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婚——梅格图图
时间:2022-08-04 06:33:22

  这几月的相处,我们之间早已不似初见时那般生疏。他从最初时疏离的“林姑娘”到如今已是习惯了和亲人好友那般唤我“襄儿”,而我则唤他的表字“长吉”。
  只是不同于寻常以往,今日他的语气里好似多带了些紧张和慌乱。
  果真还是要当面郑重分别吗。好不容易压下的难过顿时又涌上心头。
  “我想娶你。”
  他说,他想娶我。
  语气里满是坚定和少有的严肃。
  我先是惊得呆住了神,接着便突生些意外的欣喜,但很快又转为满心的无奈与苦涩,最后竟只剩下无措的茫然了。
  这短短四字,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就像一击惊雷,霹得我脑子一懵,只剩下大片茫然的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有什么表情、说什么话……
  我虽然并不知道周家在京城究竟是多么的显赫,但我明白,长吉那样的高官子弟,他的妻子绝不可能是一个乡野的村妇。村里的男人娶妻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尊儒奉礼的京贵。
  长吉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但他眼里却是我不曾见过的复杂情绪,是坚定,害怕,还是慌乱?
  我没有做声,只是静默地望着他,凝视着他的眼睛,那里幽黑深邃,映出我呆滞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冷静下来,找回了思绪。
  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乘云行泥,栖宿不同”,这还是他曾在病坊对孩子们讲学时,提到的。虽然那时,他所说的是“虽乘云行泥,栖宿不同,每有西风,何尝不叹气!”,向孩子们细细解释古人悲秋之感。
  但我却不知为何,只单单记住了这前两句。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终究寄居不同,高下悬殊。
  既然没有结果,那就不如从未开始。
  我鼓起勇气,深吸起一口气正要出声拒绝,但那原本在心里措了千万遍的话,在看到他的脸时,却怎么也说不出。
  他的眼里不知何时也居然有了泪。
  我不由得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眼眶里盈满的泪就这样划落,滴在泥地晕出一片深色。
  “襄儿”,他几步上前,掰过我的身子,语气急切,“父亲曾说此次殿试得中状元便允与我一个自主的承诺。”
  “我想娶你为妻。决不食言,你可愿信我?”
  “好。”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夹杂着轻噎。
  我终是骗不了自己。
  我想做他的妻。
  后来,我们找了个借口偷偷去到寺院的姻缘树下,合了八字。解字的老僧笑眯眯摸着胡子,乐呵呵地说:“是大好的良缘呐。”
  那是我至今记忆中最开心的一天。
  长吉,我等你。
 
 
第7章 周贺
  会试将近,我要离开了。
  最后的时日里,我更全心投入到应试的准备中,自晨起温书,一坐便是大半日,只得在傍晚时分的片刻闲暇才能去看看她。
  她还是如以前那般,一见到我便高兴地挥动着手臂唤我的字,仍是迫不及待地与我说着坊里的趣事,抱怨着老医僧的坏脾气,似乎从未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分别。
  但她是知道的。
  她不再随意地闯进小院,兴奋地向我炫耀自己采寻的稀奇药草;
  不再让我到病坊帮忙,也不让坊里的孩子缠着我讲他们喜欢的稗官野史;
  不再主动拉着我到处游逛……甚至,哺时来到病坊,才坐片刻就催促着我快些回客舍温书。
  “你走的时候别告诉我,我可没空送你。”前些日子的某天,她一边擦着药炉,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我这儿还有这么多药草要整理要煎要熬的,抽不开身。”
  我当时只是笑笑,觉是她的一句玩笑便并未放在心上。
  可后来,她似是真的忙得没时间再见我。
  有时望向窗外,春光明媚、树青花娇,眼前突然出现了她的笑颜,但再一凝神那影却是不见,才惊觉幻梦一场。
  时而,我倚在案边闭眼小憩,耳边恍然间听到她的轻笑,心里暗暗欣喜,待一睁眼却是并无其人的空荡。
  少了她这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我竟有些不习惯了。
  收到父亲的手书时,我心中没由来的感到烦闷。他说接我回京的队伍已经上路,不日后便会到达。
  我是真的要离开了。
  那天,我无心温书,脑子里满是这几月来与她共处的点点滴滴。
  越是回想心里便越是觉得惶恐。
  自此离开,以后怕是再难相见。亦或是,再见,也不复从前……
  我不想这样。
  急匆匆地来到病坊,我提出和她最后再一起到后山走走。
  路上,虽然知晓离别将近,但我们都默契般地丝毫未提。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分享着平淡日子里的一丝新鲜,说着家长里短。
  我则很少说话,通常散闲时我是一个聆听者。一来是我尽日温书对周围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二来是她每次谈起自己的生活,便顾不得让人应答。那神采飞扬的模样,我也不禁有些入迷。
  她走路不似大家闺秀那般的束带矜庄,而是自在随性,甚至兴起时还会雀跃着小跑向前。
  两只蝴蝶在她身边上下翻飞,姿态轻盈,如此灵动。
  我盯着她头上那支木簪,出了神。
  那是她阿爷亲手给她做的,虽然只是寻常之木,样式也不比市集上贩卖的精致,但她却是喜爱的紧。
  如果那时她转身问我在想什么,我应该会说,“在想送你一个什么样的簪子。”
  她戴什么样的都好看。
  不觉间走到了她曾崴脚的那处山道,我想起了自己那次的不顾一切,心里顿时涌起股难耐的悸动。
  一路上不断泛起又压抑的异样就要破出胸膛。
  她像只雀跃的小鸟,展着双臂小跑向前,又转过身来倒退着看我。远山处的落日余晕印在她的身上,那灵动娇俏的模样似乎真的就是白居易笔下的绰约仙子。
  瞬间,我溃不成军。
  “襄儿”,最初时我总是礼貌客气称她“林姑娘”,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也习惯了这般亲昵的唤她闺名。
  还记得第一次脱口而出,唤她“襄儿”,我便意外地不觉陌生,好似早已在脑里唤过千遍。
  眼前人是心上人,是日夜萦绕在我心间念念不忘的伊人。
  “我想娶你。你——可愿意?”
  她一下愣住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开口。
  我其实也隐隐震惊于自己的脱口而出,也害怕自己的唐突会让她觉得冒犯甚至厌恶,但心里又不住地生出些期许和希冀。
  我没有催促,也没有慌乱地解释,只是静静注视着她的面容,望着那句“愿意”。毕竟自此一别本就是再难有机会相见,我不愿再掩饰自己对她的情感。
  沉默良久,她慢慢抬起头似要开口,但话还未说,却是不住地流泪。这几月来,我从未见过她哭,即便是之前差点掉下山崖,她也只是吓白了脸,仍没心没肺地说笑着。
  看着她站在那处,眼里不断溢出泪水,如与父母走散的孩童般无助、悲伤,我心里慌乱如麻,也倍感心疼。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便是如此。
  但,这次我想真正自己选择……
  我快步上前,一把拥她入怀。她有些挣扎,我一时不顾失态,收紧手上力道,颇为急切地向她说道:“父亲曾说此次殿试得中状元便允与我一个自主的承诺。”
  “我想娶你为妻。决不食言,你可愿信我?”
  她的头埋在我的胸口,有些轻噎。
  顷刻,我突觉腰间一紧,接着便是她的轻应。
  “好。”
  她愿意。
  我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和甜蜜,在回去路上还险些踩空石阶摔倒。
  眼前是她哭笑不得的面容,鼻尖是她衣间的皂香,耳边是她盈盈的笑声,伴着林间的鸟鸣虫唤,还有我胸中的阵阵心跳,我觉得今日这片山林是格外的灵动美好。
  襄儿,等我。
  ***
  嘉历六年,我一举登科,成了当今炙手可热的状元郎。
  还记得殿试策问中那题,“汉唐以来治民,以今日情势证之欤。”
  我一下脑海中便想起了普救寺里的时日,那里贫苦的百姓、可怜的孩子、辛劳的医僧,还有她。
  于是,我执笔便洋洋洒洒地写下大篇,赢得了圣人的青睐。
  现在想来,这冥冥中竟也是一种缘。
  ***
  状元游街将结束,我便急着回府,想向父亲提出求娶襄儿的承诺。
  但刚踏进里厅,我还未开口,便被一脸喜悦的母亲打断。
  母亲欢喜地拉我进堂,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个遍,眼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嘴里连连称好,还直说,“大喜啊!真是双喜临门!”
  我心里念着与襄儿的约定,心里也是甜蜜,便顺嘴一提这另一喜是何事。
  母亲轻声笑着,像是想到什么,语气里的欣喜更甚了几分,我一时看不明白。
  她不紧不慢地拉我坐下,为我整理好鬓角的簪花,笑称道:“当然是你的婚事。你父亲和我为你定下了许侍郎家的小姐,许君茹。”
  原来他们早已为我定下了许家小姐,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
  高中喜悦瞬间散为浮烟。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然临至的婚事,一时呆滞得说不出话。
  母亲没甚在意到我的异常,她说,许家是安陵世族,许君茹更是京城中人人称赞不绝的名门才女。
  “娘见过她,模样也是个标致的美人,”手里拿着那姑娘的八字,母亲语气里皆是满意和肯定,“长吉啊,娘已经找人合算过了,你们可是大好的良缘。”
  望着那黄纸上的几行墨迹,我顿时眼里一酸,心中涌起的猛浪击得胸口生疼。
  那小姐的八字,和她的很是相似。
  襄儿缺的,只是个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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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许君茹
  听闻母亲要我嫁与当今状元时,我第一次激动得在外人面前失了仪态。
  许家祖上世代为官,曾祖时更是官居丞相,但如今京城新贵林立,圣上有意打压旧臣,自父亲一代起许家便显出几分落漠。
  我很早就清楚,自己的婚事是家族维系繁荣的一颗棋。
  也许是送入皇宫,挣扎在众多美人妃子的勾心斗角里;
  也许是嫁与京中的高门老爷作个续弦,成为丈夫心头白月光的替身;
  亦或许是成为某个纨绔子弟烦厌不耐的掌家妻……
  自古便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我从未奢望自己能真正嫁与倾慕的意中人。
  但游街那天,我还是被那个温润清俊的男子牵动了心弦。
  旗鼓开路,他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走近。路两旁好奇的百姓顿时围簇着挤向前,道路一时堵塞,游街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模样。
  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大红袍,挺直腰身坐立在金鞍红鬃马上,一手紧拉着缰绳一手揣着皇上钦点的圣诏,气质清冷。
  楼前的街道,热闹而又喧杂。欢呼嚷叫一声裹着一声,混乱中还夹杂着几下锣鼓振威,要是寻常的膏粱子弟或许早就将不耐挂在脸上,责备起开路的护卫仆从。
  但至始至终,他都静坐在马上,不曾有过任何催促,似乎没有什么能牵动他内心的波澜,随意地看着四下哄乱的人群,举手投足间皆是漫不经心。
  明明是身着艳色却自成一派清水墨画,仿佛连多靠近一点也是亵渎。
  我看得入了神。
  恍然间感觉到耳畔似吹来一缕雨后的清风,夹杂着花香,悄悄卷过眼前的纱帘,拂向楼下。
  我看见它吹起他帽边宫花的叶瓣,带着难以言说的意蕴飘去更远。
  不知怎地,他无意间抬起眼眸,望向了我的窗槛。我们就这样意外地对视,隔着帘纱。
  只一瞬,他便移开目光,神色未变。
  但我的心却在那刻跳得怦怦,脑子里竟也是空了。
  直到同坐几个交好的姐妹一阵轻唤打趣,我才回过神来,羞红了脸颊。
  再望向下时,他早已走远。只剩下街边的百姓饶有余味地议论。
  我心里不禁有些遗憾。
  或许这第一面便也是最后一面吧。
  而如今我要嫁与他了。我倾慕的意中人。
  第一次激动得失了仪态,第一次因为心心念念失眠了好几夜,第一次燃着油灯熬夜为自己秀了盖头。
  府里所有人都看出了我的欣喜,就连三岁的小弟也常常学舌打趣。我虽是羞恼,却也感甜蜜。
  我终于等到了我的幸福。
  ***
  大婚当日,我早早地便被叫起梳妆。看着铜镜里映出穿着艳色吉服的自己,我一时间觉得陌生。
  这几日被刻意忽略的复杂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害怕、慌乱、犹豫、不舍。
  若是他不喜我,该如何?
  我回头四下打量起这个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花一草,大到床榻架箱,小到朱帘头钗,种种熟悉的陪伴了我多年的物什,此后怕是不常再见。
  还有父亲、母亲、阿兄、阿弟……
  披上盖头,我眼里只剩殷红。是游街那日他穿的那样。
  亦如此时他所穿的吉服吧。我想。
  扶着媒人的手跨出闺门,我隔着红盖,看不清周围任何人的样貌,他们的表情,只是隐约听见父母的轻噎。
  我突然很想掀开盖头,再见一见父母,还有兄长阿弟的脸,但规矩向来不允许我任性,我也不会。所以我只能闭着眼,拼命地想听清最后离开时娘亲说的那番体己话,可它们全数被路边的锣鼓吞没了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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