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尚公主?!”方解意被结结实实吓一跳。说实话,她虽然有一万个心理准备迎接一些突发状况,可中间突然插进来一位公主,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怎么会?”她疑惑道,“听说瑞德公主今年才刚满十一岁……”
“正因为此,我才甚觉荒唐!”杨子澄苦笑道,“而且此事乃瑞德公主亲口向今上请求的,听说她是在殿试放榜那一日瞧见的我,回到宫中就让今上下令赐婚,好在我与你们方家之前就有了婚约,所以今上才一拖再拖,拖到了昨日……”
方解意也有些哭笑不得,用扇柄挠挠头,问:“那杨公子的意思是……想让我劝服父亲尽快答应退亲?”
“自然不是!”杨子澄急忙摆手,“若是那样,何须方姑娘出面?今上一个命令就好了。所以,此事的症结不在你们方家,而全在于我的态度。——是,我不愿意,千分、万分的不愿意!”
方解意“咦”了一声,故意打量了他两眼,问:“尚了公主,你不但再无须寒窗苦读,还能拥有一辈子的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你为何不愿?”
杨子澄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方姑娘难道觉得我杨子澄是这般贪慕富贵之人?难道我十几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尚一名公主,然后混吃等死?”
“呃……”方解意也有点不好意思,摊摊手问,“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知道?毕竟咱俩不太熟……”
“咳——”杨子澄也尴尬了。他颇怀歉意地躬了躬身,方解释道:“所以,我的意思,是绝不愿尚公主的。毕竟熬到这个地步,虽不敢说为朝廷鞠躬尽瘁,也实在想为国为民尽一份绵薄之力。所以,今儿才不得不将姑娘约出来,请姑娘助我脱离困境!”说罢,又是深深一揖。
帮他脱离困境?方解意也皱起了眉头。若说对方是一般的高门大户,她宁死不退婚助他一助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若是公主嘛,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没有这股子硬气坚持到底。
至于她,蝼蚁一样毫无存在感的弱女子,能做个甚主?
想到此,尴尬道:“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我无能为力啊!”
“不,你有,而且只有你有!”说到这里,杨子澄定定地盯住她,道,“因为你是和我有婚约之人!只要你坚持不退婚,我相信今上也不可能硬生生毁人婚姻。——当然,若是今上铁了心让我退亲,那我也不会连累姑娘,我会以死相抗!
“……”方解意突然有些无言以对。
杨子澄继续道:“说一千道一万,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今上能收回诚意。只要此事一过,我答应你,无论你想以任何理由退婚,我绝无二话!”
“呃,这……”方解意万分为难,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若我那样做,将来章小将军回来,我可如何同他交代?”
杨子澄一怔,随即释然,拍着胸脯道:“若是松年真的回来,一切由我来解释。我相信凭我与他的交情,他一定能理解!”
哎,怎么回事?这杨子澄竟与章松年是好友吗?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
要照这样说的话,她岂不是抛弃了未婚夫,转眼又成了未婚夫好友的未婚妻?哎呀呀,这世间竟有这般巧合之事。原来,她以为抢了闺蜜的心上人也就罢了,没想到男人们那边也是一样的情况!这可真是狗血到家了!
杨子澄看出她的惊讶,忙歉意道:“我与松年是旧友一事,想必吓到你了吧?其实,也不怪你惊讶,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少了。人人只知我十年寒窗苦读,最终得中探花,却不知我每月都要到敬禅大师那里修习武学,所以……”
哦,明白了!原来,杨子澄与章松年竟是武学师兄弟呀,怪不得!
方解意恍然大悟的同时,反倒坦然了。说实话,她自打决定要与杨家退亲以来,无时不在担忧将来章松年回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看来,将来把原身嫁给真爱一事应该不用太担心了!
思及此,方解意也没了顾虑,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你放心,若真有人来逼我答应退亲,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行,就再跳一次水。若是连这样还不行,我就对外宣称和你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
“不,不,不,这样万万使不得!”杨子澄吓得脸色大变,连连摆手,“我若真连累到姑娘那般田地,还算个什么男人,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方解意笑了:“算了,你也不要再起这傻念头,我们都好好的保重,说不定今上感动于我们二人矢志不渝的忠贞,知难而退了呢,那样可就皆大欢喜了!”说完,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杨子澄也笑了,一双澄澈深邃的眸子因为有了笑意现出点点波光,如同璀璨的星子,在湖水的映照下煜煜生辉。方解意不经意地瞧见,不觉心中大为惋惜。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可惜了,这么俊的探花郎,原身竟没这个福气享受!
正事议定,方解意不敢久留,就提出告辞。杨子澄急忙回身从石桌上拎过一个普通的食盒递给她道:“听闻姑娘喜欢民间小食,我就央着母亲亲手做了几样,姑娘不嫌弃,就拿去尝尝吧。”
“哦?伯母亲自做的?”方解意甚为惊讶,急忙接到手中。谁知一接过来,竟觉胳膊一坠,口中惊呼道,“这么重!”
杨子澄急忙托住,顺势又提回到手中,笑道:“都是些压手之物,姑娘若不嫌弃,我送你到府门口吧。”
“那可不成!”方解意又抢过来,笑着解释道,“若是让人瞧见了,我又得挨父亲一通好骂!——好了,你也回去吧,替我多谢伯母!”说完,冲他挥挥手,拎着食盒一步三摇地走出月华亭,回到了岸边的马前。
杨子澄一直目送她上了马,方抬头看了看西边火红的晚霞,也跟着回到岸边。
贴身的小厮五谷刚把马牵过来,忽听马蹄声响,猛一抬头,却见方解意又回来了。
“我就是忍不住想问你一句话,”方解意笑着看了一眼五谷。五谷赶紧远远地避到了一旁,方解意才道,“若是将来咱们退了亲,你会不会到李家去提亲?”
一提到李家,杨子澄的脸又刷地一下红到了脖根。他窘迫地将头扭到一边,解释道:“其实,我上次就想跟你解释清楚,我与李姑娘……确属一场误会!”
“误会?”方解意的笑意凝结在唇角,皱起眉头道,“难道你偷摸墨初的手,也是一场误会?”
杨子澄把头转回来,正色道:“无论你信与不信,的确是一场误会!——我记得很清楚,那次是元宵佳节,我与松年相约逛花灯,在一拐弯处突遭人流撞击。我一时情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可没想到,人太拥挤了,等他回过头来时我才发现,竟是拉错了人……”
“什么?不可能吧?”方解意一脸不信,“男人和女人的手怎能一样?再说,男人和女人的服饰装束也全然不同啊!”
“原本是不同的,”杨子澄道,“可不知为何,那天李姑娘竟同方姑娘一样,是一身男子打扮,且衣裳颜色样式,同松年一般无二!”
“这……”这回轮到方解意语塞了。她原来只从墨初嘴里得知杨子澄偷摸过她的手,却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这般隐情!
杨子澄见她不语,继续补充道:“拉错手之后,我本欲立即道歉,说明误会,可李姑娘却扭头就跑,丝毫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后来,我也托人去找过她,可她闭门不见。我原以为,她一直避而不见,应是抹不开面子,日子久了也就都忘了。可没想到,她竟对你提起过,而且似乎对我误会越来越深了……
方解意使劲搓了搓脸,尴尬道:“何止是误会深,简直就是疯魔了。——其实她一直在等你去提亲,你可知道?”
杨子澄涨红了脸,说道:“本就是一场误会,何来提亲一说?”
“可墨初却认真了!”方解意道,“她以为你对她有意,所以她也一直把你放在了心上,且发誓非你不嫁。怎么办?如今你要如何收场?”
第7章
如何收场,这的确是件令人头疼的事。但比起头疼,杨子澄还是觉得愧疚多一些。他现在无比地懊恼后悔当初没有坚持找到李姑娘,及时地把误会解释清楚,不然,何来现在这一系列后遗症!
方解意见杨子澄迟迟不语,未免有些不痛快,奚落道:“你也是堂堂新科探花郎,空有满腹经纶,却拿不出一个好对策来安置一个女子?”
杨子澄嘴唇动了动,刚欲说话,却又被方解意抢了先。她道:“不如这样吧,你若是心中没有别的中意的姑娘,不如顺水推舟,把她娶回家得了。”
杨子澄皱了下眉头,不悦道:“婚姻大事,岂能如此草率?何况我对她,只有愧疚,并无其他。你这样强人所难,不太好吧?”
方解意被问得张口结舌,不觉尬笑道:“我也是一番好意!毕竟在我看来,你们两个不但才貌相当,而且一个有愧一个有情,这也算前世修来的缘份。如今顺应天意重续前缘成其好事,岂不两全其美?”
杨子澄扭过了头,淡淡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只是不想再重蹈一次草率的覆辙,免得将来后了悔,又害她第二次!”说完,翻身上了马,朝方解意拱拱手,率先拨转了马头,朝前哒哒而去。
方解意:“……”
这厮,脾气真不咋地!
这边方解意与杨子澄不欢而散,直到他们的身影各自拐个弯消失不见,不远处的街道一角,一辆乌篷马车悄悄掀起的一角窗帷才轻轻放了下来。
“走吧。”李墨初吩咐道,“先去书肆买几本书,再回府。”
车夫答应一声,很快调转了方向,扬鞭一声轻叱,马车咕噜咕噜出发了。
马车内,李墨初双目紧闭,透着一脸的疲倦。一旁的丫鬟小翠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悄声埋怨道:“机会难得,姑娘为何不下去打声招呼?至少能近距离看一眼杨公子,也算解了姑娘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李墨初没有睁眼,只摇摇头:“我已经和解意说过不来的,又怎么好意思过去?”
小翠“嗐”一声,道:“这有什么,就说后悔了,又过来了。总之只要能见到杨公子就好,方姑娘那边怎么都好说。”
“不好!”李墨初苦笑,“那样我成什么人了!就是杨公子定也不喜欢我这样。”
小翠无奈了,托着腮郁闷道:“那姑娘就这么干等着?别忘了姑娘已经错过一回了。这次多亏方姑娘要退亲,若是她不退亲,姑娘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说实话方解意也郁闷,但她一向要强,就算再来一次机会,也不想巴巴地上赶着去讨好。“姑娘家家的,要懂得矜持!”——这是她母亲一再叮嘱过的,她一直谨记,唯恐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就失了身份,让人瞧不起。
但一味毫无希望地枯等也的确不是办法,到底还要想个迂回的法子去跟杨子澄挑明才好!
“走吧!”她说,“先去云桂布庄。”
“去云桂布庄?”小翠吃了一惊,“姑娘要去买料子吗?那里的料子一匹少说也得几十两,姑娘以前从不去的。”
“可这次必须得去了,”李墨初解释道,“不是给我自个儿买,是给解意的。”
“给方姑娘?”小翠不明所以,“方姑娘不是要退亲了吗?”
“这个谁说得准呢,”李墨初道,“万一退不了呢?……”说到这里,又觉得胸中似压了一块大石,突然心慌恶心得厉害,竟有窒息之感。
“姑娘,你没事吧?”小翠急忙凑上前来,看着李墨初突然苍白起来的一张脸问。
李墨初摆摆手,把她推开,勉强支撑道:“我没事,给我口水压一压就好。”小翠赶紧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李墨初勉强喝了,这才觉得心中舒畅了一些。
马车继续前行,李墨初按计划来到云桂布庄细细为方解意挑了两匹最新花色的缎子,又到隔壁的书肆给自己买了几本诗集,这才打道回府。
另一边,方解意一路风风火火地回到府,进门一看,松绿还躺在自个儿的床上,蒙着被子瑟瑟发抖呢!方解意苦笑不得,赶紧替她把被子掀了,小手一挥道:“起来,用饭!”
用饭?用什么饭呢?松绿哭丧着一张脸。厨房里早就知道她们姑娘不舒服,晚饭省了。小丫鬟们给她留的饭也早就凉透了,就搁在桌上喂苍蝇呢,她还能吃什么?
方解意笑了,从背后拎出来一个食盒,故作神秘道:“你猜这里边都是什么?”
松绿眼睛一亮,急忙道:“该不会又买了福满园的十二色糕点吧?我最喜欢那个了!”
方解意笑着摆摆手道:“那个太甜,吃了会发胖,哪有这个实惠!”说完,把食盒第一层盖子一揭,松绿瞪眼往里一瞧,眼里的光芒顿时消散了大半。
“哎呀,我当是什么美味佳肴,原来就这个!”说着,指了指里边的绿色饭团道,“这东西不是农家饭吗?姑娘竟喜欢这个?”
方解意狠戳了她的额头一下,恨道:“你知道什么?这些才是原汁原味的绿色食品,营养又健康!”
松绿不服气地撇撇嘴,嘀咕道:“什么好东西,我小时候天天吃这个,吃得脸都绿了。如今好容易跟了姑娘顿顿有了肉,谁承想姑娘又拿这个当成稀罕物了,真真是奇怪得很!”
方解意哈哈大笑,也不理她,只顺手把第二层食盖又打开了。这一次,连松香也忍不住凑过来一起瞧,三人忍不住同时发出了“哇——”的一声感叹。
原来,这第二层食盒里,装的是腌肉干。腌肉干啊,虽然古时就有,但一般是粗制品,像眼前这种瞧着软硬适中,又均匀撒了些胡椒孜然等香料的腌肉干,方解意也是头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