娘:“……”
汪娘看着轻易就把桑枝身份给拆了的姜译苏, 恨不得把人嘴巴给封住。
楼延钧淡淡:“没有什么单独。想谈在这谈。”
姜译苏恶狠狠用目光刮了人一眼。“不是在和你说话。”
姜译苏身后的小厮还在捂嘴震惊中,两只眼盛满了眼泪。
桑枝:“……”
桑枝自然是不可能和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单独一起。
但看见一旁的楼延钧, 不知怎地出口便是:“行, 我和你们单独谈谈。”
楼延钧眉尖微蹙。
姜译苏毫不掩饰地朝人露出得意又嚣张的冷笑。
桑枝抱着崽崽, 正想往庭院去。
姜译苏:“念念……嗯桑枝姑娘,那个,这个小鬼……”
姜译苏的意思是连安安也不可以跟着。
桑枝:“可他什么也听不懂, 他才三岁。”
姜译苏当然知道,但是,相当于翻版的楼延钧, 姜译苏看着实在不喜。
安安听出了要和娘亲分开,一双圆圆乌黑的大眼立马盛满了眼泪,嘴巴一扁,默默掉下了豆大的泪珠来。
桑枝心疼。
“那就在这里谈吧。不去了。”
姜译苏:“……”
姜译苏看了眼大楼延钧, 最后还是妥协桑枝抱着安安一同。
*
两人外带着铁木, 三人在庭院的树下。
远远的, 桑枝荷色的衣袖被吹拂起,身形纤瘦的人抱着白白软软的团子,树下清风吹拂绿叶,人秾丽清绝的面容,就像是一副画卷。
安安把着树叶玩。
姜译苏和小厮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众人远远在屋檐下眺望着,就见桑枝忽然落下了泪来。
似雨滴垂落在荷花叶中。
众人只觉心头被荡漾了一下。
汪娘心疼地捂着胸口。
众人便见楼延钧忽然从屋檐下出去,往树下走了过去。
阿福撇撇嘴:“他肯定要被盈儿姐骂了。”
翠秀望着,有些担心。
然而,楼延钧出现,并没有挨骂。人一手将安安抱上肩,一手轻轻地揽住了桑枝的肩膀,往怀里轻靠了靠,似做安慰。
不知是盈儿姐太伤心还是为何,一向不喜欢阿山的人,竟然任由了人的“吃豆腐”。
阿福心里懊悔。早知道刚才自己就先跑过去了。让阿山白白占到了这个便宜。
翠秀看人跺脚,心知肚明地无语。“……”
姜译苏也没拦着楼延钧。
毕竟就庭院这么点距离,谈话的内容早就被楼延钧听过去了。
楼延钧的眸淡淡,扫了眼姜译苏。
铁木已经被这一眼看得后背寒起,躲在了自家主子后面。
姜译苏则看着楼延钧这一身破烂衣衫的落魄样,发出一声嗤笑。
堂堂宰辅大人,连朝堂的形象颜面都不顾及一下,丢脸!
他们念念,他是绝对不会交给这种人的!
*
姜译苏一一细说了姜爹姜娘是如何找寻桑枝,他又是如何寻了十几年,从云州到长京,大安的寸土寸地,看过了多少画像,走过了多少地方,从未放弃……
“爹娘现在依旧在找你。娘因为弄丢了你,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已经下不来床。念念,和我们回去吧。”
今晚的庙会没有人去。
桑枝望着外头的明月。
皎洁,孤冷。
桑枝本来并不相信,她一出生就是在一宅院里,和爹爹四处逃亡,偶尔的片刻幸福,是和弟弟填饱了肚子还有回到江南五姨娘对她的疼爱。
她没想过自己不是爹爹的孩子。即便姜译苏讲那么多,她也只是感动姜译苏他们的毅力,羡慕人口中一直被挂念的“念念”。
但姜译苏拿出了画像——是姜娘的画像。
姜译苏一直随身带着。
桑枝望着画中那眉目温柔的女子,蓦地心头就是一酸,而后眼眶一热。
*
安安被汪娘抱去照顾。
姜译苏在院里留了下来。
汪娘知道人说的可能是真话,虽然她是在王府没落的时候才嫁入的,但是她也听说大夫人说过,王老爷曾经收留过一个女子,一见钟情,极为痴迷。后来女子失踪,王老爷还发疯寻了一段时间,最后才深陷赌瘾和嗜酒中。
这也能解释了,为何王老爷一直不待见桑枝,而每次逃难都会把桑枝带上。
甚至大夫人还说,他们其实在汪娘嫁进来前,已经换过了两处宅子。
王老爷是带着报复的性质,不让那个女子找到桑枝。
汪娘一直以为桑枝是府里过世的其他姨娘或者仆从的孩子。
姜译苏说要带桑枝回去。但他尊重桑枝的决定,留在府里也是为了等待桑枝的回复。
*
桑枝一个人在屋内。
门轻轻被推开。
桑枝慌乱抹了下眼角,以为是汪娘把安安抱回来了。
回身正要起,看见的却是楼延钧。
人身影颀长,昳丽面容上漆黑的眼直直盯着人。
桑枝嘴边的勉强起来的笑容消散了下去。转回了身。“你来做什么。”
桑枝没有听见楼延钧回复,但是听见了人走近的声音。
桑枝吸着鼻子,“你还想欺负我吗?我现在有爹娘了,我不是任由你欺负……”
话未完,桑枝便觉自己被轻轻拥进了一个结束的怀抱中。
她的额头正好磕着了人粗布衫子的扣子,轻一声。
“磕疼我了……”桑枝像是找到了理由,撇嘴一句,泪涌了出来。
“对不起。”楼延钧笨拙去摸人的额头。
结果把桑枝额前的发揉得凌乱。
桑枝:“……”
桑枝抬眼,水光潋滟的眼像有气,把人的手拿过,张嘴便咬下去。
楼延钧的手掌宽大,硬邦邦的像石头,硌得桑枝牙疼。
楼延钧垂眸,看见人眼和鼻尖皆是红的,一双蕴满水光的眼,动人又清澈。
咬着自己的手跟猫儿挠痒一般。
柔软的唇碰到手,软而痒。
楼延钧不自觉便伸出空余的一手抹开人的泪珠,轻缓:“你去哪我便会去哪。”
轻飘飘,似是承诺。
*
姜译苏第二天起来,就看见楼延钧在庭院里劈柴。
“……”
姜译苏知道楼延钧好几月前就挑职休息。皇上的说法是人生了病在休养。
其他朝官信,姜译苏可不会信。
铁木感叹:“楼大人好厉害,那一整墙的木柴都是人劈的吧?”
正说着,一个小不点屁颠屁颠地捧着个茶杯跑过来。
边跑边兴奋地喊“爹爹”。
茶水都洒了一地。
姜译苏撇撇嘴。
楼延钧接过已经没有水的茶盅,大手揉了揉儿子的发。
小不点得了夸奖一般咧开了牙笑。
过了一会。
穿着青色裙裳的人走来,把小不点抱起,然而把一壶水递给了人。话也没说,径直就转身走。
然后抬头看见了屋檐下的两人,桑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礼貌招呼。
铁木:“小姐可真好看啊,和楼大人站一起,跟画似的。”
然后就收获到了旁边主子的一脚。
姜译苏看着楼延钧望着桑枝的眼神,额头青筋直起。
“去干活,咱们可不是来白吃饭的。”
于是,楼延钧劈柴他们也劈柴,楼延钧晒草药他们也抢着晒草药 ,楼延钧……
汪娘出来:“现在长京的富贵人家都这么会干活吗?”
翠秀:“……”
两天后,贵公子姜译苏为了比楼延钧多劈一擂木头,也换了方便的粗布衣衫。
姜译苏冷笑:“休想在我们念念面前献殷勤。”
楼延钧:“……”
*
苏水镇上的百姓都知道,汪氏药铺最近又来了个贵气的公子。俊美无俦,举手投足之间翩翩然,和之前英俊清冷的公子站一起,格外养眼,引得无数人往草药铺里或挤或路过,皆是为看在里帮忙的两人。
铁木哼哼:“不愧是我们家公子,美满长京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阿福嗤之以鼻。
铁木:“你什么意思,你对我们公子的美有意见是吗!”
铁木捋袖子。
大舜:“我还是觉得阿山最帅耶。”
铁木哼哼:“你小你不懂。”
安安附和:“爹爹!爹爹最!”
铁木满心化开,脸皮都笑展开了:“好的,小少爷。小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于小姐的孩子,铁木可是满满的柔情和疼惜。
姜译苏觉得安安像楼延钧,铁木却觉得明明是像小姐。这鼻子这嘴巴,只有他们姜家才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少爷!
铁木:“小少爷,要骑马马吗?马马哦。”
阿福:“……”
阿福搓手:“真怪,这大热天的,我鸡皮疙瘩竟然起来了。”
汪大舜悄声:“我也是。”
几人正闹着。
汪娘一脸忧愁地进来。
汪大舜喊了声:“娘。”
汪娘愁闷,看了眼儿子算是回应。
原来是汪娘远方的侄儿汪瑭要来借住。
本没有什么好愁的,不过是院里多住一个人。
但桑枝现在用的可是汪瑭亲妹妹汪盈的名字。
现在只有汪氏药铺里的人知道桑枝是借用的名字,苏水镇的百姓可不知道。
而她这个侄儿,又是个较真的性子。这次来也是因为发现他乡试落榜,爹娘竟然想给他在当地买一个官职做。
汪瑭可受不得这种屈辱,留下了一封信,便离家出走散心。
若是被他发现桑枝假冒他妹妹,按照那性子,免不得会发难。
但若是苏水镇的街坊邻居们知道,桑枝免不了会受些人的指指点点,这可是汪娘受不了的。
汪娘这么想着,不免又叹息一声。汪瑭可能还有几日才到,她可要想好怎么说服好人才行。
*
今晚是庙会的最后一晚。
因前几日汪娘他们都没去。最后一日,汪娘和阿福留下来看店。
让翠秀和桑枝拿这几日绣的荷包去卖。
安安则交给他们照顾。
姜译苏听到要逛庙会,立马换了一件锦服,华丽富贵,往摊前一站,立马吸引目光无数。
姜译苏像只招摇的花孔雀,很快就卖光了一篮子香囊。
楼延钧依旧是粗布短衫,浑然不觉投射在身上的目光,只是紧跟在桑枝身后。帮忙打理其他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