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衬衣还是走那天穿的,眉眼间疲惫不堪,似乎累得都没怎么合过眼。
连着两天多没见到他人,叶萦萦差点没有再在紫灵山待下去的欲望。
赵丞也琢磨不透这小姑奶奶到底怎么了。
一会儿阴,一会儿阳。
昨天脸色还阴雨踌躇满怀,今天就春风满面乖乖静静。
尤其是看到阚冰阳回来了,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橖顶桃花树下的身影。
依然是白衣长衫,领口微敞。
对她来说,没有禁欲,更似撩拨。
可是呢,阚冰阳背对着,没有给她半个眼神。
真的是,
半、个、眼、神
都没有。
她一手捧着西瓜,一手托着腮,嗔道:“师父……”
按照以往,阚冰阳会好整以暇地回头,然后一本正经地指着她手里的瓜,跟她说:食不言寝不语。
可今天不同。
他明明听见了,却只是冷漠地“嗯”了一声,连肩膀都没动一下,更不用说转身回眸了。
呵哟哟,阎王爷都有心事了。
这世道可真是变了。
叶萦萦抿了抿唇,又喊了一声:“师父……?”
余音婉转。
声音又娇又软,像春日里的瓜果湃在心尖,甜得字珠盈耳。
吴炫都酸了。
他收起把玩的打火机,洋洋洒洒地翘起二郎腿,夹了一根烟在指间转着,挑眉道:“喂,叶萦萦,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说话也这么温柔?”
其实呢,她也不是温柔。
只是被阚冰阳打了两戒尺板子之后,见到他就老实了。
叶萦萦转回视线,在吴炫脸上狠狠剜了一眼。
“你烦不烦啊?这是橖顶,满山桃花树,要抽就下山去抽,熏死了。”
坦白讲,吴炫还没放弃追她。
但他也经验寡缺,实在拿捏不住女人的脾性,东猜西猜摸不着头绪。
他根本没发觉叶萦萦的心思完全不在他这,依然厚着脸皮没话找话。
“叶萦萦,你看没看微博上的网友评论?”
叶萦萦垂了垂眼,怏怏道:“没有。”
说是没有,其实她也悄悄摸摸看了。
因着花絮预告和路透的关系,最近“呜咽夫妇”cp也炒得格外厉害。
一个是叶氏电商巨头的独生女儿,一个是去了无数趟戛纳电影节的名导儿子。
两个都是风华正茂的十九岁。
门当户对,望衡对宇。
谁会不喜欢养成这么一对看着就很赏心悦目的金童玉女呢?
吴炫撩了撩头发,痞里痞气地嗦着烟,眼眸正经如一。
“叶萦萦,你好歹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吧?”
三天两头就是问这些,跟午夜情感热线似的叭叭叭个不停。
叶萦萦的耐心彻底告罄。
“除了你这样的,是个男的我都喜欢!”
吴炫吓得烟都掉了。
阚冰阳就在几步之遥的桃花树下。
手中调试着古琴琴弦,眼帘却时不时朝叶萦萦和吴炫那边掀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回来的第一秒起,余光就一直落在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身上。
听得这话,他指尖微微一顿。
琴弦割在指腹,被密茧压住了藏锋敛锷的锋芒。
叶萦萦不喜欢吴炫?
可那天晚上,他问她是不是喜欢吴炫,她抱着他的脖子,吻着他的喉结,一个劲地说:喜欢。
这喜欢,还真如白驹过隙,变幻莫测。
他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阚冰阳皱了皱眉,双手按在琴弦上,难以察觉地收回了浅浅的余光。
吴炫不依不饶,问个不停,“哎哟,还是个男人都喜欢,行行行,那你给我举个实实切切的例子?”
叶萦萦掀了个白眼。
面对镜头,她只想硬着头皮应付了事。
可针对这个问题,她不想敷衍搪塞,于是放下手中的西瓜,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抬手朝阚冰阳一指。
“我喜欢我师父这样的。”
男人正润着弦,手中力道浑厚。
一不小心就勾住了琴弦。
“铮——”的一声。
随着吴炫张大的嘴巴,弦断了。
“我靠,大姐,你开玩笑也开点实际的好吧?”
阿正和林灿也在一边笑得停不下来。
她说喜欢阚冰阳,那就是实打实的信口雌黄,张嘴就来。
谁都知道,叶萦萦恨死他了。
不管是被全部没收的零食,还是被重重打了两戒尺板子的手心,都足以让她这个睚眦必报的人恨得牙痒痒。
可能在他们心目中。
叶萦萦的房间角落里,有那么一个小人偶,上面扎满了针,写着阚冰阳的生辰八字。
她满不在乎,对吴炫道:“师姐弟算什么?师徒那才叫刺激。”
说着,她转身又拿了一大块西瓜,朝阚冰阳眨了眨眼,“你说是吧,师父?”
枝头仿若残留跳动的火苗,燎得心头炫目万千。
可男人依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反正她永远都是东一句西一句,南辕北辙,天马行空。
说话不是模棱两可,就是虚实不定。
谁也猜不到她的真实想法。
阚冰阳将琴弦绕好,又从包里拿出一卷白丝银弦,熟稔地换上之后,一边继续调着音,一边看着她没吃完的西瓜。
“叶萦萦,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意思吗?”
他终于说话了。
可说得夹枪带棒、明嘲暗讽。
冰冰凉凉,连一点内在的情绪都没有。
叶萦萦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瓜都不香了。
她愣滞住。
先看了看吴炫,又看了看赵丞和阿正。
脑袋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阚冰阳那张淡漠如常的脸上。
“……呃,我惹你了吗?”
阚冰阳调好弦,将琴随手放在桐木桌上,垂眼扫袖,半分尘土未沾。
他目不斜视,大步离开。
“惹了。”
不仅惹了,还亲了。
-
晚上吃饭,叶萦萦挑着碗里的葱姜蒜。
她性格倔强,脾气也犟,之前不管阚冰阳怎么约束,她都改不了不吃葱姜蒜的习惯。
现下阚冰阳不在,她更是肆无忌惮。
一根儿一丝儿地挑着,飞得满桌子都是。
阿正一边收拾着,一边问林灿:“灿姐,我怎么觉得小姑奶奶这几天很不对劲?”
林灿也觉得她阴晴不定,但又看不出来具体原因,只好去跟赵丞请示,再让叶萦萦休息休息。
其实这种变形类的节目,就是需要主角反复无常的心理变化才更能激起更多的矛盾,增加爆点和看点。
赵丞不想放过,但也不敢过度消费叶萦萦这种时好时坏的情绪。
毕竟,她猫一天狗一天,已经是常态了。
叶萦萦根本没理他们,把自己置身在一个真空的世界里。
阚冰阳没来吃晚饭。
茶油炒的素鹅都没有了鲜肉的味道。
她吃完晚饭,便急匆匆跑回了房。
推开檀木香的窗户,窥伺窗棂花纹,隐约瞧见对面那间房亮着灯光。
哟,这男人没下山。
叶萦萦从床头柜里拿出沈禾风给她的红布小包,敲响了对面的房门。
脚步声立刻传来,急促有力。
“师父?”
可话音刚落,
脚步声戛然而止。
叶萦萦愣了愣,又敲了敲门,催促他。
“是我呀,你引以为豪的好大徒,叶萦萦。”
她难得那么有耐心,故作乖巧不说,声音也嗲得甜人。
哪个男人听了心都颤,又怎么会不开门。
她倒数三秒钟。
三、二、一……
阚冰阳打开门,眼中无奈,还带着一丝疲惫。
“又怎么了?”
叶萦萦抬头看着他,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眼帘一掀,娇娇气气:“找你有事。”
她也学他,卖关子,藏点子,就是不把话说全了,想让他急不可耐。
可惜,人家毫无波澜。
他淡然自若,轻轻渺渺打量了她一眼,“你们剧组不是已经收工了吗?应该没我事了,我休息了,晚安。”
“……?”
叶萦萦怔住。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等等,这不是她的词儿吗??
然而不等她反应,阚冰阳已经扶着她的肩,将她转了个头面向她自己的房间,然后着手准备关门。
木门“嘎吱”带着响。
叶萦萦“蹭”地一下转过来,一脚抵住门,一手扣住门框。
“等一下!”
她个头小,正好顺着还没关严实的门缝,硬是挤了进去。
头顶于下巴,偏脸就是男人峰棱的下颌骨,她几乎钻到了阚冰阳的怀里,踮着脚尖冲他不客气地嚷道:“阚冰阳!我真有事找你!”
也不知是晚风兮兮带了门,还是手不由自主地顺势而为,门倏地一下关严了。
遽然而来的封闭房间,随着多了一个人,显得逼仄而狭小。
阚冰阳后退两步,冷声问道:“师父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哎哟。
一个早就被芒果台拍烂了的变形类真人秀而已,他倒是入戏颇深?
叶萦萦撅着嘴,歪头说道:“你自己说收工了啊,收工了你就不是我师父了。所以……”
“所以?”
阚冰阳眉头紧蹙。
就她这歪理,还有所以?
根据他对她的了解,恐怕这个“所以”后面跟着的话足以让他防线大跌,但已经来不及了。
叶萦萦说话,根本不经大脑思考。
她脸都不红,嘻嘻笑着调侃道:“我扑过去按着你亲都行。”
阚冰阳黯然看她。
回忆起来,她又不是没按着他亲过,只是她喝得太高,梦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连吻的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她按着自己最恨最讨厌的人猛亲了一顿,恐怕正殿供着的祖师爷都会被她掀翻了。
良久,他抿唇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开这种玩笑,别怪我罚你。”
叶萦萦怏怏收敛锋芒,瘪着嘴,嗔怪道:“罚罚罚,你除了会打我手心板还会干什么?”
她一个劲地胡搅蛮缠,阚冰阳显然已经没有什么耐心。
他走到桌边,垂眸看着桌上的平板电脑,平静道:“我今天也不想打你手心板,要是把你打哭了,我没空哄你。”
变着花的逐客令。
叶萦萦才无所谓他哄不哄。
她问:“你很忙?”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这两天去哪了?每天都是晏清在我面前晃,看都看烦了。”
阚冰阳背对她,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
“嗯,忙。”
叶萦萦见阚冰阳专注于书桌,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我要看。”
“真的没什么。”
叶萦萦本就大大咧咧惯了,不等他同意,便径直走了过去。
屏幕贴了防窥膜。
一片漆黑。
她看到了个屁。
但她没心没肺惯了,趁他不注意,像只猫似的,直接就钻到了男人的眼皮子底下。
屏幕正正直直,让她的眼眸顿时直成了两条平行线。
叶萦萦差点晕过去。
因为屏幕里不是别的,正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血肉模糊,内脏斑驳,猩红一片。
妈呀。
她何德何能,让她看到这种开膛破肚的法医解剖场景!
“哇呜……!”
叶萦萦几乎跳起来,转头就抱着阚冰阳止不住地干呕。
她恶心得厉害,也吓得够呛。
不管阚冰阳怎么想方设法地推开她,她攥紧了男人的胳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死活不肯撒手。
“我靠,这都什么,难怪你没去吃饭,这哪还能吃得下……”
小姑娘叽里咕噜,语无伦次,眼泪都冒了出来。
满心惊惧还未消散,阚冰阳又冷冰冰地在她头顶炸了一句:“还看吗?”
作者有话说:
发红包~~
第18章
叶萦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两只眼眶里都噙满了眼泪,一个劲地死命摇头。
不看了不看了,打死她都不看了。
看了吃不下饭, 看了睡不着觉,看了直接要老命的。
真是作了个大死, 看什么不好, 看他的电脑。
仔细想想,一个法医, 他的平板电脑里还能有什么?
莫兰迪色调的忧郁系文艺片吗?
还是绚丽多彩的岛国爱情动作片?
叶萦萦,你可醒醒吧!!
见她实在是被吓坏了, 阚冰阳也没再推搡她, 任她缩在自己的怀里抖如筛糠。
似乎是太过反胃,她都呕不出来了。
缓了好一会儿, 直到双眼茫然无神, 叶萦萦才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居然让我看这个……?”
阚冰阳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漠然问道:“叶萦萦,你扪心自问, 是我让你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