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薛谌的脸色变了,他难得的严肃,那目光明明停留在怀玉身上,却带着抹不掉的幽深,像一把锋利的长剑,刺得她心慌。
她很自觉打算转移话题,并自认为说的很委婉。
“那你的那些狐……挚友呢?”
薛谌垂下了眼眸,浓长的睫毛扫出一小片阴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他们嘛……”他无所谓地说:“都树倒猢狲散了。再说了,跟我好的有哪个不是官宦子弟,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怀玉懂得,闷闷地哦了一声,并未追问。
薛谌的手掌贴在脖颈上,歪头活动筋骨,“饿了,好久没吃饭了,我去找点吃的。”
怀玉虽然腹中空空,却已经是饿过劲了,胃里酸酸的,“我也要吃,可是我还没有梳头,你有没有多余的簪子?”
她蹙起眉头,像林中幼鹿版湿润的眸子委屈地垂了下来。
要在以前,她怎么能让其他男子看见她长发未束的模样?
但怀玉的话正好提醒了薛谌,保持着歪着脑袋的姿势,问:“嗯?你的簪子呢?”
怀玉一阵心虚,赶紧别过眼,挽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双手托着不让头发再次垂下来。
气氛实在难堪,少女发出模糊的应声,“我……我把它当了。”
“……当了多少?”
“三、三十两。”
薛谌果不其然陷入了沉默,接下来整间屋子也变得极为沉寂,安静到她可以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颤着,可以感受到薛谌轻轻的呼吸。
难道是因为他在生气她当了他送予她的东西吗?
还是他听出来她在撒谎?
虽然但是,送给她就是她的了啊,他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况且那是为了他才贱卖的!
她真想把这些话都狠狠地扣在他脑袋上。
但薛谌并不如其他纨绔公子哥,不说话的时候也风流外露,他的面无表情自带凌厉,实在让人不敢靠近。
“噗嗤”
短暂的,清爽的笑声打破了一块冰面。
紧接着,男人发出更长,更放肆的大笑。
“噗哈哈哈哈,我本来想憋住的,但是看到你的表情没忍住,千变万化的。”
啊,他又戏弄她!
现在,千变万化的怀玉又刹那间变了脸,她的杏眼瞪圆气鼓鼓的,“你又欺负我!”
薛谌顺手推开窗子,这小小耳房旁正好有几棵桃花树,木制的窗边打散了几朵桃花。
花瓣纷落几瓣,惹跑几只吃蜜的野蝶。
薛谌靠在窗子旁,高束的马尾散在窗沿,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桃枝,毫不在意地说:“那不是我送的,我爹代我送的,你也知道,我对讨好你没什么兴趣。”
说罢,他手下稍稍用力,一节桃枝就落在他手里。
转而,那抹春色就跌撞进怀玉的眼中。
“别用种嫌弃的眼神,桃花胜百花懂不懂?”
少女的唇瓣微张,紧接着,
她猛地干呕起来,“呕——”
薛谌:“……”
怀玉故作矜持地起手擦了擦唇边并不存在的液体,摆出一副刚才那件事与她无关的表情,正经道:“失礼了,我饿的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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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铺的掌柜看到二人从后门进来,给自家娘子使了一个眼色。
东家娘子放下挑拣好的草药,问道:“诶,你们听说了吗?镇外那座破庙死人了,三个呢!”
这么快就发现了?!
怀玉心中一惊,飞速眨了眨眼,“我们遇到的是山贼,跟破庙有什么关系?”
“你说你们二人是私奔的,但是我怎么瞧着你跟你兄长不亲呢?”
“怎么不亲了?”薛谌翻了个白眼,“家妹只是不善言辞,心里对我喜欢得紧。”
他的话音刚落,怀玉一拳就砸在了薛谌的后背。
薛谌没有理她,只是拉下她的手重重捏了下她的手心,叫她安分点。
“多亏掌柜的医术高明,才将我从鬼门关里拉过来。不过在下也有个不情之请,一路上我们也历经艰辛,早已饥肠辘辘,如果能给我们一顿饭吃,更将感激不尽。”
东家娘子眼神闪烁:“这……虽然不是不可以,但……”
薛谌精心吹捧出现一丝裂痕,他其实也没求过什么人:“一个包子能多少钱?给几口不行吗,不行走了。”
虞怀玉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包子是一文一个。”
不过没人理她。
东家娘子忽然改了口,“等一下!包子是有的,不过得热一热!”
“不必了,我们可以吃凉的。”
怀玉觉得反常,刚准备表态我想吃热的时,就被薛谌拉着走回后院,完全不过东家娘子的阻拦闯进厨房,从竹篓里随便挑了几个干粮扔到虞怀玉怀里。
“你们不用这么急,我还想打听打听你们的故事呢——你要干嘛?!”东家娘子忽然被从厨房冲出来的薛谌吓了一跳——他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她被吓破了胆,尖叫一声,瘫软在地,:“求求你别杀我!我们家一穷二白,草药费也不是故意多收的……大爷放放一条生路吧……”
“你要干嘛?!”虞怀玉抱着干粮倒吸一口气,薛谌失心疯了?!
“你还没感觉出来?这家掌柜的都不见了。”
“他去报官了?!”
坏了,昨个的事他们不可能说得清,要是身份暴露,他俩都要完蛋!
薛谌拉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向柴房,拿柴刀将马绳砍断,牵出唯一的老马。
翻身上马,转身捞人,一气呵成。
他一扬缰绳,老马前腿登高,萧萧嘶鸣,冲了出去。
他一向是策马的好手,就算是第一次接触,这匹老马也被他训得服服帖帖的。
“对了,你那簪子当哪了?”薛谌的双手正好环在怀玉身侧,他低下头询问,像恋人间亲昵的耳语。
吃着包子的虞怀玉顿了一下:“什么?在镇西边。”
男人忽而拉紧缰绳,瞬间调转马头,向乔川镇的西边驶去。
又是一声嘶鸣,这匹枣红色的老马停了下来。
倏忽间,怀玉又被薛谌带了下来,简单的就像对待一只小巧的猫儿。
怀玉有些闷闷不乐,明明她也不是很小巧。
“要来这里干什么?我们不是要逃跑吗?”
她不自觉地绞起手指,
大金牙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精打细算的恐吓,都让她对这里十分抗拒。
“你那点骗人的本事都是我玩剩下的,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薛谌哼了一声,“你是就在这站着还是进去?”
她果然应该再往大里说吗?
怀玉:“我不想进去。”
薛谌也没强求,径直走进了当铺:“那就要错过好戏了。”
她还未问出什么好戏,当铺里的声音就直接给了他答案。
“救命啊——”
虞怀玉第一次,站在市井中,拿着早已冷掉的干粮,目不转睛地盯着当铺的里那头野兽。
他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
薛谌生的俊逸,却满眼戾气,拳头实打实地落在当铺掌柜的脸上,打的他他满口是血,金牙都被打落在地。
不一会儿,被打的跟猪头一样的当铺掌柜被薛谌拖到怀玉面前,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下巴一指,挨了打的男人赶忙跪着给怀玉赔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惹闹了姑奶奶,您别生气……”
“磕头,磕到她原谅为止。”
“好、好——!”
他话都说不利索了,依旧不敢停下,额头上新的伤口都渗出血来。
怀玉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有些恶心。怀玉她从未体罚过下人。
“罢了,你别这样唬人。他黑心,让他把簪子还回来便是。”
“听到没?”薛谌顺手拿了他的钱袋,将他一脚踢开。“滚吧。”
怀玉抿了下唇,扭头不想再看那个被打的男人。
“害怕了?”薛谌冷哼一声。
“喏,簪子。”薛谌摊开手,将簪子插进了桃枝的另一侧,便翻身上了马。
他骑着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但这一次,他并未把她再带上马。
“走了。”
薛谌扬起缰绳,仿佛下一刻就要离她而去。
第4章 小算盘
“薛谌!你不带我走吗?”
少女的怀里还抱着干粮,她昂着头,望着骑在马上的薛谌,满眼焦急,眼眶中已然含泪。
可薛谌不说话,黑瞳垂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怀玉。
“你把我留在这里,那些官兵找到我怎么办?要说你想报复我也不能这样!”
瞧着他不语,怀玉一只手已经拉住了缰绳,她很想像薛谌那样潇洒地跨上马,但过去的自己嫌这些都太粗鲁,连马场都没去过,更别提学了。
“没事,你要是不小心真被他们捉到官府去,如果不能宁死不屈,就跟他们说都是我做的就行了。”薛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
“你放屁!”怀玉发现自己被薛谌气出脏话来,蹙了一下眉头,不情不愿道:“这些本来就是你做的,我什么都没干!”
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多了一丝假意的委屈与无奈,“把自己择的真干净啊,虞怀玉。”
“难道你气我刚刚没有像你一样再给那掌柜的两脚?”如果放在以前,怀玉都不想跟他多说话,但怀玉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有吗?不过我可没忘,你踹人的力道还真挺大的。”
她必须要让薛谌带她走。她一个弱女子,在乱世下如浮萍一样,谁都可以来欺负,薛谌再怎么跟她不对付,好歹也是跟她有同样的故土,况且他还会些功夫,她不至于再会被泼皮欺负。
“你是不是故意的!难道你现在在跟我秋后算账吗?”她想到他们的初遇,又想到自己当初是怎么想方设法让父皇收回成命的,又羞又恼,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再怎么说,也与你有婚约……”
怀玉的话音未落,她的腰间一紧,整个人直接凌空而起,下一瞬,就侧坐在薛谌怀中,一直到他们逃出镇外好几里地,她还维持着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怀里还是死死地护住为数不多的干粮。
薛谌下了马,将老马牵引到溪水处,歪头对上怀玉的视线。
“怎么,怕我把你丢下吓到了?”
怀玉看着忽然凑近的男人,他们的距离不过一指,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深色的瞳孔,上下颌动的薄唇,与那颗漂亮的小痣。
她的心一滞,这才反应过来,双手去推他的脸,怒道:“你又唬我,你个无赖!”
而且跑得好快!风好大!
她头好痛!
等到她找到她的皇兄,她绝对会把他直接丢了!
“啊?到底是谁在那里亮出自己的底牌在那里哭着求我啊。”薛谌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
“谁说婚约是我最后的底牌了?而且我也没有哭!”
他这人怎么这样呀!
“我可没说底牌是什么,你怎么就对号入座了?虞怀玉,你不会真的心悦于我吧?原来之前都是装的——打住啊,我可不喜欢母老虎。”
“你……”
又着了他的道了。
怀玉,你贵为公主,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自我安慰一番后,怀玉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脸不与他争吵了。
她必须要打听到她皇兄的下落,怀玉低下头,边想着自己怎么才能从马上下来,边看似十分随意地将话头转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难道我们要这样没头没尾地躲躲藏藏吗?”
玩味在瞳中百转千回,他冲怀玉勾勾手指,怀玉不解,低下头,他却伸手将自己亲手插进去的桃枝拔了出来,随意往地上一扔。
“那让它给我们选个方向逃走。”
“我没心思跟你打趣,你薛氏可还有旁的沾亲带故的士族,普天之下,定会有我们的栖身之处。”
虞怀玉的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周朝不可能这么快稳定疆土,定还有士族愿复旧朝,先找个贵姓倚靠着,顺道打听皇兄的消息,时机一成熟就打包细软逃走。
“你好凶啊。”薛谌睨了她一眼,思忖片刻,缓缓道出:“我的母族,扬州张氏……”
“那我们就南下吧,你也不愿意一直风餐露宿吧?”怀玉不等他说完,从怀里挑了个馒头递给薛谌,“你伤口没什么问题吧?”
“哦能有什么事,以前我爹打我都比这痛。”薛谌嘴里叼着馒头,顺手将怀玉抬了下来,含糊地回应,好似不太想提起这些事。
“那你真厉害。”怀玉这次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当初她可是看到了好多血,以为他要不行了。她还记得她以前被先生打手心的时候,痛了最起码五天。
虽然她还无病呻吟了三天用来逃学。
有了新的目标,决定南下的怀玉在夕阳落下之前心情还是雀跃的,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能重新住进高阁楼台,被皇兄护在左右了。
但很不幸,当晚就出现了新的状况。
之前她好歹还有个破庙够她容身,而如今荒山野岭,天为枕地为席,虽已入春,却还乍暖还寒,清晨的露水都会在叶子上结一层薄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薛谌还有些本领,知道如何钻木取火,否则她就一身布裙,非不得冻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