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问道还是回山后才从沈入知那里得知自己多了个五徒弟,但他没生气,只是笑了一句沈入知,然后默认了伏离的存在,偶尔还会指点他一两句。不过伏离实在表现平平,又有四个师兄姐珠玉在前,这个小弟子后来几乎都要被遗忘了。
听到这里,姜鹤灵光一闪:“师父你肯定是在装吧!”
——怎么说呢?作为过来人,姜鹤十分灵敏地抓住了这点表现。
看来历史总是如此相似,师徒两人是一脉相承。
伏离既没肯定,也没否定,继续自己的话题:“我一想,在哪儿修炼不是修炼呢,就这样待下来了。”
他快速地做了总结。
姜鹤认为这中间跳过了许多剧情,但她当然是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看样子伏离道人和自己不同,他就像是穿越来到异世界,除了自己本身的记忆和知识外,并没有什么未卜先知。
“师父,”姜鹤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你知不知道余问道......”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她鬼鬼祟祟地环视了一周,声音几近于无了,然后拼命朝伏离道人挤眉弄眼,妄图通过眼神传递无穷信息。
“......你啊,”伏离道人摇头一笑,“他又不是什么神仙,不可能无处不在,无需太过担心。”
姜鹤听到这句话,心下明了,伏离肯定知道自己那个在妄海失踪的师父没死,而且还在背地里搞大动作。
“我在妄海里遇到了曾经的玉徽真人,她告诉我余问道一直在钻研破道飞升之法。”姜鹤解释道。
伏离神色毫无变化,看上去像是早就知晓了。
“破道飞升这件事,余问道是不可能做到的。”他淡淡道。
“姜鹤,或许你自己也感觉出来了,修道之路要求心性弥坚、固守本心之人,我们常说的那个‘道’,就是修士踏上修行之路最初的、也是一直追寻的愿望,资质足够的人,只要能够不改其心,终究能走到大罗境,差别只在于花费时间长短罢了。”
“然后呢?大罗之后呢?”姜鹤追问。
五百年前,不管是余问道还是玉徽、何笑生,都成功的突破至大罗境,以余问道的头脑,一定早就参破了这一点。
而大罗和破道飞升,只有一线之隔。
他却没能走过这一线。
为什么?
“一线之隔,隔如天堑。”伏离缓缓道,“不改初心,本性弥坚,你依靠着这股力量一路走到最后,然后——”
“你要放弃你的愿望。”
放弃你最想得到的东西,放弃一直支持你走到最后的力量,放弃所有的过往。
这便是‘破道’。
伏离道人的话语如鸿蒙钟声,在姜鹤耳边回荡,她第一次看见那道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垒。
‘破道’,说起来是如何的轻易,但做起来,真有人能做到吗?
例如,伏离......
他的愿望是什么呢?是想要回到上界吗?可如果这是他修道的追求,最后他又要如何说服自己永远停留在此处?
矛盾,真是矛盾。
姜鹤思索着,悄悄打量着伏离道人的神色。
“你不需要为我担心,”伏离道人笑了,“因为我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以后也永远不可能走到这一步了——在面临抉择之前,我就改变了自己的愿望。”
这是姜鹤原本打算问的下一个问题——伏离道人的真实境界究竟在哪一层呢?
他明面上是青城剑宗二代最弱弟子,不过刚刚踏过造化门槛;但姜鹤看到伏离道人在妄海穿梭自如,又得知他来自更高一层的世界后,内心不自觉地就充满了期待:伏离道人的境界或许已臻至大罗,自己可以尝试说动师父作为助力,和余问道抗衡。
但现在伏离说,他的道心早已不复存在,那么也就是说,从那一刻起,他便再也不可能有所寸进。
“造化初期,这便是真正的我。姜鹤,我是没有能力和余问道一争高下的。”伏离道人半阖的双目中隐约透出悲哀神色,“最开始,我执着于自己的愿望,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关心,也因此做错了许多事,失去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姜鹤我很庆幸,你没有选择漠不关心,没有和我走上同样的道路。”
那天的谈话中止得十分突兀。
无相峰的钟声骤然响起,伏离嘱咐她暂且不要露面,便离开了。
姜鹤还没有来得及询问伏离是否知道余问道现在身处何方,但她隐约觉得,伏离不想告诉她,他好像有意地让自己远离阴谋的中心。
师父和师兄,或许另有约定。
但姜鹤不觉得自己应该默默听从安排。
——变数在我。
这是只有她与玉徽两人了解的事。
姜鹤听着钟声一阵阵响起,直至七七四十九下,这是山中有大事才会鸣起的次数。
——师兄在哪儿?在无为峰吗?
——宗门集会又是为了什么?明悟宫的事?还是和师兄有关呢?
姜鹤推开门,她不能再等了。
五大峰空空荡荡,所有人都集中在无为峰广阔的大殿内,姜鹤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无相峰后山的弟子居所,她曾经抹黑潜入过一次,意图给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秦放一次难以忘怀的教训。
却在这里见到了抢先一步的沈行云,他给秦放的教训可比自己预备的要惨烈多了。
后来秦放活得好好的——也不能说是很好,姜鹤听说他老是做噩梦,本来资质就不算上佳,现下更是没什么进步空间了。
但总而言之他还是四肢俱全地活着。
姜鹤路过大榕树,来到了最边沿的小屋,这是沈行云的屋子。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前,伸手欲推——
“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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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云屠息川(三)
姜鹤回头一看, 说话的人还是个老面孔。
秦放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腰,一手指着自己,色厉内荏。
他仿佛是被哪儿来的女妖精掏空了精气, 眼窝深陷,脸色蜡黄, 看上去卖相十分不咋的,但是大吼大叫的气势还和以前在书楼时一样。
姜鹤看着那个手指头戳来戳去,戳来戳去, 立马就要戳到自己鼻子上了。
她‘啪’地一下, 把这只爪子打开。
“!”秦放震惊了。
“秦师兄, 怎么没去山门集会呢?”
姜鹤的右手顺着刚刚打人的动作,十分自然地往下落,抚平自己的衣摆。
就好像她只是在整理衣服的过程中,不小心和对方的手撞上了一样。
秦放人都气哆嗦了, 他那只手颤颤巍巍地收到自己胸前:“你你你,你是哪个峰的弟子,敢这么和我说话?!”
姜鹤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得,活像他不是和自己平级的三代弟子,而是某个师叔似的。
“秦师兄不记得我啦?”姜鹤笑嘻嘻地回道,“就不久前,我在书楼借书,还被秦师兄‘好好教育’一顿, 说咱们这些修为浅薄的弟子,最爱装模作样来着。哦对了, 第二天我还正想找您道个歉, 检讨一下自己的错误, 却听说师兄你情况不太好,听说是做了什么噩梦?”
姜鹤噼里啪啦就是一大段话,然后还不忘在对方的心头上重重一击——伤口撒盐这件事,做起来可真是太爽快啦!
秦放那本就难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糟糕起来,姜鹤清楚地看见他额角滑下了一连串的冷汗。
“噩梦......对对是噩梦......”他好像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有点搞不清的样子。
姜鹤猜测,沈行云在之后应该用了一点小手段——就像是曾经对自己做的那样,所以秦放想不起来自己遭遇了什么事,但当时灭顶恐惧的感觉却残留在了他的潜意识中,直接导致了他后来修行一蹶不振——当然了,他本来也没什么好振作的。
资质平平,再不能突破下个境界,就要准备告别人生了。
——师兄人多好,你看,还给人把胳膊都安回去了!
姜鹤内心赞叹连连。
“你,你到底是谁?你来干嘛?”秦放缓了好半天,才又回到了自己的问题上。
看来他还是没能把姜鹤和认识的人联系起来——或许被他在书楼里骂过的弟子实在太多了吧!
“秦师兄贵人多忘事啊,”姜鹤一副很是惊讶的模样,“在下是无为峰姜鹤。”
“姜鹤?你就是姜鹤!”
“?”姜鹤微微挑眉,她什么时候也成了传说中的人物不成。
“好哇,你不是一起去明悟宫的三个人之一吗?岑微微回来了,你和沈行云.....”说到这三个字时,他的声音可疑地含糊了一下,好像光是说出这个名字,都会让他感到莫大的压力,“你们后来是一起的,对不对?”
“我当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姜鹤原本想要爽快承认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
说起来,明悟宫秘境破碎的事,她和师兄可是受害者,可秦放这个样子,好似来兴师问罪的一样。
——这是又发生了什么?
姜鹤脑子飞快转动着——秘境破碎的真相是罗意和崇,不管怎么看都是明悟宫自家人的问题,和他们扯不上关系。
——难不成是魔修?师兄?
她心里盘算着,嘴上没耽搁:“秦师兄你这是在说什么?实不相瞒,明悟宫里边我可是遭了大罪,现在脑袋还糊涂着呢。”
“哼,”秦放没有被姜鹤糊弄住,他冷冷地道,“你休想骗我,一个无为峰的弟子为何会到此处?我看你这是和沈行云暗通款曲,专程来找他的吧!”
嘿,你这还说对了。
姜鹤心里自动把‘暗通款曲’四个字,置换成了‘地下情’,心道这个秦放还颇有些眼光。
“你在得意些什么?”
秦放见姜鹤既没急着否认,也没有被戳破真相后的慌张,反而脸上浮现出几分得意神色,不禁又是疑惑,又是恼羞成怒——这个无为峰出身的废柴,竟然敢当面瞧不起他!
自从那天噩梦以来,他已经心慌体虚了好长时间,连集会这样的大事都没能亲身参与,告假休息了;现在却在自尊心的催动下,出一阵无穷的力量,他一个大踏步就想上前,让这个无为峰的弟子见识自己的厉害。
然后‘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下可摔得太实诚了,蓬起大片尘土。
姜鹤慢悠悠地收回缭绕在指尖的灵力,大呼小叫地冲秦放喊道:“秦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平地也能摔?快快快,我扶你起来去无病峰找师兄姐们看看。”
话是这么说,但她人在那儿站着半天,连腰也没弯一下。
“你,你——”秦放挣扎着,抬起脑袋,
整个脸都气得通红。
“不关我事啊,秦师兄。”姜鹤摊开手,一脸无辜。
秦放气得咬牙切齿:“我知道,你就是来找他的——找也没用,你要找他,就去云屠息川吧!”
“云屠息川?什么意思?”姜鹤的笑容僵硬了,“师兄怎么会在那儿?”
“云屠息川的顾青梧亲自拿下他,沈行云是个魔修!这件事毋庸置疑,他是没命从云屠息川出来了!”看到姜鹤脸色变换,秦放心里痛快起来,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秘境里,除了明悟宫死掉的罗意和白城,就是你们两个不见踪影,现在你又活着回来了,你肯定和沈行云是一起的!”秦放越说越是自信,觉得自己的逻辑简直精密极了,他恨恨地看着姜鹤,“你肯定知道什么,沈行云这回给咱们青城剑宗惹了大麻烦,顾青梧不放人,刚好让你来说个明白!”
他说了一大堆废话和自我臆测,姜鹤通通过滤掉,只留下了两个关键句子:
——他们知道沈行云是魔修。
——顾青梧把沈行云抓去云屠息川了。
沈行云在秘境中使用魔气的事,肯定被人看到了。
姜鹤不自觉地提起了一口气。
是在什么时候?
罗意用妖兽布置的禁制中,沈行云用魔气救了她,但当时在场的人只有她,昏迷不醒的付晚秋,和随后赶来的岑微微。
岑微微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去告密。
她心中自有一把衡量善恶的尺,不会单单因沈行云身为魔修一事便判他有罪的。
所以,一定是姜鹤没有看到的某件事。
“......是我求他稳住秘境的时候。”姜鹤低声喃喃。
一定是那时候,沈行云想要以一己之力维持着秘境的完整,不动用魔气是不行的,而这一场景无可避免地被人看到,或许还是被许多人。
“你在说些什么?”秦放竖起耳朵没听清,他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候便伸手去拉姜鹤,“刚好集会在讲沈行云的事,宗主还在明悟宫没回来,我这就去请木清师叔把你带走,等宗主回来发落!”
姜鹤心思还在追究往事上没回来,没有立即做出反应,秦放的手就落在了她肩膀上。
但还未等他使劲,银白剑光便伴随一声轻喝,骤然出现在他手边。
“秦放,你给我放开!”
容颜明媚的少女穿着鹅黄长裙,如一朵暖意融融的花。
是岑微微。
她两步跃到姜鹤身边,和她对视一眼,语气带着无限地埋怨。
“姜鹤,你们可让我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