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蛮不讲理惯了, 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尤其是窝他怀里,就跟得了特赦令似的, 矫情得要死要活。
“我不管, 就是你,都怪你,你要是不开电脑, 不盯着屏幕看, 我也不会好奇。”
阚冰阳:……
“小朋友, 你不经过我同意就看我的电脑,你还有理了?”
防窥膜都防不住她,钻都要钻进他怀里看他的电脑屏幕,结果吓坏了反倒要他来哄?
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这么个不折不扣的公主病,就应该送给祖师爷去渡一渡。
阚冰阳正要推开她,可他低头,眼前,小姑娘的脸已经惨白,湿了水的猫都没她抖得狼狈落魄。
一双圆圆的丽眼,像只猫。
鬼机灵的样子,也像只猫。
受惊发抖的肩膀,更像只炸了毛耸着背的猫。
还真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好奇害死猫”。
阚冰阳无奈,只好抬手,轻轻拍了拍叶萦萦的背,“好了,乖,我这有些零食,拿去吃。”
他动作很轻,幅度很缓,真的像哄一只猫。
手掌心的温度,顺着柔软的脊柱骨蔓延到命运的后脖颈,让她倏地直了腰背。
她后退两步,从他怀里钻出来,瞪圆了眼睛,“你把我当小孩啊?”
掌心突然落空,阚冰阳不觉有些失落。
但他没有察觉到这分失落,扯了扯嘴角,坦然道:“难道不是吗?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子。”
“……”
叶萦萦一听,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汲取的一点点温暖慢慢消散开。
她攥紧了拳,咬着下唇看着他,满眼的愤恨埋怨。
搞了半天,在他心目中,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要哄,要劝,要时不时给颗糖安慰。
可她不想要这些。
她想要的,说不出口。
因为她也不敢相信,她有点喜欢上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了。
即使他对她若即若离时冷时热,也不妨碍她一腔热血肝脑涂地。
年轻,就是想找点轰轰烈烈的刺激。
她可真想看看,这么个冰冰冷冷的男人,为爱鼓掌是什么样子。
叶萦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掀起眼帘跟他唱反调:“嗯,是的,我是小孩子。你最大了,你简直就是伟人,看这些血淋淋的波澜不惊,还废寝忘食,连晚饭都不吃了。”
明明不占理,却一套接着一套。
太难缠了。
阚冰阳浅浅提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将电脑屏幕关了。
“叶萦萦,这是我的职业,我看习惯了,心里只有尊重。”
叶萦萦年龄小,不太懂,但也不想跟他抬杠。
于是她退一步海阔天空,指着他的平板电脑,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见她还算态度端正,阚冰阳复又拿起电脑,打开了屏幕。
叶萦萦一见,立刻条件性反射地朝他身后躲了一下。
多亏了那张防窥膜,
她站得偏,什么都没看到。
阚冰阳瞧见她那副狼狈凌乱的样子,不觉哑然失笑,抬手挡住了一部分屏幕。
他敛了敛眉眼,轻声道:“这个人死前受过很大的伤害,这里,是他的舌骨。”
他顿住,侧目看向叶萦萦:“知道舌骨在哪吗?”
叶萦萦摇摇头。
她当然不知道,问她干什么,闲的吗。
阚冰阳收回目光,继续道:“在喉结的上方,你看一看自己的,每个人都有喉结,只是男性明显很多。如果解剖的时候,发现舌骨断裂,就说明他死前被扼住了脖子,窒息的可能性更大。”
他说完,又放大了照片,蹙紧眉头,仔细看了几眼。
“这是上个月底的案子,尸体这几天才找到。”
“我们是医,也是警,更是道。”
“一人一渡,还清一个真相,追本溯源,刨根究底。”
阚冰阳默默解释着。
一旁的女孩没有说话。
安安静静,不聒不噪。
时间久了,最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声无息,因为熊孩子一旦安静下来了,十有八九在作妖。
他心中一紧,慌忙回头。
不偏不倚,就对上了叶萦萦的视线。
她正盯着自己,目光呆滞发愣,脸颊微红发烫。
见到他突然转过来,小姑娘猛地回过神来,眨了眨眼。
“……呃,哈?师父?”
看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就知道她又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阚冰阳抿唇甩袖,目不斜视,“在看什么?”
她倒是诚实,“看你喉结啊。”
“……”
他闻言稍稍愣住,不虞问道:“你看我的干什么?”
她越看,越让他想起那晚的吻。
如蜻蜓点水,似春日雨点,轻飘飘落在他的喉结上。
可他却希望,她别想起来。
叶萦萦也确实没想起来,春梦是做给自己的,吻是留给别人的。
她咬了咬下唇,罕见地露出一丝淡淡的羞赧,双手都不由自主地蜷成了小拳头。
“不是你让我看的吗?你说每个人都有……”
面对她,阚冰阳简直无言相对。
他闭了一下眼,正经回她:“叶萦萦,我是让你看你自己的。”
叶萦萦木讷凝视他,比他还要一本正经。
“我自己怎么看自己的?我眼睛长脸上,当然只能看你的了。”
“……”
没得聊了。
-
回到房,叶萦萦脑袋里还满是那些血肉淋漓的画面。
其实那些照片只是一个大概的部位,血腥却不狰狞,但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呈现在她眼前,没有任何准备和警醒,着实让她吓得不轻。
她坐在床边,困倦地揉了揉发顶。
脑壳都要疼炸了,却没有一星半点的睡意。
一闭眼,就是一片腥红的喉管,脉络清晰,骨肉分离。
可慢慢地,就变成了男人颀长的脖颈,喉结慢慢上下滚动,尤其是跟她说话的时候,吞咽的频率尤其之高。
回忆起自己的那场“春梦”。
不就是抱着阚冰阳的脖子,情不自禁地吻上他的喉结吗?
肆无忌惮、忘乎所以。
但是呢,那男人的喉结就像是会躲猫咪,抵住唇齿的阻碍,它躲到哪,她就追到哪。
捉不住,也躲不掉。
平复片刻,叶萦萦揉了揉太阳穴,慢慢脱去外套,随意搭在床边的架子上。
力度有点大。
口袋外翻了半截,精致小巧的红布小包露出来了一个角。
“……?”
叶萦萦这才想起来她去找阚冰阳是为了什么。
“叶萦萦!你是猪吗?”
“那男人跟你叭叭两句,沈老拜托你的事儿就忘了个精光!”
“什么脑子啊,真是提前老年痴呆……”
她愤恼地抓了抓头发,赶紧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红布小包。
正要再去敲阚冰阳房间的门,可余光涣散,一不小心就瞥见了对面那扇高云腾凌的窗户已经关了灯。
人家都睡下了,
她还给个锤子。
鞋都换了一只了,红布小包也攥在了手里,但是思前想后……
算了算了,还是明天再说吧。
叶萦萦又躺回了床上。
睁眼,天花板映着月光,粉饰着橖顶桃花林的一片窸窸窣窣的娇艳。
闭眼,又是桃花树下,那个白衣长衫的颀长身影,抚琴静坐。
真难以想象,这么一个看着白璧无瑕、轻云出岫的男人,一旦脱下白大褂,换上另一件白大褂,可以拿得起手术刀,可以验得了尸,更可以忍受高度腐烂的血肉模糊。
就如同阚冰阳所说。
道,是渡。
医,也是渡。
他学医,是炼度济人,他入正一,也是炼度济人。
他在紫灵山长大,从小看多了暨度亡生、忏悔懊恼。同时,他也在幽静逼仄的解剖室,看多了悲欢离合、生死有命。
叶萦萦沉沉地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去想今晚看到的解剖照片,更努力把阚冰阳这个人从脑袋里抹去。
然而好不容易进入梦乡。
那阎王脸又来了。
他穿着一次性白色防护服,戴着乳胶无粉手套,标配6001过滤器的6200口罩。
除了一双眼睛熟悉,其余都是陌生。
他正站在解剖台边,认真地研看台面上的那具洁白光滑的尸体。
啧啧,第一次瞧见他面前躺着的不是琴,而是人。
“呀,师父?”
叶萦萦眼前倏忽一亮,快步走过去。
她喊他,他却毫无反应。
好奇之下,顺着他的目光斜看下去。
然而只一眼,她就吓得“啊——”一声尖叫,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
第二天一早,叶萦萦是裹着厚厚的毯子去集糜轩吃早饭的。
双眼无神,面色晦暗,神情也有些恍惚,整个人都耷拉着,远看近看都没有一丝生气。
林灿愣了一下。
刚要上去询问,阿正赶紧拉住了她的胳膊,眉头拧蹙,示意她不要过去。
赵丞也投过来视线,挑了挑眉。
很明显的,小姑奶奶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照她这种作天作地作空气的脾性,这节目的收视率全靠她了。
叶萦萦挨着板凳坐下,双腿还在发颤,“早啊。”
阚冰阳坐在一边,看到她滑稽窘迫的样子,淡淡嗤笑一声,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吴炫喝着粥,全然一副“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忧忧疑疑道:“叶萦萦,你该不会是……?”
叶萦萦抬眼,颤着睫毛“嗯?”了一声。
吴炫清了清嗓子,跟道伽马射线似的,从眼底盯着她,“中邪了。”
如果平常他这么调侃,叶萦萦必定往死了怼他,但是今天反常得很,她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眼前空荡荡的碗,一声不吭。
江城开了春就是夏天,她平白无故裹个毛绒毯子,怎么看怎么有病。
晏清瞧见,灰蓝色的长袖拂过木桌,蹭着板凳就凑过来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叶萦萦。
眼观鼻,鼻观心。
内敛思忖,他紧紧皱着眉头,不觉喟叹道:“啧啧,师侄儿……”
叶萦萦最怕晏清说话说一半,她抬头看他,“怎么了?”
晏清盯着她的眉眼,愁云满面,“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凶兆。”
叶萦萦:……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要紧的事,搞了半天是给人算命。
她摇摇头,“我没凶兆。”
这话一出,吴炫冷不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萦萦剜了他一眼,“脑子脏的人听什么都脏。”
晏清尴尬地笑笑,他若有所思,又转头去问阚冰阳:“阚师兄,她每天都粘着你,你觉得呢?”
阚冰阳根本没有回头。
他走到茶桌边,从容自若地从乌金石茶盘端起一杯茶,放在嘴边吹了吹。
“昨天晚上,她跑进了我的房间,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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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话音刚落, 不仅跟拍他们的摄制组工作人员震住了,连一直以来都处于隐形状态的观主褚施都讶然抬眼看来。
难怪这小姑娘跟见鬼了似的,搞了半天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阚冰阳那里, 还能有什么。
不过也好,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惯了, 还是要治治的。
这招, 治得她恰到好处。
“有意思……”
褚施眉眼轻敛,淡淡哂笑, 尽量不去参与他们这些小辈的话言话语。
吴炫一听,瞪圆了眼睛, 嘴里还没吃完的酒酿法饼都掉了下来。
“你看什么了?”
他问完眼睛就直了。
嘶——
大晚上的跑男人房间里, 还能看什么?
他问个屁啊!
叶萦萦头疼脑热,根本没心思跟他解释什么。
她从毯子里钻出半个脑袋, 眼眶红红的, 一巴掌拍翻了面前的碗。
“我看你大爷了!”
吴炫懵了懵,“我大爷死好几年了。”
跟这男人说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 叶萦萦耐心告罄,扯下毛绒毯子朝他扔过去。
“没错!死很久了, 就是搁那躺着呢!”
一听这话, 大家恍然。
阚冰阳的职业其实众人皆知。
一个技术高超的病理学法医,遇事冷静, 内敛沉稳, 既可以在白日追凶查疑,也可以在深夜握刀求解。
他如果能有什么东西把叶萦萦这个小作精吓到,那就只有电脑里的照片了。
晏清强憋着笑意, 捂着嘴, 压低了声音道:“侄儿, 我之前也看过,跟你反应差不多。”
唐茵坐在最里面,憨圆的脸蛋憋得通红,她怯生怯意地说:“我也有次,去给阚师伯送琴谱的时候,不小心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