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从马车里翻出来一柄雨伞,可正要下车,却又冷静下来。
那女子他统共只见过三次,也就说过两次话,纵然瞧着面善,好似很熟悉,但他们并不算熟人。
且又是陆家的亲眷,他理当避嫌的。
他觉得奇怪,自己并不是喜欢近女色之人,但当真是瞧见这个人,便觉得有些高兴,兴许是她看起来很是温柔,抑或是因着她煮的粥的确是香甜可口让人难忘。
晏杭在那一瞬间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撑着伞下车了。
他一步步走过去,雨水中有人靠近,书月回过了神,她瞧见有一身形高大之人举着伞一步步靠近自己,而后那伞微微抬起来,露出了伞下之人那张俊朗的脸。
大雨,梦里的人,他撑着伞一步步走过来。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书月怔怔的,都以为是幻觉。
直到他在自己面前停下来,声音倒是平静:“我下朝回家,瞧见你在这避雨,倒是巧了,你怎的会在这里避雨?”
书月仍旧是带着面纱,此时怕风吹起来,抬手微微摁住面纱,避开他的眼神:“没什么,只是路过。”
她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也懒得再与他说。
晏杭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冷淡,便道:“此处偏僻了些,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停不了,天气又这般严寒,你这样等着不是办法,不如让我的马车送你回去吧。”
书月看了看那马车,她知道这里离端王府很远,靠走过去是很不现实的,如果自己拒绝了,今日都不知道要怎么过去。
活着与面子,她早已知道了活着更重要。
见书月犹豫,晏杭又道:“我恰好在这附近有事,让我的随从送你回去,马车上只有你一人,也省的旁人说什么。”
书月这才点头:“好,多谢您。”
两人也再无话,晏杭把伞挪到她头顶,书月咬咬牙,往前走了两步,二人同撑着一把伞,中间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司马寒遥遥地看着觉得纳闷,自家将军从未这般细致地关心过卢四姑娘之外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眼看着将军那伞几乎都举在那姑娘的头顶上,自己身上淋湿了大半,司马寒只能当没瞧见。
等书月到了跟前,上了马车,晏杭转头就同司马寒说了几句,司马寒立即让车夫送书月回去。
书月坐在车里,有些惴惴不安,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巧合,跟晏杭还有这样的交集。
马车很快就转动车轮,往端王府赶去,而晏杭撑着伞独自朝宣德侯府走去。
雨很大,即便是撑伞,也不是多么地舒坦,可晏杭难得地感觉到一种轻松的滋味。
马车一路上跑得并不快,书月坐着一动也不动,那马车很是宽敞,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什么吃食,热水,还放置了一些毯子与书籍,书月都觉得陌生得很。
只是眼睛看到晏杭惯常坐的那个位置的旁边的竹篓子里放的东西时,心里还是难受了一下。
那竹篓子里是各种药膏,看起来像是为了取用方便才放在那里的。
他身上究竟是受了多少的伤?
书月逼迫自己不去想,等到了端王府,还给了司马寒一些银钱,权当是感谢,司马寒死活不肯要,书月硬是塞给他,扭头便跑。
她想,往后自己尽量不出端王府,这样便不会与他再遇见了吧。
秋霞与杏儿都等得急到不行,尤其是见这雨始终不停,杏儿数次要闯出去找书月,还是被秋霞给劝住了,见书月好好地回来了,杏儿眼圈儿都红了。
书月笑着哄她:“好了好了,没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再说了,此番我过去,还遇着了陈大夫,他赠了我一瓶药膏,回头给你用用看,今日下雨你那伤口必定又难受了。”
杏儿的伤口逢到阴天下雨确实都会难受,见书月这般惦记自己,忍不住又想哭,最后还是被书月哄好的。
因着今日端王有事出去并未回来,几个厨房倒是都没什么事情可做,天一黑,厨娘们便没了活儿,书月跟杏儿回了自己的房间,照例是书月帮着杏儿涂药,陈柏行给的药,外加之前陆家给的药一起用上去,这一次阴雨天杏儿倒是睡了个安稳。
只是书月却睡得不好,她身上的烧伤伤痕都痊愈了,留下来很多疤痕,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每逢阴雨天的时候,那些疤痕也会疼,尤其是后背,有时候疼得起身时都使不上力气。
这苦楚她怕杏儿担心,没有跟杏儿说过,其他人更不会告诉,只能自己放在心里。
一夜难受,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梦到大雨,她站在那里等,抬眸瞧见晏杭。
他撑伞款款走来,握住她手:“四妹妹,我来接你了。”
梦中温暖与甜蜜并存,只是书月还没来得及开口与他讲话,梦已经醒了。
秋霞急急忙忙地进来喊:“月娘!今日府上有贵客,王爷叫你早些备上你最拿手的菜肴与糕点呢!”
书月立即清醒了:“好,我这就来。”
她起来飞速地洗漱一番,虽然背上还是疼,忍忍倒是也过去了。
因为是王爷亲自点名要做的,整个丁等厨房的人都围着书月转,亲眼瞧见她做出了一道红豆塔,那红豆塔是用红豆与糯米以及花生芝麻等堆出来的一座古塔,瞧着层层叠叠很是漂亮,而吃起来一层层滋味不同,很是绝妙。
这糕点做出来,整个厨房的人都叹为观止,都说从未见过这样的点心。
书月微微笑着,没有讲话。
这糕点是她自个儿研究出来的,从未在旁人面前面前做过,只在晏杭出征前的一次生辰日做给他吃过。
她告诉他,这红豆塔是祝他步步高升,岁岁平安。
晏杭喜欢得很,后来,他在关外亲手用木头雕刻了一座塔,辗转托人带给了她。
他在信上说,他们之间的情谊,会像那塔一样,年年更比年年高,一岁更比一岁长。
但他肯定想不到,再好的塔,一把火也就烧光了。
这红豆塔,从今往后不再是他的专属。
书月做好了红豆塔,那边端王要她亲自端过去。
因着端王这几日尤其喜欢她做的吃食,又爱在吃的时候问她是如何做的,便总是让书月端过去。
可这一次,书月才到端王的屋子里,便瞧见那窗下棋台旁坐着两人,一人正是端王殿下,另一人却是晏杭。
端王笑道:“晏杭啊,你那玉佩便是我这厨娘捡到的,你不是说要答谢么?直接赏了她便是。”
晏杭本与他在说些闲话,指尖还捏着一枚棋子,唇角带着一抹浅笑,此时转头一瞧,先是看见那昨日才见过的女孩儿,她依旧是戴着面纱,一双眸子清灵漂亮,而后便瞧见了她才放到桌上的点心。
端王瞥过去,瞬间眼神放光:“这是什么点心?我倒是第一次见,看起来便是滋味很好!”
书月垂下眸子,轻声道:“红豆塔。”
而与此同时,晏杭脱口而出,几乎与她同时答道:“红豆塔。”
室内一时安静,端王看看他们二人,笑起来:“难不成你们都吃过?倒是只有我自个儿没吃过了?我倒要尝尝看,这红豆塔究竟是什么味儿!”
书月心脏在那一瞬间重重地跳了几下,半藏在袖子里的手也捏紧了。
而晏杭的目光盯着她,一动不动,深邃的眸子里晦暗不明。
第18章
红豆塔的确是清甜酥软,一层红豆一层花生一层芝麻,每一层都滋味各异,甜而不腻,纵然是不爱吃糕点的人都能吃上几块。
端王吃得很是高兴,几乎是赞不绝口,书月始终安静地垂眸站在那里,晏杭就坐在窗下,一脸淡然,他也觉得那红豆塔十分地可口,但眉头却微微凝着,心里一直在疑惑,为什么他觉得这红豆塔自己吃过,也记得这红豆塔叫什么名字,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是在何处吃的。
他甚至,觉得这姑娘身上似乎藏了什么秘密,虽然觉得二人应当不认识,但她给自己带来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异样。
端王忍不住赞道:“这红豆塔深得我心!来人,让王妃亲自选一枚簪子赏给月娘,此外丁等厨房的人月例都要加!”
书月心里忍不住高兴,立即道谢,而下一刻,晏杭瞧着她问道:“王爷都赏了,那我若是不表示表示,多不好意思。何况这位姑娘又捡了我的玉佩。”
端王笑起来:“晏杭,你素日里鲜少在这些事情上用心,懒得同丫鬟废话,难得你倒是肯给我的人脸面,你倒是想赏赐她什么?”
二人一个王爷,一个将军,临窗而坐,瞧着都是一派贵气潇洒的模样,他们这般笑谈,下人们却依然都安静肃穆大气不敢出。
倒是晏杭瞧了瞧书月,随意说道:“不知道这姑娘有什么想要的?本将军不了解女孩儿的心思,倒是不知道该赏些什么。”
端王打趣:“你也是娶过妻子的人,谁不知道令夫人是个最为娇贵的,难道你素日不曾送她什么么?”
晏杭自然地答道:“莺岚的确娇贵,因此只要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便是了。倒是也不必花费什么心思。”
端王最爱听这些趣事儿,笑眯眯问:“上回皇上赏赐你的那柄鸳鸯玉如意,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令夫人可中意?我还想着她若是不喜欢,你便高价卖给我。”
他们二人关系不错,晏杭笑道:“她喜欢的很,我刚带回去她便收了,只怕要辜负王爷了。”
端王摆手:“罢了罢了,我便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这话题倒是跑远了……”
他转头过来,又拿起了一块红豆塔,问:“月娘,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晏将军家大业大,你有什么要的只管说,他出手阔绰,必定满足你。”
书月垂着眸子,方才端王与晏杭的话她自然都听得清楚,甚至听到晏杭亲昵地喊陆莺岚的小名,知道他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陆莺岚的面前……
心里干枯得仿佛没有眼泪可流,她努力告诉自己,那些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了。
如今她浴火重生,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再去想从前的事情。
她该在乎的是杏儿,是外祖母,是自己的将来。
在那一刻,书月做了个决定,眼前的晏杭便是赫赫有名的晏大将军,永远不再是她的晏杭哥哥。
她不止对他没有任何爱意,便是怨恨也要藏起来。
因此,书月声音清浅,带着笑意:“一碗糕点罢了,都是份内之事,若是王爷与将军晌午饭吃得中意,到时候月娘再来讨赏也不迟。”
这话一说端王倒是真的期待起来,立即点头:“那本王与晏将军便等着你的午饭了!”
书月回去之后,立即去仔仔细细地准备了几道菜,樱桃肉,带子上朝,八仙过海闹罗汉,西湖醋鱼。
虽然丁等厨房只上了这四道菜,可这四道菜每一样都好吃到让人忍不住把舌头都吞下去!
菜一出锅,整个厨房的人都忍不住欢喜的赞扬,书月发觉做菜的时候自己其实也很快乐。
她从前觉得研究厨艺是为了将来做好吃的给晏杭,可如今才发现冥冥之中自己练就了一门可以养活自己与杏儿的手艺。
或许,还是一条救命的活路。
等菜一上桌,端王喜不自胜,晏杭尝了几口,也觉得鲜香诱人,甚至远胜他在宫中吃过的御菜,二人没忍住就多喝了些酒,期间,端王又问起来书月想要什么赏赐,晏杭也盯着她,似乎也在听。
书月便趁势求道:“王爷,将军,月娘身为王府厨娘,为王爷与贵客做菜那是应当的,原本不该提什么赏赐的,可月娘实在是有一事走投无路,想求王爷与将军体恤。”
端王喝得晕乎乎的,道:“什么事儿,你只管说!”
而晏杭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酒杯,模样清冷,却是在认真听。
书月赶紧说道:“我有一姊妹,同我一起进了王府,她数月之前脸上被烧伤了,如今那伤口都还溃烂不止,我们四处求医,只可惜收效甚微,月娘想求王爷与将军,能否帮帮我们……”
端王一怔:“你说的是谁?”
一直侯在外面的杏儿立即进来了,轻轻揭掉脸上的面纱,她脸上疤痕狰狞,溃烂处惨不忍睹,虽然用了陆家给的药膏,但也是有时候好转,有时候还会反复,因此看起来并没有好太多。
端王深吸口气:“这倒的确是严重,容本王想想……”
他还没想到可有什么专治皮肤伤痕的神医时,晏杭已经放下酒杯开口了:“本将身边倒是有一大夫,跟了本将许多年了,他最擅长治疗疤痕,司马寒,你传令下去,请李大夫来端王府为那小丫头看看脸上的伤。”
书月心中一喜,也顾不上其他了,只当他是个天大的好人,连忙道谢:“多谢晏将军。”
她开心的时候,眸子带着浅浅笑意,转头与杏儿对视一眼,晏杭掠过她们的神情,心中又浮现出一种难以说清的心绪,神思浮沉间,与端王推杯换盏,没一会儿端王喝得已经都要晕了,起来去如厕。
恰好书月上了一道阳春面,她纤细双手捧着白瓷面碗放到桌上,可因为伸手的原因,袖口处微微露了一截手腕,从晏杭的角度看过去,便瞧见她手腕上也有一片凸凹不平的伤痕,一闪而过,她手缩回去,那伤痕便瞧不见了。
因着端王不在,晏杭此时也觉得酒意上头,倒是随口对她说了两句话。
“你看起来很是眼熟,你我可曾见过?”
书月一顿,浅笑道:“在陆府的确是见过。”
晏杭沉默了瞬间,又道:“那大约是我唐突了,我总觉得似乎很久之前认识你。”
哪怕是隔着面纱,只瞧她那双眼睛,确实是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
不知道为何,今日似乎是难得地雅兴,喝了那样多的酒,那酒烧得他胸腔里头灼热一片,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一般。
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姑娘有这样的感觉,莫名地想跟她说说话。
兴许是她做的饭实在是好吃,也或许……是她这人通身的气质都那般柔和清丽,看着很是养眼。
其实他都觉得奇怪,明明这世上漂亮可爱的女子许许多多,不知道为何,她只戴着面纱站在那里,头上戴了一支简单的素银簪子,却让他觉得看起来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