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这个孩子的蓬勃朝气。明亮如他,该是永恒不朽的星月。
“鹤年,往年你是怎么度过除夕的呢?”她问。
裴鹤年道:“阿耶一般都要忙到很晚,在那之前,我带着念奴和麒麟儿去看驱傩,看完傩戏回来,和阿耶在芳汀红园里守岁。”
他把母亲扶进屋,“今年好像比往年热闹。孩儿都还没有和阿娘守过岁,阿娘,明晚阿耶赴过御宴,我们一家人在芳汀红园守岁,可好?”
他眼带期许,轻握在母亲细腕上的手掌温润,又泛了点潮湿。看着苏星回点头应下来,他暗松一口气。
“守岁!”屋里面,念奴闻着声跑了出来。她胖胖的小手抱在苏星回的腿上,“念奴也要和阿娘阿耶守岁。”
裴鹤年温柔地揉乱了小姑娘的浅发,“是不是呀。我们念奴,千万别吵着要睡觉啊。”
苏星回把她抱起来。她乖巧地坐在母亲的怀里,神气地向阿兄提起胸脯,“我不会的。”
讲完了,她又急忙回身来,两手抱住苏星回的脖子,在耳边小声地说:“阿娘,二兄要放爆竹,你怕不怕?”
“那念奴怕不怕?”她反问一句。抬手整理小姑娘丫髻上绑的彩缯。
念奴悄悄地说:“我躲在阿耶的袖子底下,吓不到我。”
她和母亲咬耳朵,裴鹤年跟着步调,偶尔笑声附和。
阁子的旁边,喧嚷嬉闹,活泼的王莹叽叽喳喳,嗓门尤为突出。是张媪兰楫她们带着一群小婢在剪绢缯,见到苏星回母子进来,她们放下手里的银剪,站起来行礼。
案上堆满了缯条。她问:“这是做什么用?”
大家笑吟吟的。王莹抢话道:“娘子,我们正要去挂春旗。”
兰楫朝外吩咐一声,厮儿这就搬来一条彩梯,搭在长廊檐口。几个青葱似的小婢在底下护着王莹爬上去,一条一条挂满廊旁的海棠树枝。
“我也要挂。”念奴感到新奇,在母亲怀里奋起身体,但还差了老长一截。
“你过来,阿兄驮你。”
裴鹤年让她骑在脖子上,小姑娘终于挂上了春旗,满意地摸摸阿兄的耳朵。她在兄长的肩头居高望远,看到两个人走来,双眼放起了光,“阿耶——”
海棠枝的罅隙处,苏星回看见裴彦麟正从牡丹圃的石径走来。
裴麒别扭地跟着,几次想伺机逃跑,又被他父亲一个瞪住吓得跟了回来。
“阿耶竟比往日还早些。”裴鹤年放念奴下来,给他的父亲见礼。
“嗯。都回家过节去了,没什么忙的。”裴彦麟站在廊阶外,在苏星回面上扫过一眼,抬手抚着念奴的脑袋,向后唤了声,“麒麟儿。”
裴麒被这一声叫住。脸上多有不情愿,仍是磨蹭着过来,“阿娘。”
他脸上落着明显擦伤,苏星回看见了,裴鹤年就问了句,“又打架了是不是?”
“才不是。我走路摔的。”裴麒轻轻瘪嘴,偏开头,躲开了苏星回伸到一半的手。
苏星回悻悻地把手放回袖子,听见裴彦麟询问她,“随我走走?”
她点了头,看向几个孩子,“鹤年,带他们到屋里去吧。”
裴彦麟负着手已然走进庑廊,园里的树枝轻摇,他还穿着昔年那件发旧的白罗衫,缓步踏在青石。苏星回快步跟着,落在他的身后一步之远。
“裴麒在吴王府私学和人打了架。但这已非初次了。”
傍晚的风把两人的衣裙吹拂起来。苏星回抬头,望着裴彦麟笔直的背,听他继续说下去。
“外头盛传你我离异,有诸多不利你我的流言蜚语,私下里他被学里的官家子弟们议论,他回来向我哭诉过几次,后来,再没有提过……裴麒到底不像鹤年,他性格乖僻,你不要怪责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像是点到为止。
苏星回怅惘,悔意刺痛着她,让她一个人独尝,“我没有养育过裴麒。造成今天的局面,我要负起全部的责任。”
裴彦麟挑开横在前路的高枝,步履沉稳,“他是你我的儿子,你不必揽尽责任。”
可惜时光太匆匆,她的身份不再适合长留裴家,来不及弥补当年的愧恨。她要离开裴家,回到不适应的热闹中去。至少,她不可以成为绊倒裴家的石头之一。
“三郎。”看见他回了头,耐性倾听。
她微笑道:“明晚的大傩礼,我们一起去吧。”
裴彦麟未曾多想,“那就同去吧。”
跟他走入园中,丛木里稍有露湿,她踩着了松软的地皮,脏了鞋底。“小心点。”裴彦麟及时扶住她,两人前后走到青石路。
她以为园中枯萎,只剩些败枝落叶,此时细看,才发现草实冲破了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