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也无人晓。
给了根杆儿,叶萦萦自然顺着往上爬,揪着他的领口怎么都不撒手,“我要是讲理也不会参加百天这种变形记节目了。我不管,你不抱我,我就不回去。”
她横得不了。
可这石阶路根本没法抱着走,明摆着不是撒娇。
而是为了变着花样整他。
他先好言劝:“你没伤着,自己好好走回去。”
叶萦萦不依不饶,攥紧他的领口,吊着他的脖子,“我不,你抱我回去,然后当着大家的面跟我道歉!”
抱她可以,但是道歉就是无理取闹了。
明明不守规矩的是她,和吴炫喝得通宵达旦连回山的路都快找不到了,怎么就变成要他道歉了?
他是没哄她还是没安慰她?
就算打她一戒尺,那也是合规合矩。
阚冰阳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他用力把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自己走!”
说完,他掉头朝山顶走去。
叶萦萦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都直了。
“喂!你不管我了?”
“……”
“阚冰阳!”
“师父……”
声音软软的,听着骨头都酥了。
男人不为所动,头都不回。
叶萦萦没料他这么“绝情”,但看着这周围竹林密布,风吹窸窣,影迹无踪。
瘆得慌。
“你个阎王……”
她只能咬着下唇,一步一步又自己走了回来。
-
拍摄其实也无聊,每日重复,大家逐渐都散漫了。
就连叶萦萦和吴炫有的时候也分不清到底是在拍摄还是在闲玩。
面对镜头的懈怠,面对紫灵山的困倦,其实是一样的。
叶萦萦是个记仇的人,还喜欢新仇旧恨一起算,她不好好配合拍摄,也没人敢吱声。
阚冰阳更是懒得管她,随她去了。
然而在赵丞和其他人眼里,却是能看到她肉眼所见的变化。
变得沉默,话不多,金口难开。
甚至坐在那直愣愣看着她那个冷冰冰的师父,也能看个半晌。
两个人仿佛达成了一个不约而同的共识。
冷战。
这下,连褚施都看不懂了。
他喊来阚冰阳,说道:“她毕竟是叶明诚的独生女儿,得过且过。”
这话不像劝慰,反倒像劝诫。
阚冰阳沉吟:“她不服管教,和吴炫偷偷下山,彻夜不归。”
原来如此。
褚施恍悟在心。
虽说阚冰阳是沈禾风的儿子,就连整座紫灵山都属于他,但毕竟是他亲手养大的,阚冰阳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清楚得很。
清楚,却不点破。
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阚冰阳的肩头,“她年龄小,多让着她点。”
其实,坦白而言,阚冰阳也是想让着叶萦萦,可却不想件件事情都顺着她。
尤其是和吴炫之间近乎没有距离的交流。
他都能看得出来吴炫喜欢她,怎么她就不知道要和吴炫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呢?
还是,她也喜欢吴炫?
奇怪的心理莫名作祟。
“好,我知道了,有些方面,我会多注意一些的。”
褚施从眼底静静地打量着自己的徒儿,从他脸上的细微变化到眼神里的细枝末节,他都一目了然。
他笑笑,不语。
千年的冰,需要一簇三昧真火。
撩着撩着,就燎着了。
第14章
接连几天,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都没有缓和的迹象。
更不用说冰释前嫌的转折点了。
不过叶萦萦也算是配合,镜头前,她尽量老老实实不卑不亢。
一口一个“师父”。
循规蹈矩,有礼有节。
简直就是一个大进阶,爹妈看了感动落泪系列。
可她分得清镜头和现实。
一旦摄制组收了工,她就对阚冰阳爱理不理,甚至完全不理。
其实叶萦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生气,她以自己的方式跟他低头撒娇了,但是呢,阚冰阳连台阶都不给她下。
失落感接踵而至,除了应付摄制组,她几乎都不跟阚冰阳说半句废话。
这日,又到了正一派初一斋戒之日。
一如往常,吴炫昨天晚上就扛着缆车连夜下山玩了,所以一早的集糜轩,就只有叶萦萦、晏清和唐茵三人。
唐茵憨厚,寡言少语,晏清倒是絮絮叨叨,一直东拉西扯,说南论北,一顿狂绉。
叶萦萦也健谈,一边喝粥一边问他:“晏师叔,你为什么入正一啊?”
晏清笑笑,抚平了一下道袍袖口的褶子,端坐正威,“我家就住沁江镇,山脚下,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我小时候瘦的得跟猴儿似的,还经常生病,便入了正一,道与神最为接近,也算是精神寄托吧。”
她连连喟叹,又问唐茵:“唐茵,你呢?”
唐茵愣住。
她不善言辞,根本不知道怎么说,从何说起,说什么。
“那个……我全家……都是……”
晏清笑了笑,摇头道:“她全家都是正一派的,她爷爷是当地有名的道家传人。”
道家百年演变成道教,神道同化,天人合一,自然也影响了不少人。
叶萦萦虽然没有什么兴趣,但也略知一二。
她模棱两可地点点头,想了想,突然问:“那我师父呢?”
据她观察,阚冰阳既不喜经忏,也不兴作法,更不参与符箓斋醮,甚至对她也没什么过多的要求,每次只是静坐、抚琴。
晏清神色一凝,眉头渐蹙,视线朝不远处坐着喝粥的褚施淡淡一瞥,轻声道:“他和我们不一样……”
褚施的凡家弟子遍布江城,唯独阚冰阳资历最深,来历更是匪浅。
叶萦萦掀起眼帘,瞪圆了眼睛,“怎么不一样?”
唐茵也好奇凑了过来。
晏清抬手捂着嘴,低声道:“他是……”
可他什么都还没说,唐茵忽地脸色一变,扯了扯他的袖子,朝门口示意了一下,“嘘。”
叶萦萦顺着唐茵的目光转去。
阚冰阳正掀了纱帘进来。
二人目光相撞,下意识地都避缩了一下。
见他明显在用眼神回避自己,这种冷淡态度使然,叶萦萦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噌”地站了起来。
手中紧紧捏着水杯。
这些天大家都看在眼里,叶萦萦对阚冰阳似乎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几个人都侧目而视,怔住。
怕她有什么掷杯之令、惊世骇举。
万一应付不来,恐会杯盘狼藉,不好收场。
其实那么多天了,阚冰阳也不想再跟她这么耗着。
她很难缠,也很难哄,撒起娇来更是不知道怎么去应对。
算了算了,还是哄哄吧。
缄默片刻,阚冰阳微微抬眼,刚想开口,却见叶萦萦“哐当”一声丢了杯子。
“哼——”
她鼻息意沉,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一句话不说,径直离开了集糜轩。
-
拍摄进度终于历程一半。
回看前一个半月,赵丞对剪辑出来的一部分非常满意。
尤其是叶萦萦由内而外的变化。
从前的大大咧咧横冲直闯,现在的内敛沉稳悄言缄默。
往那一坐,只要不说话,就跟个闺中淑女一样。
但她这变化,是突然之间的。
说不清道不明,毫无征兆,甚至连吴炫都勘破不透。
夕阳渐落,又到了紫灵山闭山之时。
叶萦萦正准备去吃饭,林灿走过来低声道:“叶小姐,你妈妈来了。”
她愣住。
“我哪个妈?”
林灿朝通向偏殿的那条廊道瞥了一眼,抿了抿唇角,“卫蔓凝。”
叶萦萦闻言,也没多大反应。
其实她早就该猜到是哪个妈。
亲妈才不会来瞧她一眼,那只有卫蔓凝这个后妈了。
卫蔓凝是模特出身,最近在一个选秀节目当导师,还要兼顾叶氏电商老板娘的门面,忙得很。
忽然得空来探班,还挑着收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作秀给谁看。
叶萦萦自己还憋着一肚子火呢,哪里还有心思管卫蔓凝,只能敷衍了事。
“后妈就是喜欢装模作样,你自便。”
她将自己面前的一杯果汁喝完,重重置在桌上,起身便走。
卫蔓凝喊住她:“萦萦,你前几天不是跟你爸爸说你不想录了、想回家吗?”
上周五,她确实在摄制过程中耍了脾气,直接拿了赵丞的手机就给叶明诚打了电话。
什么铺垫都没有,撂摊子摆脸色:“我不录了,我要回家!”
叶明诚着实愣住了。
赵丞和副导演也是好言相劝,但怎么劝都不见成效。
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胁迫恐吓,都捺制不动她半分。
最后,还是阚冰阳一句:“手心又发痒了是吗。”
叶萦萦脸都白了。
说什么都不肯走。
她来紫灵山这事,本来就是卫蔓凝先斩后奏,遇到个严苛厉色的冷冰冰师父不说,连山都不让下,不让下山就算了,零食都没收。
这是变形吗?
真给她说准了,要变态了。
叶萦萦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卫蔓凝,模棱两可地说道:“我说着玩的。”
“又不打算回去了?”
“嗯,签了合同的,摄制组不会让的。”叶萦萦鼓着腮帮子,垂眸咬唇,扭扭捏捏道:“而且,我师父也不可能同意。”
卫蔓凝心细,仔细打量着她。
这一个多月不见,小姑娘眼里有了两种情绪。
悸动和失落。
像道家的阴阳八股图,一黑一白,一阴一阳,对立对冲,完全不相融。
追根溯源,虽然叶萦萦不是她亲生,但她从她一岁起就一直陪伴她长大,再加上叶萦萦生母从不过问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视她为己出。
可是呢,叶萦萦固执又乖戾,就是不肯领她的情。
她想亲近,太难。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一定要利用好。
卫蔓凝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刮,“萦萦,藏着什么坏心思呢?”
害。
十九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就是情窦初开难自抑而已。
卫蔓凝看得出来。
见女儿不说话,她笑了笑,凑近耳边,压低了声音问:“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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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是个嚷嚷唏唏的大嘴巴,有什么说什么,知无不答。
吴炫打听到叶萦萦又被打手心了。
她心气高,玻璃心。
难怪这些日子总是垂头耷耳,恹恹不振,做什么都没心思。
拍摄的间隙,他跑来安慰:“要不,我再带你偷偷下山玩一天?连夜就回来,你那个灭绝师父发现不了。”
吴炫个高体壮,平时酷爱健身,连肌肉都是大条大块的。
这样的大男孩,郑休合五十多的人了,怵得紧,完全不管,也根本不敢管。
于是他三天两头就往沁江镇跑。
镜头里,镜头外,判若两人。
叶萦萦白他一眼:“滚,上次就是因为我私自下山,阚阎王才打我手心板的,这一板子,应该记你头上。”
吴炫过意不去,又真心实意喜欢她,只能拿出好话来哄她:“要不你打我一巴掌?”
叶萦萦根本不想理他,眼也不抬地皱了皱眉,“我打你?我打得过你吗?”
吴炫怏怏耸肩,作势伸手,像哥们似的往她肩上一搭,见她没多大反应,吊儿郎当地勾着她的背。
“你跟我谈,我随便你打,怎么样?”
他举止轻浮,语气却是一本正经。
确实,他也没打算跟她开玩笑。
天天面对同一个同龄女孩,难免会日久生情。
但是叶萦萦快烦死他了。
“吴炫,你能别在我面前蹦跶吗?看到你我就烦。”
他是很帅,也痞得恰到好处。
可没到她喜欢的程度,更没到跟他谈恋爱的程度。
一口烟熏得头都要炸了,还有那张贱兮兮的脸和轻浮缥缈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个渣男。
吴炫似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收敛表情,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我不渣,真的,你跟我谈一段时间试试。”
“你不渣?”叶萦萦斜睨他,冷嗤道:“你们这些豪门公子哥有不渣的吗?”
她不想多说。
正巧这时候赵丞喊了她过去。
叶萦萦撂下吴炫,走过去,问道:“赵导,你找我?”
阚冰阳就在边上,天热了起来,他挽起两袖,手肘劲韧有力,正坐在一边看书。
这几日他好像也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连下巴上都有了一层淡淡的胡须。
他的脸型本就锋棱俊逸,这样看更像个慵懒闲适的艺术墨客,根本想象不到他的职业是面对高度腐烂尸体的法医。
赵丞没察觉到叶萦萦的目光都在阚冰阳那里,认真道:“你妈妈昨天晚上来了,是吗?”
叶萦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小姑奶奶最近脾性温和了不少,赵丞的拍摄也愈渐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