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意来不及细想,三下五除二去了封蜡,打开一瞧,脸上顿时有了愁容。
杨家的小丫头不明所以,兀自一脸期待地等着方解意指示。方解意想了想,方道:“罢,你回去跟他说,就说我知道了,必准时赴约。”
“谢姑娘!”小丫头喜出望外,又郑重行了个礼,就要辞行。
方解意见她年纪尚小,又得了这么个重中之重的差事,想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小脸上汗迹斑斑,瞧着让人心疼,遂让松香拿了一锭碎银子赏她,这才打发她去了。
小丫头一走,松香和松绿就围上来细问。方解意皱着眉头道:“退亲一事,怕是要节外生枝了。”
松香和松绿眼睛同时一亮,忙问:“这话怎么说?”
方解意摇摇头:“杨公子信上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却隐有乞求之意,乞求我明日日落时分仍去月华亭。我想着若不是紧要之事,他定不会约我出去。想来,他是碰上麻烦了。而这个麻烦,必定与退亲有关。”
“那要怎么办?”松香表面佯装担忧,实则眼睛里早有了隐忍不住的笑意。
方解意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自然要见机行事。我只是不明白,到底什么事让他有了这么大的顾虑!若真是个不好解决的大麻烦,那这事可就难办了!”
松绿在一旁听了笑道:“依我说,若是真退不成,姑娘就认命吧!本来老爷、夫人就不同意退亲,我们几个更不赞成……”
方解意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愿意舍弃那么俊的探花郎?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嘛!你们姑娘……咳,我这心里终究还是忘不了章小将军呀!”说完,用力揉了揉眉心。
松香和松绿一听“章小将军”几个字,立即又垮下了脸。
明日又要和杨探花见面了,方解意还真有点紧张。倒不是紧张他这个人,而是紧张他背后的那个大麻烦。为此,她思来想去大半夜,最后还是一早爬起来率先来到了闺中密友李墨初的府上。
李墨初的父亲是一名参将,目前在南疆戍边。因她打小体弱,不能适应南疆闷热潮湿的环境,遂一家老小仍旧留在京城。李参将几乎三年才回来一次,一家人骨肉分离,过得相当艰苦。
好在,李墨初腹有诗书,容貌又生得极为清秀,性子又稳重沉静,因此在京城的贵女圈中颇有人缘。又因为落水前的方解意也是温婉和气,琴棋书画俱佳,二人遂一拍即合,成了贵女圈中最有名的手帕交。
当然,若论官阶,李家可是寒酸多了!但这份寒酸恰与新科探花杨子澄的家境极为相配。
所以李墨初才在初次见到杨子澄时,就芳心暗许。一则确是因为杨子澄才华横溢风流俊俏,二则也是因为两家家境相当,李墨初才高气傲,不想仰人鼻息,就喜欢这份门当户对!
可没想到,还没等她出手,却被方家截了胡!
为此,她险些与方解意绝交!可没想到,方解意却似乎比她还冤,主动找上门来解释,说是被父亲所逼,实在无力反抗。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表明决心,一定会与杨家退亲。若是退亲不成,则以死明志!
大概也正是方解意的这份决心感动了她,她选择了相信她。只是让她看不明白的是,有一天方解意真的落了水,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做做样子。只是在去探望她时,她却惊奇地发现,以往那个内敛隐忍的方解意变了!变得让她倍觉陌生,又隐隐有些发怵。
她甚至暗暗怀疑,如今的方解意,果然还是原来的方解意吗?
第5章
方解意来到李墨初的院子时,她正在院内的石榴树下看书。恰逢暮春,正是石榴花打骨朵的时候,又有嫩叶翠绿,树影婆娑,越发衬得人画合一,让人瞧了着实的赏心悦目。
方解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歪头欣赏了一会儿,又想起杨子澄那玉树临风的身姿,不免啧啧了两声,心中感叹道:“果然还是她二人更般配些!”遂迈步走了进来,边走边笑道:“瞧得什么书,这么入迷?”
李墨初似是刚刚发觉她进来,忙合了书页,起身笑道:“不过是本不要紧的闲书罢了,赶紧请坐。”
方解意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立即有小丫鬟上了清茶。方解意看了看一碧如洗的清茶,又抬头看了看站在枝杈上婉转啼叫的几只小鸟,开玩笑道:“在这树下喝茶,要格外小心吧?”
李墨初起先不明所以,待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登时忍俊不禁,掩口笑个不住,道:“你这促狭鬼,原本颇诗意的一桩事,叫你说得这般不堪!”
方解意也笑个不住:“本来就有这种可能呀,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你瞧瞧,这桌角就有一小坨鸟粪……”
李墨初越发收不住笑,待笑过这一阵,方极认真地打量她道:“解意,你真的是变了!若换作以前,这种煞风景的话你是绝对不会说的。那时的你,心里只有诗情画意,纯净得像一湖水!”
听到这话,方解意也笑不下去了。她心中略感愧疚,但嘴上却不承认,反问道:“难道我现在的心就不纯净吗?我所办的每件事,都是问心无愧的!”
“那是自然。”李墨初尴尬道,“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你现在比原来直率多了,也可爱多了,就是让我有点不太适应。”
“慢慢你就会适应的。”方解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又放下道,“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我,原来的我活得太憋屈了!”
“哦……”李墨初眨眨眼,没有接话。
方解意也趁此时机将话题切入到了正题上,正色道:“我今儿来是想告诉你,我已履行了当日的诺言,跟杨公子提了退亲……”
“哦?果真?”李墨初心中狂喜,但面上却极力掩饰着,笑笑道,“我以为你不过随口一说,谁承想你竟真去提了。你怎么舍得?如今他可是新科探花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没错,他现在的确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方解意笑道,“可他不属于我,你们俩才是互相倾慕天生一对,要不然,他也不会偷偷摸你的手。”
“哎呀,你这丫头,又提那桩糗事做什么?羞死人了!”李墨初臊得满脸通红,拧过身子躲开了方解意的视线。
方解意笑道:“这有什么,将来你与他真的结了亲,比这害羞的事多了去了!”
李墨初越发羞得不敢抬头。
但方解意却收起笑容提醒道:“不过咱们也别高兴得太早,毕竟此事父亲还未同意。昨儿杨公子又派人来捎信,约我今儿日落时分在月华亭一见。我琢磨着,莫不是退亲一事出现了阻碍?不然他不会主动见我。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如你同我一起前往。一来,让你亲眼见见听听,也好知道我没有说谎,以证我的清白。二来,你和他,也趁机说上几句话,将来若真能成,也算我的一件功德。怎样,敢不敢去?”
“这……”李墨初为难了。要说去见杨子澄,她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可若是这样私下里同他见面,不清不白的,又觉得不妥。更何况,杨子澄只是约见方解意,她若是贸然跟去,会不会引起他的误会,以为她是一个不自重的姑娘?
这样一想,又觉得不去的好。
可她心里是真想见见他呀,毕竟距离上次与他偶遇,已有四个月之久,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她一直还没有机会亲口问问他,那天他突然抓了她的手,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为什么突然答应了方家的提亲?
方解意见她一直犹豫不决,知道她抹不开面子,遂摆手道:“不去也罢,那我就替你问问他,他心中是否还有你?若是有,等退亲之后,让他尽快来你府上提亲。”
“不,不,不要问!”李墨初慌得急忙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方道,“这样太唐突了,我怕他心里瞧不起我!”
方解意“呵”了一声,揶揄道:“那你就不怕他跑了?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后面虎视耽耽呢!”
“那也不行!”李墨初仍旧摇摇头,“他若心中有我,退亲后自然会来提亲;若是没有我……”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只管用张纤纤玉指胡乱地绞着帕子。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方解意道,“既如此,那我只管办好自个儿的事,其余的,就看你的运气了!”说完,又神秘兮兮地邀请道,“听说悦来楼新来了位杭州的厨子,做得一手绝妙的西湖醋鱼,要不要去尝尝?”
“去酒楼?”李墨初断然摇头,“那种地方,岂是你我能去的?你也忒胆大了些!”
方解意笑道:“这有什么?我衣裳一换,就是位清俊小哥,哪个不让我进门不成?”
李墨初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打量,半晌方道:“你确实是大变了,我越来越瞧不懂你了。”
方解意呵呵一笑,自嘲道:“我若再不变,这世间早就没有我了。”说完,不再久留,以要吃鱼为由告辞出来了。
回到车上,方解意就开始换装。松香在一旁忍无可忍,哭丧着一张脸道:“姑娘果真要去酒楼吗?若是再让老爷夫人发觉,我们这次是必去浣洗房无疑了。——不,说不定连浣洗房也去不了,直接把我们发卖了。”
“呃……”方解意动作一滞,这才觉得不妥。但馋虫一旦出动,想要轻易赶回去也难。无奈之下,方解意只得退一步道,“不然让车夫去买回来?可若带回府再吃味道就大变了。”
松香道:“是鱼重要,还是我和松绿的命重要?姑娘就看着办吧!”
方解意咂咂嘴,只得无奈地选择了拯救这俩姐妹。
回去的路上,方解意闻着打包回来的鱼香味,心中大不痛快,忍不住牢骚道:“在府里住着太憋屈了,不能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睡就睡。将来嫁了人,要侍奉公婆,还有琐事缠身,怕是更不得自由了。你们有没有好办法让我痛快一回?”
松绿道:“姑娘若是个男人,怎样都成,哪怕去外面偷偷置个院子都可。可惜姑娘却不行!”
“这倒是个好主意!”方解意笑道,“城里容不下咱,咱可以去郊外嘛。现在在另一个世界,离城返乡改造小院反而成了时尚潮流,咱们也试一试?”
松香和松绿听了,皆吓一跳,松香忙阻拦道:“那怎么能成?别忘了姑娘的身份!”
松绿也道:“别的不说,老爷夫人怎么能同意?还是快消停些吧,免得我们又要跟着遭殃!”
方解意笑道:“只要能顺利退亲,我就想法子让父母同意。到时,你们俩跟着我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太感激我!”
松香松绿听了,皆变了脸色,一脸愁苦地扭过了头。
方解意去了一趟李府,很快就返回府中,这让刘氏悄悄松了口气,以为方解意终于懂事了。谁知到了下半晌,方解意突然闹起了肚子,又执意不肯就医,一直闹腾到傍晚时分才消停些,后来就说浑身无力提前歇下了。
刘氏无奈,只得让人好生看着,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主院。
刘氏一走,方解意立即让松绿换了自己的寝衣,躺到床上装睡,临走时还贴心地给她放了帐子,这才领着松香往外走。
松绿吓得小脸发白,颤微微地叮嘱道:“姑娘快去快回,不然我真要被打死了!”
方解意安慰她道:“放心,我已经算好了时辰,这期间不会有人来。就算有人来,也让门上给挡回去。——等我们回来,给你捎点心来!”
唉,点心不点心的,松绿现下哪里顾得上,她只祈祷姑娘能说话算话,快去快回,不然她若小命不保,她那在乡下的娘和两个弟弟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方解意果然说话算话,一溜出偏门就让人把提前备好的马牵了过来。她穿越前是个冒险爱好者,骑马射箭穿越无人区,什么都干过,所以骑马不在话下。至于松香,是真心让她吃惊不小。她一直以为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让她和自己同乘一骑的准备。没想到她一提议骑马,松香却立即答应了。
方解意惊诧不已,问她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松香不好意思道:“姑娘忘了?那一年姑娘学骑马,是我一直给姑娘骑马坠蹬。那时我就趁你歇息的时候偷偷学过,没想到竟是一学就会。之所以没敢告诉姑娘,是怕你嫌弃我偷骑你的马……”
方解意大笑,拍着她的肩膀鼓励道:“没有人会嫌弃一个好学的人,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往后也是一样,你若想学什么,只管和我说,说不定我也和你一起学习呢,技多不压身嘛!”
松香听了,感动得泪眼汪汪。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不大会儿功夫就来到了月华湖。今儿不比上次来,上次的月华湖风平浪静,静谧得如同一幅山水画。可今儿的月华湖却碧浪翻滚,大风卷着浪花拍打在湖心亭的栏杆上,啪啪作响。
方解意还没下马就看到到了亭中的那道身影,长身玉立,衣衫翻飞,像极了画中诗仙李太白吟诗时桀骜不驯的样子。
第6章
李太白一生纵情山水,恣意逍遥,但今天的“方太白”却有些愁眉苦脸。
方解意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松香,独自一个迈步进了月华亭。
杨子澄听到脚步声迅速转回身来,下意识地朝前迎了两步。
“方姑娘,多谢你今儿能来,子澄先在此谢过了!”杨子澄说完,率先躬身行了一个礼。
方解意摆手道:“既是要事,我没有不来的道理。再说,上次我约杨公子出来,杨公子虽然不情愿,不是也赏脸来了吗?”说完,也不用让,自顾自地在一个石凳上坐了。
杨子澄扯了扯嘴角,算是勉强笑了笑。
方解意问:“今儿叫我出来,到底有什么急事?”
杨子澄面色尴尬道:“上次方姑娘意欲退亲一事,我已照姑娘的意思向方大人提过了。方大人当时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却甩袖而去,想来应是动了怒。——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本想等休沐时再亲自登门去陈情,可没想到,昨儿一大早我却被今上宣进了宫。今上的意思,也是希望我能想办法退亲,然后迎娶瑞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