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砰地一下关好,正在莺屏奇怪什么给她了时,眼前忽然暗下去。
一只巨大的蜘蛛站在面前,翕动的口器上方一张扭曲的人脸正嬉笑着瞧她,它的腿比人还长,圆溜溜黑乎乎的眼珠里细看包裹了无数小眼珠,发着幽绿的光。
没等她惊叫出声,一团白乎乎的蛛丝喷出,将她整张脸包裹住,尖锐的口器刺入她的脖颈,不多时,淡绿衣裳的宫婢便成了一张薄而干枯的皮,连是谁都看不清。
黑蜘蛛长腿捡起滚到地上的两颗眼珠,啪嗒扔进口器里,细细咀嚼,眼珠瞬间爆出汁液,瘪下去。
雎不得指尖摩挲下巴,似乎对方才宫婢的惊恐很是满意,他踢一脚僵立原地的蜘蛛,唇角勾起:“把这张皮挂到皇帝老儿的寝宫里。”
蜘蛛领了命,嘴里含着人皮几个缩影出了房间,直奔皇帝寝宫。
寝宫里似乎很是热闹,远远便听见靡靡丝乐之声,轻薄的纱帐若有似无,隐隐能看见纱帐后身姿窈窕、曼歌曼舞的美人,奢华的宫殿若隐若现,数不清的酒果美食被宫奴送进去。
高大的卫庆宫满是浩荡龙气,邪祟不敢靠近,黑蜘蛛爬不过去,又不敢不完成任务,只得引了阵风,将人皮吹进了寝宫。
过了片刻,听见里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后,它才终于挪了挪长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天终于暗下来,灰蒙蒙的夜色渐渐变成深蓝,云藏匿其中,遮住大片星点。
皇宫忽然戒备森严,守兵包围了整个皇宫,开始挨个房间搜查。
林念慈听了个墙角,说是皇后的玺印丢失,所有人都要接受搜问。她微微遗憾,不能去看花灯了。
侍卫很快问到洛水殿,大概是因为已问过太多宫,到他们时,侍卫们已明显不耐烦,只随意问了几个问题便走了。奇怪的是,他们发现了莺屏失踪,却不以为意。
检查完洛水殿,满宫的侍卫突然撤去,说是皇后玺印找到了,但是在哪个宫里找到的却又没有传出来,宫里隐隐传出流言,皇后玺印丢失与洛水殿有关。
林念慈丝毫不关心这个,她只关心能不能出去看花灯。
宫门前聚集了许多巧笑的宫女和太监,他们与她一样是出去看花灯的。
出宫的检查格外严格,宫女们由嬷嬷全身检查,而太监由侍卫检查。一个人一个人地查过去,时间过得格外慢。
林念慈等不及,找了处偏僻的墙角翻了墙。
花灯节已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几乎都手持一盏花灯。
宫门不远,一个锦袍的少年拎了两盏粉红的莲花灯在等人,浅蓝色的丝绸外衫在一众素衣里格外显眼,让人一看便知是权富家的贵公子。
林念慈与路人一样一身素衣,但她出众的气质与长相也同样让人无法忽视。
她缓步走过去:“雎公子。”
雎雒容见了她很是惊讶,似乎没想到她能来。
他将手中花灯递与她:“宫里忽然看得那么严,我还以为姑娘出不来了。”
他说着看向她身后,看没人,有些失落:“白医师没有来吗?”
林念慈没接他的灯:“公子不喜热闹。”
她在宫里时还没想到,出来后才发现他们两人实在太过招眼,尤其是雎雒容,几乎是人群的焦点。
雎雒容拿回来上下打量:“姑娘不喜欢此灯?”这可是他选的最贵的灯,本想着给白医师和林姑娘一人一盏,没想到白医师不来,那便只能自己替他拿着了。
林念慈不忍心驳了他面子,便道:“不是,是我闻不得此灯气味。”
雎雒容凑近一闻,确实是浓郁的莲花香,他朗笑:“没事,街上许多灯,总有姑娘能闻得的,到时我为你赢一盏来。”
林念慈皱眉,已经想走了,他与琼音感情正深,为自己赢灯算怎么回事。
雎雒容没注意她的表情,转身招呼她往街上走。
第24章 中洲(一更)
燕都的夜晚是与白日不一样的繁盛。街上搭了数个台子, 其上唱跳歌舞无一不有。
来自西域的妖艳美姬穿了轻纱,随着乐曲跳舞,纤细的脚腕上金玲清脆作响, 玉白的赤脚一跳一踩, 彷佛要跃进人们心底。
素白纱衣的女子杏眼含光, 手抚琵琶, 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另一个台上,两个只着长裤的男子尽情歌舞,将男子的力量展示地淋漓尽致。
台子上也不只唱歌跳舞, 还有琴棋书画, 手艺展演, 林念慈看得目不暇接。
台下聚了数人, 不时拍掌叫好。所有人都提了盏花灯, 有粉红盛开的莲花灯、有圆圆的月亮灯、有打开题字的书灯, 各种花灯应有尽有, 无不精巧。
雎雒容遥遥瞧见一盏尤其与众不同的花灯,指着问:“林姑娘, 那盏灯你可喜欢?”
她反问:“你可喜欢?”
“我觉得它甚是独特, ”雎雒容含笑,“姑娘若是喜欢,我这便去为姑娘赢来。”
花灯只有在节日前才能买到,花灯节当日若想要灯, 必须遵守店家的规矩, 才有机会赢灯。
林念慈不置可否,两人来到他指灯的店前。
这家店只有一盏灯, 红色边框, 方形身子, 花纹花饰精致,与其它灯差别不大,唯一吸引眼球的是它的内里。它的内里竟可以无外力自转,灯面上是兵将骑马图,转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
小二上前:“公子,此为本店特有的走马灯,若是想要,需射中前面那枚铜钱。”
两人望去,百米高檐之上挂了个人大的鸟笼,笼里一只俏皮小鸟上窜下跳,小鸟身上还绑了根缠着铜钱的丝线,随着鸟的移动,铜钱也在上下左右晃动,盯得久了甚是晃眼。
前面很多挑战者,无不失败而归。
雎雒容仰头瞄了半晌,最终道:“开个价。”
有些店家的规矩太难,实在无人能赢,便会开价竞拍花灯,若碰上出手的大方的贵家,还能大赚一笔。
小二等了半晚上,终于等到个要开价的富家公子,正要说价,却被林念慈拦下。
“我来试试。”
这灯一看便不便宜,今晚他买了灯给她,明天豪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传言便该传进宫了,不若她自己赢给自己,雎雒容丢了面子,传言也不会往其它方面传。
她拿过弯弓,轻松拉开,几乎不用特意瞄准,长箭便射中铜钱。
人群静默一瞬,紧接着响起暴雷似的叫好声。雎家的小公子也跟着叫好,只不过脸色不那么好看。
这个姓林的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好心招待她,她竟然大庭广众之下下他的面子。要不是看她长得好看,又是白效先的人,他才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去讨好一个女人。
不过是个女人,他长到现在,还没人敢如此驳他,她不是清高吗?那便让她再清高不起来!
他的笑慢慢化为冰冷的嘲意,他渐渐停了鼓掌的手,带着身后的侍从转身离去,丝毫不管林念慈一个女子独自站在那里。
林念慈毫不意外他的作为,他一个自小深得皇帝皇后宠爱的公子会是个专情好脾气的憨憨才让她意外。
事实证明,他确实也不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会演一点,把大部分人都骗过了而已,尤其是琼音,被他蒙在鼓里。
难怪在他身上,她总有种奇怪的割裂感。
林念慈取了灯,乐得自在一个人逛街。
雎雒容带了几个侍从等在偏僻的街角,就等林念慈走过来好把她装进麻袋带走。
街后阴影里,一只长腿的巨型黑蜘蛛正阴恻恻地盯着雎雒容,它悄悄向前挪了挪,趁人不注意,翕动的口器快速吐出一根粘丝裹住雎雒容,然后长腿迅速转动少年,将他完全地包裹在丝线里。
少年没来得及求救,便眼前一黑,彻底昏过去。
黑蜘蛛吊着丝线球,喜滋滋地攀上房顶,长腿几个跨步,移到另一个房顶。它藏在阴影里,一点点往宫里爬。
它圆溜溜的大眼珠反着光,没有被任何人看见地回到宫里,邀功似地把人扔到白衣男子眼前。它的口器不断张开,好像在说自己完成了任务。
屋子没有一点光亮,男子闭起的眸子缓缓打开,他嫌弃踢了踢眼前的白丝球:“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黑蜘蛛口器上方扭曲的人脸换了一张,变成一个啼哭婴儿面,漆黑的眼睛没有分毫眼白,看着分外瘆人。
“林念慈呢?”他将脚踩到白丝球上,碾了碾。
黑蜘蛛发出几句不似人言的吱吱声,宛如尖叫。
白丝球里的人扭动几下,又没了声息。
雎不得站起身,冷嘲:“废物。”
宽阔的丰云街上人潮涌动,明灯挂满街头,整条街亮如白昼。不时有人结伴路过,手中无一不提了盏花灯。
雎雒容的贴身小厮双康带着几个家奴隐在暗处,探头偷眼看闲适逛街的青衣女子。
“公子,她快到……”他说着回头,正要问下一步指示,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公子?!”
“公子呢?”几个家奴也顾不得套人了,匆匆收了麻袋找雎雒容去了。
雎不得坐在高楼的凭栏上,低头望着林念慈像只出笼的鸟一样,这里瞅瞅,那里摸摸,隔得那么远,他还是一点不落地感受到她的开心。
哼,没他在,她便这么开心?
他的视线转到她小心护着的灯笼,眼神微沉,这肯定是雎雒容给她的,一个灯笼而已,那么宝贝干什么。
他从楼上跳下,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走了几步,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跟着林念慈?自己不是出来看花灯的吗?
“雎不得?”林念慈往后一瞟,看见一个无论身形还是气质都格外像雎不得的人。
他又冷淡下来,平声应:“嗯。”
林念慈看见他似乎很高兴:“你来的正是时候,待会甘泽桥那里可以放天灯,我们一起去放吧?”
他的声调扬起些许:“嗯。”
她又将手里的走马灯塞给他,自得道:“给你,这是我赢来的。”
他小心接过,唇角似乎也扬了起来:“嗯。”
桥边,数千人捧着天灯挤在一起,等待钟声响起。
林念慈买了两盏天灯,递与雎不得一盏,自己拿了灯在一旁写上心愿。
雎不得本不想要,但看她很高兴期待的样子,便接过来。
“希望能早日集齐星力,让世界回归正轨。”
她放下笔,正对上雎不得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她下意识捂住灯面:“不能偷窥!”
雎不得的视线还停在灯面上,他的眼神有些无措,过了一会才道:“那你来打我吧。”似乎是要故意惹她生气一样。
林念慈闻言,果真伸出手来,照着他的胳膊一拍:“好!”
她拍的不重,雎不得却感觉被拍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心弦微动。
眼前的人一瞬模糊起来,好像与逐风重叠。
他的脑海立刻敲响警钟,他想起寂空就是这样一步步沦陷的。
人的情感很奇怪,明明知道往前便是飞蛾扑火,却仍忍不住一点点向前试探。心底一旦有了种子,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发芽开花结果。
他控制不住。
他不是寂空,林念慈也不是逐风,他不应该让错误一直延续。
趁现在还有回头的机会,不能让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破坏了计划。
雎不得克制住自己想要靠近她的想法,僵硬地拎着天灯。
林念慈好奇问:“你不写你的愿望吗?”
他望着手里的天灯,语气飘远:“我的愿望,天道实现不了。”天道也不会为他实现。
悠远的钟声自天边响起,数千盏带着美好祈愿的天灯缓缓升天,与星月争辉。灯光明亮,照亮漆黑夜色,桥边水上倒映万千人影,风吹过,荡起层层涟漪,荡碎了岸上的万盏灯火。
林念慈看着眼前壮观的景象,心潮澎湃。
天灯渐行渐远,慢慢消失不见。人群散去,桥边只剩呼呼风声。
她正要招呼雎不得离开,身后却没有他的身影。
四周充满阴晦的邪魔之气,乌云滚滚,目之所及俱是灰黑色,连宫奴都是深黑的宫装。
远处天边忽然出现一抹极耀眼的亮色,所有魔都下意识看去。只见密布阴云中一个白衣男子正快速飞来,极快的速度卷起密云,露出被遮住的一线日光。
宫奴心底一抖,站得更直了,生怕被来者注意到。
白衣男子在空阔的殿前停下,漫步过来。
宫奴们紧紧盯着脚尖,无人敢抬头,察觉男子靠近了自己,俱指尖发抖,冷汗冒出。
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次男子并未驻足,似乎并无折腾他们的意思。
正当男子要踏进殿内,所有魔要松口气时,他突然转了身。他骨节分明、白如玉笋的指遥遥指向百米外的一只魔。
那只魔身穿黑色长袍,宽大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截形似枯木的下巴,皱皱巴巴,满是纹路。
男子冷着脸:“你,哭一个我看看。”
那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干若树皮的脸一动,便向下扑簌簌地掉木屑,他因惊恐而无法发声,嘴巴嗫嚅几下才得以出声:“魔尊,属下不会哭……”声音干哑,异常难听。
其它魔努力止住颤抖,不看那槁木魔。
槁木魔为朽木所化,自成魔起全身便没有丁点水分,莫说眼泪,它甚至没有血液,哪里会哭?
男子却玩味地笑了:“我知道,可我偏要你哭。”
作者有话说:
雎不得:敢跟我老婆单独出去,把他捆回来!
黑蜘蛛:悄悄偷走
第25章 中洲(二更)
槁木魔明白自己已是必死, 它剧烈颤抖几下,猛地窜起,全身化作朽木向男子卷去。
黑色的枯木不断增生, 迅速将男子包裹, 然后便如击石的卵一般, 爆裂, 眨眼化为飞灰。
大概是它生命最后,决然中带着绝望的表情取悦了白衣男子,他挑了挑唇角, 回身进了大殿。
深红色的大门爬满黑色法咒, 在众魔的期待下轰然关闭。一堵透明的法罩升起, 将整座宫殿裹住, 把所有魔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