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不定,紫灵山底真的有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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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刚过,江城又下起了雨。
第二天,晨起悄寂,只有登山人传来的登山杖铃声,叮铃叮铃,零零星星。
叶萦萦迷迷糊糊地醒来,看了看表。
起晚了一个小时。
今天逢十五,紫灵宫斋戒休沐,拍摄工作也暂缓一日。
她穿好衣服,去集糜轩吃完早饭后,便朝橖顶赶去。
说来也怪,平日里如果她没有按时起床,阚冰阳必定亲自拿着戒尺敲响她的房门。
他的严苛,叶萦萦已经习惯了。
可今日着实不同,不仅没来催她,反倒放任她多睡了一个小时。
不理解。
到了橖顶,男人已经在等着了。
白衣长衫,盘膝抚琴。
那双手飞舞联翩,寻觅琴弦,韧性苍劲。
回荡在山间,便是铮铮声不绝。
听得叶萦萦后脖颈都发毛。
她走过去,整理好衣服,坐在一旁,打量他的脸色,软着嗓音说道:“师父,早呀?”
头顶桃花纷飞,落在发间,衬得少女脸颊绯红,两旁的繁花都相形见绌。
当真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娇嫩得连余光都被牵扯住了。
见她来了,阚冰阳目不斜视,问道:“昨晚去哪了?”
看得出来,她脸上酒劲还没过去。
眼神都有些迷离恍惚。
叶萦萦懵了一瞬,“没、没去哪啊……”
阚冰阳冷声道:“说实话。”
叶萦萦屏住呼吸,斟酌衡量,嘴硬道:“真……没啊……”
阚冰阳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止了声,回头看着她道:“下山去干什么了?”
这人是能算卦还是能通灵?
怎么什么都知道?
难不成那酒吧是他开的?
叶萦萦也不打算再负隅顽抗,因为那样只会欲盖弥彰,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靠近了些,仰着头笑眯眯道:“师父,你怎么知道呀?”
阚冰阳手指微微一颤,鼻间气息萦绕,眉头紧蹙道:“满身酒气,还抵死不认?”
行吧,这没得洗。
滚筒加立白都洗不动。
叶萦萦嘟起嘴,扭了扭身子,歪斜着脑袋看着他,“我就贪杯,喝了点酒而已。”
阚冰阳垂眼,继续抚琴。
“铮——”
“还有呢?”
“还有?”叶萦萦愣了愣,“还能有什么?”
阚冰阳微微停顿,喉结不觉颤动。
“除了喝酒还干什么了?”
“呃……?”
也不知道他问这么仔细做什么,人口普查大数据追杀也不带这么盘问的吧。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就喝酒,撸串……”
他非要明知故问地追根究底:“和谁?”
叶萦萦已然有些不耐烦,但是碍于面子,她还是转了转眼珠,说道:“还能有谁?吴炫呗。”
也不知是她的态度问题引起了男人的不满,还是吴炫这个名字刺激了男人的大脑皮层。
总之,夜不归宿,和一个血气方刚的同龄男人大半夜在酒吧喝个通宵未返。
这,就是大忌。
既然叶明诚说了要管教,她也挨过一戒尺,便不用再开先河。
阚冰阳沉默片刻,从琴身下拿出一把戒尺。
“伸手。”
叶萦萦看到二尺长的戒尺,顿时愣住。
“不是……我就喝了个酒……?”
烧烤都没撸几串儿,
更别提提着酒瓶子压马路了!
阚冰阳漠然说:“未经我允许,私自下山。”
叶萦萦还在争辩:“可那时候摄制组都已经收工了!”
他冷淡继续:“我答应了你爸爸好好管教,你擅逃,便是我失职。”
搬出叶明诚,便是拿叶萦萦的底线做火药的催化剂了。
想想那辆阿斯顿马丁DBS,那可是她求了大半年都求而不得的东西。
光是嗅尾气她都能笑出声。
她脸越来越红,两腮越来越鼓,反问他:“你失职,你怎么不打你自己啊?”
哪知阚冰阳依然面不改色,冷着声音说道:“我失职,自会去偏殿罚跪,但是你擅自离开紫灵山,就是逾矩。你爸爸交代了,我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所以打你手心,是让你长记性。”
他垂眸,看向她两只紧紧攥拳的手。
叶萦萦骨节都捏得发白了。
天人交战,犹豫半晌。
啊啊啊啊——
算了,车重要。
身残还能志坚呢,手掌心肿两天不算什么。
她红着眼睛,哽住声音,缓缓伸手。
“要不是为了那辆DBS……”
话还没说完,
“啪”的一声。
我艹,这力度,十成十。
“哇呜——”
叶萦萦吃痛,倏地一下将手缩了回去。
她蜷起十指放在嘴边,呜呜咽咽,眼泪都汩了出来,“我就下山喝了酒撸了串儿,没杀人没放火的,你今天怎么那么针对我啊!”
阚冰阳闻言,不觉脑中一震。
针对?
反复思忖……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针对的是什么。
有可能是她,也有可能是吴炫,还有可能,是他自己没看好她呢?
是呢,他是答应了叶明诚好好□□他这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祖宗,可见她哭,他居然也跟着不虞不悦。
不经意间,好似心门大开,他发觉自己很是在意眼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
而接下来叶萦萦的一句话,更是醍醐灌顶般,让他破了防。
“我可是你徒弟,你每天教我静坐授我琴,打我手心你自己就不会心疼吗?”
作者有话说:
当然,疼!
第13章
纵是被打了一戒尺,叶萦萦还是能把话说得圆圆满满、滴水不漏。
她总是一套一套的。
更是有理有据,毫无辩驳的余地。
阚冰阳怔眼看着她,心中所想,脑中所及,由深到浅,由浅到深,片刻不得安生。
面对她,他居然可以哑然到无言以对。
叶萦萦还在哭。
可劲儿地给他表演了一把什么叫做仙女落泪。
“阚冰阳,你真是铁石心肠,打我手心板眼睛都不眨……”
桃花漫天,似少女新妆。
飘进眼里妩媚俏丽,也不知为谁而绽放。
她哭得娇娇气气,好像埋怨的是他,得罪的是他,始作俑者更是他。
倒头来反而成了他的不是?
阚冰阳直接无奈了。
他狠不下心,凉不下意,挥了挥手,放过了她。
是他自己没看好她,怪不得她,更怪不得旁人。
还是他去祖师爷座下跪着吧。
因为呢,叶萦萦一语中的。
他居然真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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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摄制组便上了山。
似乎察觉到叶萦萦满脸沮丧,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蔫蔫的,摄影师阿正赶忙停了拍摄。
“姑奶奶哟,你又怎么了?”
他以为她又是吃不饱、穿不暖、寻思着打退堂鼓呢。
偏偏的,叶萦萦就是想打退堂鼓。
她往地上一坐,脑袋都耷拉着,“不录了,DBS也不要了,我要回家。”
阿正:“……”
林灿:“……”
不知道多少次了,只能喊赵丞。
可这次赵丞也不知道怎么解决。
他连小姑奶奶为什么不开心都不知道,但凡有个之乎者也,他恨不得亲自为她煮水泡茶沐浴更衣。
但人家就是死活不开口。
好不容易性格收敛几天,这下又动不动就哭了,还哭得梨花带雨,像是谁惹了她。
仔细一想,谁敢惹她啊?
她可是电商巨头叶明诚的女儿。
纵横饱览,敢惹她的,估计只有沈禾风的儿子了。
赵丞眼神一凝,视线缓缓掠过叶萦萦的头顶,有意无意看向不远处那个淡定到连头发丝儿都不怵的男人。
阚冰阳白衣长衫,黑裤黑鞋,领口带着褶痕,一看就是被用力揪扯过的。
依着叶萦萦那个性格,昨天,怕不是师徒二人直接打起来了?
哎哟,这可错过了大好的镜头!
不过没事,后期素材慢慢剪辑嘛,没槽点也能东拼西凑,观众的绝技就是断章取义。
赵丞递了一杯矿泉水,压低了声音问:“阚公子,还好吧?”
他目光在领口,阚冰阳看得见。
接过水,没喝,喉结一滚:“嗯。”
他好不好,心中有数。
昨夜,他辗转难眠,睁眼闭眼想着都是早上打她手心板的一幕。
小姑娘年龄小。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白嫩嫩的,两只手除了弹琴留下的茧,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指关节都是柔的。
跟他长期接触福尔马林和拿解剖刀的手对比起来,简直霄壤之别。
可他似是一股无名火压在胸口不上不下,既怨自己,也不悦她跟着吴炫在外面厮混不归。
他当然说不出口心中的那股酸味。
也根本不会承认。
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而已,于他而言,不至于。
思及此处,他终于合眼闭目。
好不容易困意席卷,却有人来无故敲门。
晏清的小徒弟,扎双丫髻的小道姑唐茵,这些日子为了照顾叶萦萦,一直没有下山
她本来就憨,急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脸都酱红了。
“阚、阚师伯,那个叶师妹刚才气鼓鼓地跑了出去……”
话音刚落,阚冰阳陡然一愣。
回想起叶萦萦今天的表现状态,被他打了手心之后,可以说一蹶不振。
跑了,也正常。
他头都大了,但没办法,这担子撂他肩上,也不能坐视不理放任不管。
叶萦萦名堂多得很,万一搞出什么幺蛾子,他可不想名堂变灵堂。
他咬着下颌问:“她去哪了?”
唐茵唯唯诺诺:“后山,那条小路。”
等他到了后山小路,找到叶萦萦的时候,这小姑娘也没跑多远。
她聪明得很,轻装上阵,除了手机什么都不带。
也是,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负重前行”。
见到他,叶萦萦先是吓得猝然一颤。
毕竟这大晚上,猛地见着个白衣长衫的,不管死的活的,没吓得溘然长逝都是好的。
可等她看清,第一反应就是坐在那哇哇大哭。
她一哭,水花般,直接浇灭了心尖上燃着的一簇火。
“我从没见过有人能在同一个坑里翻两次船。”
阚冰阳走过去,将她从石阶那个坑里捞出来。
叶萦萦踉踉跄跄,一个劲地擤鼻子,夜晚霜重,她脸颊也冻得通红。
也不知道是因为跑不成,还是因为见到他更委屈了,她反抗得厉害,劲儿也够大,跟只八爪鱼一样扭曲着往后躲。
阚冰阳双目微眯,低头看她,冷声道:“再跑,小心你的腿。”
叶萦萦噘着嘴,一双眼睛像在泉水里滚过,既怨愤又不甘。
“你敢!”
嘴巴硬得很,眼泪却脱着线。
阚冰阳耐心告罄,“叶萦萦,我不想说第二遍,现在,立刻,回去。”
叶萦萦雷打不动,恨得牙痒痒地盯着他。
坦白讲,其实他也就打了她两次手心板,平时对她也是客客气气。
可俩人就跟阴阳八卦图似的,相对相冲。
无解。
换了个方式,阚冰阳放缓了语速问:“你爸爸答应你的车,还要不要了?”
她依然不退不让:“不要了。”
“……”
行吧,只能哄了。
迁思回虑,终究是他先低头妥协。
阚冰阳将她抓过来,揉了揉她的头顶,实在是无奈,“别哭了,过几天我带你下山玩吧。”
这话一出,跟水龙头关阀似的,汩汩声戛然而止。
“真的?”
暂且不说真假,至少是不哭了。
耳边清净不少。
“嗯。”
他说着,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不过他多虑。
不管受没受伤,总之叶萦萦是不肯再走路了。
她一身脏兮兮的,直接就往他怀里一钻,“我不走,我要你抱。”
小姑娘胆大妄为没羞没臊,阚冰阳也是束手无策。
回眸以往,喜欢他的女人何其多,但入眼的却几乎为零。
更何况,他还从来没遇到有女人跟他提出这种“非分之想”。
他看着她倔强的神情,不觉哑然失笑。
默了片刻,道:“叶萦萦,你真是蛮不讲理。”
话虽如此,他却没推开她。
男人的胸膛暖暖的,微露锁骨的领口上方,是上下吞咽的喉结。
滚动着,不歇亦不停。
两个人此刻都是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