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祸国实录——乌鞘
时间:2022-08-02 06:40:09

  尹崇月解下腰间的令牌递给萧海珠:“带着这个令牌出宫,去大理寺监丞府上找裴雁棠裴大人,虽然可能此时京城已被乱贼封锁,亦或中京府尹手下军队还在坚持……总之告诉他立即用尽办法快马出京,去迎卢雪隐,告诉他帝京与宫中的情况。”
  萧海珠听罢接过令牌点了点头,似有犹疑,又问:“贵妃真的相信我么?”
  尹崇月苦笑:“那你看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况且你若是能出去,大概宫外比宫内还安全一些,我怎么说都是你名义上的亲妈,还是不希望你出事的。这些护卫我都派给你,从出了皇宫到裴府,一路上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停,谁叫你也不许回,听到了吗?”
  萧海珠一时脑中犹如醍醐,听了这番话,再不迟疑,坚定地点头道:“我知道轻重,贵妃……也要保重。”
  尹崇月要她点齐人手,赶紧动身,趁着现在到处还只是乱,多少有机会出去,又叮嘱如果出不去,便也不用立即返回,自寻安全地方躲避。
  龙潭虎穴,还是她一个人去闯吧!
  毕竟她男人都被人抓了。
  尹崇月望着肃穆的太后寝宫,一时襟怀甚豪,只觉要是让她这个时候和徐荧真单挑,是必然会把这娘儿们按地上照着脸胖揍一顿。
  到处都乱糟糟的,就她这里安静恬淡,好像屁事没有,太可恨了!
  平常她最不愿来这里,如今,便自己亲手推门而入。
  ——吓得院内侍卫和宫人都是一惊。
  贵妃仿佛是冲进来的,没人通报也没有任何礼数,大步流星,仿佛他们不存在般,跨过去直冲寝殿。
  有宫女上来阻拦,尹崇月只瞪一眼,低声一句“滚开!”
  再没人敢凑近。
  此番威仪别说贵妃,太后也不曾有过。
  于是她穿过前院,直达寝殿,径直踏入厅堂,就这样长驱直入,走入从来未曾到过的徐荧真的寝宫内宫——自己婆婆睡觉的地方。
  这一番响动如此激烈,在其中的徐荧真怎会听不见?
  于是尹崇月刚一进去,便看见立在床前,还穿着宫宴上迤逦裙幅的徐荧真。
  犹如天女临凡,却含着一丝让尹崇月预感不详的诡异笑容。
  寝殿内弥漫着血腥气息,一眼看去,床前还摆着水盆,只是里面的水依然是浑浊的血水,徐荧真双手也有血迹,床榻帘罩并拢垂落着,尹崇月猜到萧恪在里面。
  “你好大胆!”她冲过去掀开帘子,却见萧恪面色苍白,肩头中箭躺在床上,伤口已然处理并包扎好,呼吸平稳,却虚弱至极。
  还好没死……她终于呼出气来。
  等等!不对!
  尹崇月再看萧恪,他上衣全无,肩头缠绕清洁伤布,锁骨峭立,锁骨下面高出一截,无不显示少女姣好的身姿。
  尹崇月的心跳和大脑运转停止在此刻,她终于知道徐荧真脸上的笑容是何而来。
  她的身后,带有此种笑意的声音泠然传来:
  “大胆的不是我,是先帝,是国师,是璧阳公主也就是当今圣上,还有你,尹崇月。”
 
 
第52章 
  ◎无愧于天地君亲师,无愧于自己!◎
  尹崇月呆呆看着已知晓一切的徐荧真, 忽然感觉如若在一个人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将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萧恪因痛苦偶尔发出一两声微息,除此之外, 寝殿内安静极了。
  “你是否知道今夜有叛军夺宫?”尹崇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徐荧真没有回答,只是笑容不见了。
  尹崇月此时根本没有想好要如何回应关于萧恪的问题, 只能继续去问其他:“你带皇上回这里, 是为了什么?”
  “你不需要拖延时间。”
  徐荧真一眼看出她的伎俩, 只冷冰冰说道:“我是否知道叛军今夜入宫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来了,我的宫中或许是此时此刻最安全的地方, 但很快就要变成最危险的地方。”
  这简直就相当于告诉自己徐家和此次夺宫有关!尹崇月想怒斥她大胆, 然而却忽然意识到,此时自己和萧恪哪有把握赢下性命去这样说, 废太子逆党显然是做足打算, 想必已然控制城中军队与部分殿前司禁军, 而兵马司禁军人在路上,她们手上没有任何胜算。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话里的玄机, 眼中也亮起一线光明:“也就是说, 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我有时觉得你聪明绝顶, 又时又觉得你极其天真。”徐荧真竟然笑了出来, “你难道不去想想为何如此?我的宫中怎会没有徐家耳目?他们得知皇上在此, 必然会告知外面, 废太子……如今要叫恭哀皇帝了, 他的旧党追随只怕马上就会扑来。”
  “我当然知道!”尹崇月为自己的机灵与聪慧脑袋瓜大声辩驳, “我是想说, 你之前想将皇上带来, 便还是不希望他有时对不对?”
  徐荧真用一种尹崇月觉得阴恻恻的笑看着她, 一字一顿道:“那是因为当时我真的以为他是货真价实的皇帝。”
  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怎么不是!”尹崇月一把捉住徐荧真的手臂,将她拉至昏迷的萧恪身前,“你好好看看,他是不是一直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这些年来,天下之诏莫不出自他手,国事大小无不由他亲定,大小变乱民治之声他从无荒怠,如今除了你家那些混账和其余想以废太子为名博取权力的疯子,人人口中盛赞的明君不是他又是谁?他接手时,本朝上下是何等景象,如今在你眼前的又是何等景象?力挽朝政于狂澜的,难道是那个死掉了的四岁小儿?还是你眼前的璧阳公主,当今圣上?”
  她一番话铿锵有力,字字掷地,越说越激昂,心中也越替萧恪不值委屈,眼眶最后竟然红了,声音也颤抖起来。而腰腹的痛感再次出现,许是一路奔走加上方才激动至使。不过只是轻微锐痛,她还可以忍住。
  徐荧真第一次在尹崇月面前露出那种震惊错愕的表情,她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那他是不是女人,又真的重要吗?”尹崇月几乎是咽下涌上的泪意,用几乎哽咽的声音问道。
  徐荧真许久才缓缓道:“于我,是不重要的。但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却是天大重要的事。”只是话语里也没有方才那样的不可一世了。
  “只要你也和我同样如此认为,就足够了,因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面的人怎么想并不重要。”尹崇月不知道事情还能不能转机,但必须这样剖白。
  徐荧真落定双目,以一种奇异的平静看向尹崇月,说道:“我与你,与皇上,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先皇构陷我一生于牢笼之中,我不会为他做任何事,况且我也有我身为一个徐家人必须要做的事情。你说此事你知我知便够了,不是的,方才已有内应来告知我恭哀皇帝旧部即将入此,他们也会知道,我会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恩惠:就是这个秘密。这样他们就会由叛军变成名正言顺的改篡立正之师,用这样一个无法拒绝的起兵正义名目换我的自由,刚刚好。”
  尹崇月知道,徐荧真说得没错。她的一生都是被先皇毁掉了,无论是人质还是去破坏废太子旧党之间联姻的斩截,徐荧真都是从始至终最无辜的那个,她想要自由是无可厚非,想必如果是自己也会如此。而只要叛军知道了萧恪的秘密,以此为兴兵理由,奸党乱贼立刻便会成为拨乱反正之师,仿佛他们一直在做的就是因为知道这个秘密才坚持正统。
  但是她不能在这里放弃。
  萧恪与她的命运悬此一线,这一线系在她和徐荧真之间。
  沉默之际,徐荧真便甩开尹崇月的手,略正一正衣裙,朝外走去——
  只走了一步,就被尹崇月再度擒住,这次她动作很凶悍,几乎将徐荧真拽了一个趔趄,拉着纤细的手臂,强迫当朝太后以正对的方式面向自己。
  “你不能去,你要与我一齐保守这个秘密——为了你自己。”
  尹崇月用尽全力,以此时能做到的最冷静的声音说道。
  徐荧真的神色里有一些明显的不耐:“道理我已经给你讲清楚了,我现在不出去,一会儿也会有人闯进来,尹贵妃,你可以选择杀死我,以你方才拉扯我的这两下,我想自己力气上恐不是你对手,但你要知道,虽然或许你很厌烦我,我却其实并不讨厌你,我活着,不会命人加害于你,但我如果死了,你的下场怕是比死还要惨。”
  “不,我不打算和你谈我的生死,我想谈谈你的。”
  “你又有什么高见?”
  尹崇月用那种常常出现在徐荧真自己面庞上的沉着自信笑容看着她,徐徐道:“你方才的话里有三错。第一,你认为你如今的处境皆是先帝所为,实则不然。先帝的确亏欠你,然而徐家当初令你入宫,未必就没有希望你入宫闱为棋子的意思,其实徐家待你,和先皇待你也差不多,你对于他们来说,都不算是用自己意愿的人。”
  徐荧真的面目当真冷了下来,尹崇月只觉得她要发怒,却仍强撑着此等威压,泠然道:“其二,你说我与皇上和你不是一路人……如果方才那句只是不准确,那此句便是大错特错了!我们从前是一路人,现在也还是。”
  “你是想说我们都是女子?”
  徐荧真话语中的淡淡讽刺意味尹崇月当然听得懂,但她却不以为忤,只笑了笑:“这也是事实,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徐荧真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当太后?是因为先帝立你为后,而他的孩子成了皇帝。如今换成废太子的后裔,想必光宗这一脉都要被追罪,怕是叛军为正自己的典名,还要萧靖废掉光宗与先帝的庙号,再夺了萧恪的玉牒与身份。你死了的男人和男人留下的孩子都无了,你当哪门子的太后?你太谁得后?只怕你立即就会被遗忘——这还是好的,若是徐家那些你缺了德的家人还想狠一点,再为了掩人耳目做个‘飞鸟尽,良弓藏’的狠辣手段,你没了太后的身份和尊贵,如何自处?别说自由,怕是命都没了!”
  说到此处,徐荧真已是微微睁圆了眼睛,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盯着尹崇月,沉默在她们之间徘徊吞噬方才每个字的回响,忽然,尹崇月再想开口说第三条时,徐荧真目光一跳,先一步扶住她拉扯着自己的手。
  “你的伤!”她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声音有淡淡的急促。
  尹崇月低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腰腹的伤口已然开裂,渗出的血迹染红大片淡青色的宫裙,方才那样慷慨陈词时恍然不觉,此时剧痛来袭,她一个站不住,朝地面栽倒去。
  却没有落地。
  幽微白樟香气混合着浓烈血腥将她柔柔包裹起来,只有双脚和软下来的膝盖落在绒毯之上。尹崇月模糊的视线再度聚焦,瞧见徐荧真国色天成的脸近在眼前,原来是她接住了自己。
  此时二人半躺半跪在地上,徐荧真双手本来就有帮萧恪简单处理伤口时留下的血迹,再加上尹崇月的,手上宫裙上皆是绯红横肆。尹崇月靠在徐荧真怀中,由她的肩臂撑起半个身子,却仍用尽全力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你……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好了!命都要没了,就别提别人当什么狗头军师无命丞相了!”
  徐荧真的话说是叱责,但其实也没有什么力度可言,倒不如说是真的有些极了。她自己也诧异,尹崇月此时死了她耳根怕是更清净,却为何要担忧,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便在这样天下系于她手的危机时刻生出许多冗杂心绪,不知所谓!
  尹崇月努力想要开口,忽然听见屋外一阵喧嚣,她心道不好,叛军来了,难道她和萧恪的命就要交待在这里吗?
  不,不是的,还有一个人可以拖延和扭转,那就是自己面前的太后徐荧真。
  很奇怪,每在最危急的时刻,她总能更冷静,甚至会想起一些旧事。
  那时自己年幼,师父给她上课,讲得是《汉书》,学史好过学子集,虽然也是无聊,但终究有故事可以听,尹崇月听得还算认真,虽然窗外一直叫嚷的蝉鸣总引她想出去浪,但她渐渐的,却被师父的话语里所讲的故事深深吸引并思考着。
  “……这便是《汉书》里的《爰盎晁错传》了。”
  师父说完,却轻轻叹息。
  “这段写得这样好,师父叹什么气?”十一二岁的尹崇月方从历史中回过神来,问道。
  “风云人物一代英杰如此下场,自要慨叹。但也不过只是慨叹而已罢了。”师父转向尹崇月,忽然问道,“满满觉得晁错如何?不若评价一二?”
  但凡读完史书里的人物本纪列传,师父总要她畅所欲言点评两句,尹崇月便习惯了,并不避讳,直言不讳道:“我倒觉得晁错无甚可惜。”
  “何以见得?”师父似是对这个评价很感兴趣,连忙追问。
  “七国起兵,他先想自己的安危,推景帝出去平乱,这怎么能行呢?我看这种事就要自己鼓足勇气面对,师父不是也教过我么?曹子建的《白马篇》里说,‘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可见人有时候就是要拼一拼,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别人当然要为自己先考虑啦!”
  尹崇月自以为一番宏论,却见说完后师父只是垂头沉默不语,师父历来鼓励她多言多论,每每有见解即使他老人家不赞同,也仍是先赞过再驳论讲理,从未有过如此沉默的时候。她尊敬师父如父一般,即便从来胆大无法,此时竟有惴惴之感,于是赶忙问道:“师父……是徒儿说错话了么……”
  谁知师父抚掌大笑,竟在沉默后鼓起掌来,朗声道:“我的满满居然有先代苏文忠公之见,当真是天纵之才!”
  说完,他便坐到尹崇月身边,徐徐道:“苏文忠公也有一篇论此人物的雄文《晁错论》,其中观点与你是不谋而合,原文一句是‘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他的这句极其重要,你须牢记。”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难明白,但尹崇月却一时没有想通其中联系。
  见她似有迷惑,师父又道:“你将来或许也会遇到这样的时刻:大厦将倾,一切都即将万劫不复,你当如何?此时聪明才智或许已然不能解决问题,但千万不要忘记,还有一个选择,那便是所谓‘坚韧不拔之志’!事到无路可走,务必牢记此句,坚韧不拔,咬紧牙关,万不可轻言放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