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导把期待的视线落到宋吟身上,“你愿意来试试吗?就几分钟的戏,不难的。”
宋吟露出纠结的表情,然后小幅度点了点头,跟在卢导身后,两个人走到角落,小声交谈了会,回到拍摄现场。
曲懿托腮,盯着摄影机前一脸平静的宋吟,有些诧异。
更加诧异的是,明明对于整个剧本而言,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却演出了难以言述的份量,甚至周围所有和她同等戏份的人都沦为了陪衬的背景,抓人眼球的只有她。
很强的天赋。
曲懿眯了眯眼,抬起手,杯口倾斜,只灌进去一嘴空气,才意识到茶杯里的水早就被她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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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结束完拍摄后,去了趟洗手间,里面传来说话声,她很快听出是曲懿的嗓音。
反反复复打磨着同一句台词,镜子里的神态由最开始的略显生硬转变为自然,最后完完全全地与角色本身融为一体。
曲懿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存在,立刻止了话音。
宋吟上前,由衷地赞赏道:“懿姐,你的领悟力真强,我觉得他们说的挺对的,你在演戏这方面确实是天才。”
曲懿非科班出身,十八岁被星探挖掘,以平面模特的身份出道,在那之前,没有接受过任何和演戏相关的学习,出演第一部 校园网剧时,还处于无公司无经纪人的窘况,盛安看中了她的发展潜力,直截了当地签下她。
第二部 剧播出时,盛安在她身上投下一笔钱,过度的营销,使得网上出现各种夸大化的褒奖,类似“为镜头而生”的说法,但她清楚,那会她的实力究竟属于什么水平。
曲懿微顿,摇头,在她面前不遮不掩地自嘲道:“我是有天赋,但算不上天才,可能只是演的比较像天才。”
她对演戏有着一种执念,但她并非天生的演员,要真算起来,江稚鱼才是。
大多数天才都逃不过江郎才尽的命运,在这一点上,江稚鱼幸运又不幸,她没有泯然众人,她的生命停在了她最美好的年纪,前途无量,却也只能戛然而止。
曲懿摊开手,掌心朝上,看了眼拍戏前意外被划伤,现在已经结痂的伤口,忽地收紧,还是挺疼的。
她敛神抬眸,镜子里映出宋吟半知半解的迷茫神态,忽然来了句,“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当演员?”
话题切得突然,宋吟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现在这里就她们两个人,总不可能她在对空气说,愣怔后问:“懿姐,你刚才说什么?”
“给我当生活助手太大材小用了,演员更适合你。”
迟迟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曲懿拿上手机,离开洗手间,远远听见卢导在训人。
“卢导这是怎么了?”
“跟你搭戏那男的带资进组,想给自己加戏了呗。”
林枳解释说:“你也知道卢导那脾气,最看不惯那种没点实力、还爱靠着资本这座大山为非作歹的演员。”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曲懿不甚在意地“哦”了声。
“瞧瞧你这反应,”林枳勾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眼神也意味深长的,“他加的可是和你感情戏。”
“……”
得,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曲懿脸色变了,皮笑肉不笑的,“什么程度的感情戏?”
“听说是吻戏。”
林枳曲起手肘,轻轻捅了捅她的侧腰,“这二货不知道你拍不了吻戏吗?”
曲懿眼皮疯狂跳舞,抬手揉了揉,压着怒意的嗓音又沉又冷,骂得更狠:“这狗逼,在这给自己抬什么咖?”
林枳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姑奶奶,求您了小点声,片场这么多对耳朵听着呢。”
曲懿还想说什么,攥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下,紧绷的神色和缓许多。
温北砚:【我现在在江城。】
Y:【你没骗我?】
对面传过来定位,就显示在附近。
曲懿愣住,看了眼时间:【我下戏还要一会,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到时候再扣你。】
收到他发来的“好”后,曲懿掐灭屏幕,林枳的调侃声无缝衔接:“谁的消息?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曲懿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吐出三个字:“男朋友。”
卢导心里再不愿意,最后也没战胜资本,曲懿明确表示自己拍不了这场戏。
男流量一脸无所谓,“没事懿姐,我们到时候可以借位。”
曲懿差点被气笑,要借位那他加屁个吻戏?
后来那半个小时的时间,曲懿脸黑到不行,等到真正拍摄后,超过安全距离的那张脸,总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连着NG几次,才算进入状态。
角度完美,快要结束时,余光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眉眼熟悉到让她的呼吸停滞了几秒。
曲懿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被他带离被摄影机包围的狭小空间,两个人的手掌收拢到一处,渐渐潮湿闷热。
其中参杂着伤口崩裂后的血,比这让她更疼的,是在看见他那被阴影削到单薄的肩,和明显弯曲的背,被什么东西压着,沉重,压抑。
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还在不断收紧力道,曲懿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第36章
◎你走吧◎
温北砚感觉透不过气, 上车后,口罩被他大力地扯断,拽开领带,衬衫纽扣也被他解了几颗, 呼吸声越来越局促。
他锁了车, 突地前倾, 带过去一阵充满攻击性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曲懿找回些意识,胸口打鼓似的,咚咚响个没完没了。
“你疯了吗?”一开口,质问的语调, 饱含怒气, 曲懿眼睛死死盯住他,“让我下车。”
“下车去哪?”温北砚阴鸷的目光与她在空中相交, “跟那个人继续吗?”
曲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紧接着她从他的眼睛里、刚才的行为里, 看见了满满当当的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隐晦的爱意都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这让她感到害怕,手足无措到甚至忘记挣扎反抗,紧紧攥住安全带,从而获得一点安全感, 许久压着音量说:“我刚才在拍戏。”
落在另一个人的耳朵里,不像解释,更像在指责他。
温北砚顿时慌了神,发了疯的厌恶起自己, 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转瞬又被嫉妒心覆盖, 吻来得急不可耐又气势汹汹。
啃咬后,他哑着嗓说:“我不喜欢。”
曲懿尝到了唇上的铁锈味,这次是她的血,顾不上喊疼,从胀痛的喉咙里努力挤出一句话,“可这是我的工作。”
他的喜欢无足轻重的意思。
温北砚忽然笑起来,是荒凉又无力的自嘲:“曲懿,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两个人的神经末梢像连接着一条看不见的引线,一不留神就被点燃,逼仄的空间硝烟味弥漫,仿佛陷入死循环,这种呛鼻的烟味,不断压迫着已经处于临界值的精神状态。
“什么?”他语焉不详,她自然听不明白,也找不到任何相关记忆。
他答:“是你说,如果我生气了,或者对你有什么不满,又或者是别的想法都要告诉你。”
她愣住。
“可为什么,我说了,你又会觉得无法承受?既然这样,你当初就不应该给我发泄的机会。”
炸弹顷刻间爆炸。
威力巨大,无人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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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懿被带到偏郊区的一栋别墅,是温北砚在江城的资产,定期有人打扫,屋里陈设简洁大气,花园里种着各色的花卉。
“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曲懿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语气变得平和。
温北砚没回答,浓密的头发乱了些,侧脸有一道细长的血痕,估计是扯口罩时伤到的,外放的冷郁气势看上去又凛冽几分。
曲懿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他的伤口上挪开,“我要手机,给我手机。”
说完意识到自己这要求太过荒谬,一个即将被囚禁的人没有资格提要求。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拒绝,把他的手机给了她,然后人就消失了。
傍晚下了场暴雨,枯枝败叶横了一地,周围一片沉寂,衬得车轮碾压树枝的声响格外清晰。
曲懿艰难收回落在外面的注意力。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她轻轻松松打开,切换成自己的微信账号,输入密码,万幸,不需要验证信息就登上了。
成堆消息弹出来。
林枳:【你男朋友疯了吧?】
林枳:【他这是想把你带到哪去?】
第三条消息间隔五分钟:【我忘了你手机没带,你要是找到机会登账号,看到这条消息后,给我回个。】
曲懿喉咙一痒:【我没事。】
林枳直接转了语音通话:“快把我给吓死了,我刚才还想着你要是还没有消息,我就直接报警。”
曲懿急了,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急。
“别报警,我没事。”平缓呼吸后,她用安抚的语气回道。
林枳长长舒了一口气,隔着电话,一脸愧疚:“老知道你男朋友这么疯,我就不带他进片场,还刚好被他看到那一幕。”
她的戏结束得比较早,回酒店的路上,遇到了温北砚,一开始觉得有些眼熟,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见他杵在原地不走,只是干巴巴等着,就自作主张把人引进片场。
雨又开始下起来,砸在玻璃上,曲懿偏头看去,窗外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跟你没关系。”
片刻,她问:“剧组那边怎么样了?”
似在斟酌措辞,林枳这次隔了很久才开口,省去细节,简单明了地说:“全在传这事,还传得五花八门的。”
“卢导怎么说?”
“还说什么,都快气疯了。”
“……”
林枳叹了声气,郑重其事地交代:“最近这几天,别上网了。”
曲懿应了声“好”,结束通话后,分别联系了经纪人和助手,没多久,赵时韫打来电话,她不想在这时候听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想也没想直接掐断电话。
一个人的世界,沉闷到像在胸口压了床厚重的棉絮,曲懿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锁屏键,最后还是没忍住,点开了微博。
热搜明晃晃的四个字#曲懿片场#
【我大姑二舅他三婶她四姨五伯的外孙女就在《不夜城》剧组工作,听她说,带走曲二字的神秘男子和曲懿最近被爆出的第一条绯闻里的男人,身材比例极其相似,正牌男友没得跑了,就是可惜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拍摄的时候被带走?不是,她是没长脚吗?不会自己走回来?闹出这么大的事端,还让整个剧组等她,太不敬业了吧,只能说明星赚钱可真好赚。】
【有什么好惊讶的?曲二字的黑料还少吗?辱骂同剧组女演员、给自己加戏、某大佬的小金丝雀,现在不过再多了两条隐瞒恋情、工作期间和男朋友双宿双飞罢了。】
【喜欢她这么多年,结果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感觉青春都喂了狗,已脱粉~】
【脱粉+1】
【脱粉+10086】
出道这么久,污言秽语、人身攻击、诅咒都遭受过不少,她以为自己能忍受的,可在看到这些言论后,本就低迷的情绪跌到谷底,尤其在刷到“《不夜城》或将面临换角”几个字。
这天晚上,温北砚没再回来过,曲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平躺着,长时间直视天花板,带来的酸涩感让眼圈泛起明显的红意,洇湿枕头。
一夜未眠,脑袋胀痛难忍,第二天中午,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昏蒙间,听见门被打开的声响。
曲懿抬头,迎着光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适,连带着眼前的人都变得不太真实,五官被模糊的失去分明的轮廓。
“出来吃饭。”
曲懿没动,“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不见歇斯底里,每个字音里包裹的情绪都平静到了极点。
温北砚平静的视线扫过去,她仍保持着双臂抱膝的姿势,头扬起些,眼下的青黑无处遁形,倦态明显。
低低哑哑的嗓音在漫长的对峙中响起:“曲懿,门一直没锁。”
这句话还可以解读成另一层意思:只要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是你自己不愿意出去。”他补充了句。
曲懿神经一下子崩开,愣愣睁大眼睛,眼里有水雾,模糊了瞳仁里倒映的另一张脸,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能看到头顶垂直而下白茫茫的灯光。
剥丝抽茧般的,所有可以用来思考的理智回归本体,重组,行成新的认知。
她一直认为,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如果不是他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将自己带走,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他囚禁了她,所以她没有办法去收拾和挽救他们共同造成的烂摊子。
事实恰恰相反,门没锁,他也把手机交给了她,或许他短暂地升起过想要禁锢她的念头,可最后还是没有将此付诸于行动,她依旧自由。
说到底,造成这种种恶果的本质原因在她身上,是她单方面选择了逃避,替自己制造出完美的受害者形象,还妄图把所有的罪都归咎到无辜的他身上。
曾经因为承担不起曝光恋情的后果,所以找了一堆借口拖延时间,甚至想用无数个堆砌成的谎言去掩盖真相。
现在因为恐惧面对外界的疾风暴雨,所以选择将自己困在他提供的这座象牙塔里,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样,装聋作哑地屏蔽了所有和谐的声音和无端恶意的中伤。
无形中仿佛有把刀子,沿着她掌心的伤疤反复切割,清醒后无地自容的负罪感快要将她吞没,在窒息感的压迫下,心脏是一抽抽地疼,如鲠在喉,她说不出任何道歉的话,没有担当的人永远无法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
“温北砚。”泪水侵占眼眶的面积不断增大,曲懿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凭他传递过来的气息感觉他的存在,“你到底喜欢我这样的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