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怀玉的心中有些酸涩。
她之前不愿去想,如今也无法否认,无论她再怎么受宠,也只是一个实用的工具罢了。
没关系,怀玉,还有皇兄呢,他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一定要打听到皇兄的消息,无论是死是活。
余光中,她发现薛谌正瞧着她。
她仰头,努力将快要涌出的泪花收起来,才眼巴巴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男人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仿佛他也只是单纯地瞧着她。
他是看出了她的心绪吗?是在觉得她可怜吗?
他没有说话,怀玉满眼尴尬,低下身子拽了拽薛谌肩膀上的料子,
“怎么办呀?”
薛谌的脑袋偏了一下,玩味尽生眼底:“你刚骂完我就要找我说话,我看你才是厚脸皮。”
果然,他就是拿她解闷呢。
“别胡闹,我跟你说正事呢。要不,那我们也就做点生意呗。”
怀玉双手合十,一个放在过去都是荒唐的想法诞生了。
“那你会什么?”
怀玉嘴巴一撇,一副委屈的神态:“你难道忘了我的身份吗?你从未觉得最起码我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吗?”
“琴棋书画就免了,我刚观察过了,能来集市买东西的,大多是平民百姓,世道不好,没人愿意花闲钱买个响。况且,咱们现在连笔墨的钱也掏不出来了吧?”
他指了指集市,“你看那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我看这活不用成本,有俩人就行。”
“你还会这个呢?”怀玉的身子低伏,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一只对好奇心旺盛的小兔子:“你原来在长安都天天干什么呀?”
但……
难道要她挥大锤?
她堂堂一国公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琴棋书画行不通,要她干这种粗活,也……
太强人所难了。
但俗话说,有钱能使公主推磨。
怀玉一番思想斗争后,她扭捏道:“要是没别的办法我也可以试试。”
薛谌点了点头,伸手准备将她扶下来,“那你先找个地方躺着,我去找块石头试试。”
你、你……
虞怀玉立刻挥开他的手,
“你是不是有病?又拿我逗趣是不是?”
“嘴巴又厉害又会打人,就别在那委屈巴拉的了。”薛谌弯了弯唇角,“走了,去当铺,先挑些东西当了。”
怀玉哼了一声,扭过头,暂且不跟他计较了。
她坐在马上任由薛谌给她带路,眼睛却总也闲不住,左瞧瞧右看看,抬手指着人多的地方。
“薛谌,他们都聚在那里干什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群人围在一大块木板前,
“布告栏吧,谁家招下人会来这贴一下,也可能会有些其他活,但都是苦力活。”
“哦。”
怀玉有些失望,她没人伺候没耍脾气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去签那种卖身契?
突然,布告栏前一阵骚动,有家丁扮相的人过来撕了几张纸,又贴上了几张,推开人群又走了。
被撕下的纸随风飘着,啪的一声撞到马脖子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揽过来,满眼好奇。
“文宅需要一批镖师,将货物送到扬州,包吃包住——薛谌薛谌,不然我们去做这个吧!啊——”待到她看到落款时间时,怀玉的心情又从天空中落下了,“啊,居然已经过了招募时间了……”
包吃包住的好事居然轮不到她了!
这种大起大落地心情让怀玉很不好受,尤其现在她肚子又饿了,她真的好想直接摊在马背宣布自己什么都不想干了。
去、去你的这个让公主受苦的可悲世道!
“这种活应该早有镖局接了,而且一般不要散户,怕出事。”
薛谌头也没回地往前走,他们拐了好几个巷子,还没找到当铺。
怀玉觉得自己已经饿成了一片纸,现在有人冲她吹口气,她就可以落到地上了。
“登徒子,给我滚!再不走开,我叫人了!”
险些就准备双脚一蹬瘫在马背上的怀玉闻声望去,瞧见一名女子站在暗巷里,面红耳赤指着个痞子臭骂,她转身要欲走,却又被地痞拦住了,她刚一扬手,又被那无赖抓住,只得怒吼:“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吴侬细语,就算是生气,也没有什么气势,反而更着了那无赖的道。
“皇帝老子都死了,我还管你老子?”
怀玉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她的身子一晃——薛谌又牵着马向前走了。
“等、等下啊!薛谌,你没看到那个姑娘……”
“嗯,看到了。”薛谌一副漠不关心的架势,“管我什么事。”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吧?”
薛谌好看的唇勾起弧度,凌厉的瞳眸浮现嘲弄眸光,“我又不认识她,我也不是圣人。”
“可你不是……”
不是救了我吗?
好吧,那可能只是碰巧,她撞在薛谌身上了,况且如果他们那时不互相帮助,都会死……
可那女子跟自己当时的处境不一样吗?父亲不能为自己撑腰时,臭虫就会围上来。
薛谌不想管,那就她来管。
“你不去,我去。”
脑海中,那女子可怜颤抖的模样仿佛快要与自己合二为一。怀玉拉紧缰绳,按照薛谌教她的法子调转马头,挤进那条幽暗的小巷。
少女紧张的打颤,她根本控制不住马的方向,笨拙拉扯着缰绳,不住地东倒西歪胸跌撞进去。她拼尽全力拉扯,缰绳勒进皮肉,才让这匹马停在被调戏的女子的身前。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打烂他的脸,却下意识转头去看薛谌。
男人逆着光,整个人都深了一度,他倚壁斜靠着,对着怀玉扬起戏谑的笑容,朝她颔首,分明在说……
不知道怎么办就求我。
可恶,谁会求他!
怀玉膛止不住地大幅度起伏,她顾不及手上的疼痛,转身指着那无赖斥道:“你快滚蛋!”
那无赖起初还被突然冲进来的高头大马吓得后退几步,不料冲进来的也不过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皮肤亮的跟雪似的,出现在巷子里,像天仙下凡一样,他甚至都以为在做什么美梦呢!
“哟,这个顶好看,怎么,你们是打算一起对小爷我投怀送抱?”
他的话音刚落,眼皮子都还没眨一下,就实打实地挨了一拳头,半边脸瞬间肿起。
“你又是什么东西?!”
薛谌眼中的戾气更甚,他嫌恶地看着溅手背上的血点子,脸上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却只叫人觉得森冷。
“你想死吗?”
第6章 又饿了
混迹在市井中的无赖一贯会审时度势,知道谁是软柿子,知道谁不该惹。
而眼前这男人,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疯狗。
惹不起,撒腿就跑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怀玉看着那无赖跑的没了影,才重重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稳了下来。
这时,手上的刺痛却如挑准了时机一般席卷而来。
疼的怀玉直接变了脸色,泪水围在眼眶中打转,她看向薛谌,刚要蹦出一个疼字,薛谌就开口了。
“我还没说几句话,你这个麻烦精就自己出主意了,要是摔下马了你指不定要哭天喊地,指定还要赖我。”
薛谌眼中的戾色消失,语气恢复了之前那般慵懒,甚至故意将声音拉长。
这时,被怀玉救的女子上前扶了扶,却红着脸,不敢直视薛谌那张俊脸,“多谢恩公出手相助,若不是有你,今日我必然被那无赖唐突了。”
他抚了几下马颈,看怀玉拉拢着脑袋不说话,便扭着脖子,与她的视线对上继续揶揄怀玉,完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怎么了,小英雄?你满足了吗?”
看薛谌不理人,女子斟酌一番后又说,“恩公,你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若是需要我,我定鼎力相助。”
薛谌将缰绳从她手中扯过,“快走吧,赶紧找当铺把东西当了。”
缰绳牵动着怀玉的伤口,她手掌摊开,一双细腻的手上,勒痕触目惊心。
“薛谌,你这人真混蛋。”
“不帮忙就算了,你干嘛一直说我啊……”怀玉的眼泪顺着两颊滚下来,她委屈道:“我知道你嘴巴毒心眼小,但是……我的手也疼啊……怎么会有你这般……讨厌死了……”
一颗颗小珍珠落下来,正好砸在薛谌的鼻尖。
怀玉手疼的要命,心里埋怨薛谌看戏,之后又大肆揶揄,加之又在饿肚子,泪水一旦决堤便止不住了。
她在这里又饿,又疼!薛谌还要让她求他,还拿她打趣!呸,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要是这种人在宫里伺候着,早就被她换掉了!
她恶狠狠地剜了眼薛谌,马上的她发觉自己连气恼的表情也不能维持,妍丽的小脸立马扭成了一团,支棱着一双手呜咽。
“疼死我啦,以后不会要留疤吧?”
薛谌扭过头,这时才看清楚怀玉想救的人是个什么样,扯了一下嘴皮,道:“喂,你,不是说鼎力相助吗?”
“嗯?公子原来你都听见了,那为什么……”那女子抿了一下唇,决定先不纠结这个问题,她依旧不敢看薛谌,便看向怀玉,“先随我到我府上,父亲应该也在寻我。”
一路交流后,她知道被唐突的这位小姐姓文,名叫柳儿,是本地有名的布商的爱女,可能是宠爱甚多,平时就喜欢自己偷偷溜出去,却不料遇到了地痞。
文宅不大,门口两根如意柱,踏进去就能看到错落有致的三进院子,文柳儿叫来了丫鬟,叫喜果的丫鬟看到文柳儿,就提着裙子迎了上去,边抹着汗边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快要在老爷面前藏不住了!咦,这二位是……?”
身材高挑的男子惹的她差点移不开眼,而另一位也是顶好看的,不过怎么泪眼婆娑的?
“你这丫头,属你嗓门大。”文柳儿拿出帕子,擦拭着喜果呃额头,“这二位是我的客人,方才我遇到了个痞子,幸好有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小姐你遇到了个……老爷知道不得心疼死了!”
“你定不要与他说,你这人就爱添油加醋,我去说。”文柳儿叹了一口气,半打趣般指责喜果,“还傻愣着干什么呀,动作麻利点。快点的。我先去找爹,一会再过来,要是招待不周,可拿你是问。”
喜果眼睛瞪得圆圆的,眨了眨眼睛,立马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放心吧小姐,小姐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公子请随我来!”
文柳儿向二人欠了身,便和他们暂且别过。喜果看起来大大咧咧,办事也是极细心的,她将二人从游廊引过,又赶忙叫了家里的郎中来给怀玉包扎。
“我去拿一些点心来,小姐应该一会也到了,稍等片刻。”
虞怀玉手上疼,只能眼睛不安分地四处乱转来转移注意力,她看见身旁薛谌吊儿郎当的模样就瞧不上,心里又数落了他一番,也不知为何,像是说坏话总会被正主发现一般,薛谌这会忽然扭过脸来,对上她的眼。
他微微歪头,弯嘴角一弯,勾起似有似无的笑,“心里骂我呢?”
“想得倒美!”
“嗯,嘴硬。”
难道她心中的恨意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被戳穿了的虞怀玉心虚地将视线又移向别处,倒是觉得这宅子有些怪。
她从中堂间的门口望过去,正好能看到在院中种着几棵桂花,花期未至,就连打理的人都犯了懒,抽出的新芽已经被日光晒黄了。
不过,蔫了倒好,也不知怎的,她对桂花粉过敏,在长安,到了桂花的花期,赏花赋诗这档子事一向缺席。
中堂间内不忘点着熏香,但只让她直皱眉头,不是香料用的差,而是料子应是见了底的,没人再加了。
像是……要搬走了?
之前看的告示,难道就是这个文宅?
薛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家要搬走了吧。”
他也看出来了。
不过怀玉现在正烦他,向另一边挪了挪屁股。
她的一双手被缠上厚厚的细布,又透出一股子草药的味道。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在她鼻尖前乱窜。
这草药味确是比之前那家医馆的闻着香的多,但毕竟是只是一介布商,不比在长安的公子王孙。
郎中瞧见怀玉柳眉拧着,鼻尖动了动,便说:“姑娘放心吧,用的都是上好的伤药,在荣州也只有我们家能买到,好的快得很,定不会留疤的。”
“啊,好。”既然郎中都这么说了,怀玉也不好再摆出什么动作,上了药之后郎中便提着药箱离开了,只剩下她和薛谌,还有喜果带来的几盘点心,中堂间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她是极想吃糕点的,但她的手掌两道勒痕像是用利刃划开的一般,稍稍弯曲,就火辣辣地疼到心里。
突然,一阵甜腻的香气窜进她的鼻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她面前,指尖夹着的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八宝油糕,他的手掌很大,显得油糕小小的,一口能被她吞掉。
“想吃?”
她下意识就张开嘴,她实在不想跟吃的过不去,可还没等到她咬到,薛谌手腕一转,油糕就掉进了他的嘴里。
吃完不忘用手抹掉嘴上的酥渣,又拍拍手,好像这样就能把油抖掉一般。
“你……真没德行!”
“人都快饿死了,还讲究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