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身——姜厌辞
时间:2022-08-05 07:07:11

  曲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阴暗面全部剖析出来,嗓音沙哑难听,“我只有你了,可为什么,我却不是你的唯一了?”
  身体好像被无数根细绳缠绕着,收紧,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疼的。
  “别再说什么我担心你的话了,从始至终,我想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你们怎么样都跟我——”
  肩背一沉,曲懿倏然顿住,徐静澜的气息近在咫尺,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轻柔的力道,压在心头的窒息感却更加强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清澜松开她,手掌托住她的脸,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懿懿,刺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不要让它扎伤你。”
  曲懿心脏极速跳了两下,沉默里,她不敢看徐清澜几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落荒而逃。
  长时间积攒下来的逞强和自我欺骗,随着她为自己构筑的自我防御机制不攻自破后瞬间瓦解,左脸颊还留有徐清澜指间温热的触感,是她在童年时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最渴望的关怀。
  曲懿把自己藏进卫生间,推开隔间门,反手锁上,后背贴着冰冷的木板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一条手臂抵在膝盖上,张嘴狠狠咬住,通过凌虐肉|体带来的快感转移肺腑难忍的疼痛。
  一面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哭声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有些情绪是控制不住的。
  更何况,徐清澜太犯规了。
  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多好。
  曲懿又想起了这几年对徐清澜和盛景散发出来的所有的恶意。
  曾经在病态的占有欲支配下,她发了疯的想要让盛衡和盛景消失,以为只有那样,徐清澜才会彻彻底底属于她一个人。
  如此扭曲的感情,和温北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如出一辙。
  她猛地一怔。
  她从来不比他好到哪去,那她为什么不能理解他的占有欲?
  多稀奇的事,和温北砚分开后,她竟然开始如此频繁地反思自己。
  曲懿开了锁,走到盥洗台前,拧开水龙头,狠狠往脸上泼了把,擦干水渍,口罩戴了回去。
  路上接到大壮的电话,急迫的语气:“懿姐,你弟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曲懿跟着慌了神,“房间里都找过了?问过前台没有?”
  鼻音很重,像大哭过一场。
  大壮听出异样,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走,试探性地问道:“懿姐,你哭了?”
  “感冒不都这个声音?”
  其实她并不擅长调解自己的情绪,擅长的是营造出一种“我没事”的假象,要不然也不至于对徐清澜的怨恨让她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大壮不疑有他,回到原先的话题:“前台说没注意到。”
  曲懿脑袋昏昏沉沉的,这下更疼了,拦下一辆车,迟迟报不出地址,电光火石间,她脑袋里蹦出一段画面,盛景问她,要是她不见了,他要去哪找她。
  她当时随口来了句:“铃兰巷。”
  她以前的家。
  关于她的事情,盛景总是格外上心,他记住了这句话,后来每次找不到她,就会去铃兰巷,乖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有时候一等就是半天。
  一个两个的,都是傻子。
  曲懿捻了捻发酸的眼角,视线恢复清晰,一眼看到台阶上的盛景,和前几天不同的是,这次他旁边还站着一大一小,女人看上去三十来岁,指着盛景骂骂咧咧。
  盛景掰弄着手指头,一声不吭,整个人埋着阴影里,像株小草,风一吹,压弯了腰。
  曲懿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上前一把推开女人,蹲下身子问盛景,“有没有受伤?”
  盛景睁着大眼睛,摇头,表情是欣喜的。
  “你是他妈?”女人尖锐的嗓音直达耳膜,“刚才你儿子把我儿子推倒了,给个说法吧。”
  曲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盛景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说:“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摔倒的。”
  曲懿轻轻嗯了声,“自己捂住耳朵。”
  她把盛景拦在身后。
  盛景点了点头,手掌严严实实地罩住自己耳朵,外界的声响一下子变得模糊,等到他抬起头,她已经背对过去,浓密的卷发散在后腰,浅亚麻色,在太阳下有些刺眼。
  他无意识地松开一只手,想去抓住她的衣服,可又想到她交代的任务,手重新摁了回去。
  冥冥中受到什么东西指引,曲懿扭头,下垂的视线去寻他的脸,从他拧起的五官看出了纠结。
  犹豫片刻,她后退一小步,精准地牵住他的手,在看到他扬起的笑脸后,开口道:“推了谁?现在造谣的成本这么低了?有张嘴就能随便泼脏水?”
  “这是你儿子,你当然信他的话。看看,我儿子膝盖都成什么样了?幸好没伤到脑子,要不然以后可怎么办?”
  曲懿目光挪了几寸,嗤了声:“你这伤口是挺厉害,估计得去借台显微镜才能看出来。”
  女人的表情比打翻的调色盘还要精彩,半晌继续胡搅蛮缠:“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你刚才没听见?都说了是你儿子自己摔倒的。”曲懿牵着盛景准备走。
  “他说的话能当什么真?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儿子是弱智。”女人眼神开始飘忽,底气不足地说,“正常孩子哪跟他一样?”
  曲懿脸色难看至极,眼神阴冷,一时忘了纠正她错误的称呼:“他有多聪明我不知道,也就知道他现在已经认全了大半本字典,你儿子还在掰扯着手指头算一加一的时候,他已经会几位数的乘除,到底谁是弱智,心里有点数。”
  口罩带着,露出一双漂亮的眉眼,肩背单薄,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像个好欺负的,说话时的语气倒是盛气凌人,女人被堵得哑口无言,甩着一张臭脸走了。
  大壮姗姗来迟,只听到后半句话,有些先入为主,“懿姐,你刚才怎么能这么说,要是被她认出你是谁,再到网上骂你一通怎么办?”
  “我现在都被逼到这份上了,还要什么退路?现在嘴下留情,以后老了跟这没素质的大妈一起跳广场舞?”曲懿扬起下巴,轻蔑的笑挂在嘴边,“我跟她可不一样,我有钱有颜,衰老的速度会是她们的零点零几倍,就算将来到了她这年纪,也只会在高端会所喝喝下午茶,做做SPA。”
  大壮无语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懿姐,我挺开心的。”
  曲懿没听明白。
  大壮解释:“以为你会因为最近这些事继续消沉下去,但刚才看你那骂人的气势和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模样,我就知道你已经恢复过来了。”
  “……”
  曲懿没理他,回头,“你乱跑什么?”
  盛景委屈巴巴:“我醒来找不到你。”
  “我不是留了纸条在茶几上?”
  “那不是你的字。”
  确实不是她的,大壮代的笔。
  脑袋的撕扯感又来了,曲懿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结束这个话题,想起正事,转头对大壮说:“我进去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
  “懿姐你一个人能收拾得过来吗?”
  曲懿没答,牵着盛景进屋。
  每周都会请人来打扫一边,房间虽空空荡荡的,但很干净,没积什么灰,曲懿转了圈,最后只拿走一本书,曲乔生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年送给她的。
  “懿懿,我看到你了。”盛景插进来一句,
  曲懿有些莫名其妙,直到看见他手里的照片,才听懂他的意思。
  “你哪来的照片?”
  盛景指指书架底下,“那里找到的。”
  曲懿眉心一跳,从盛景手里接过照片,时间久远,照片已经褪了色,边角有些泛黄,像旧报纸被火焰烧灼后的痕迹。
  照片里的背影像极了她,背面写着一句话:“感谢我不可以住进你的眼睛,所以才能拥抱你的背影。”
  介于行书与楷书间的笔锋,也是温北砚独有的笔触。
  她问过他不止一次,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可他没有一次正面回答过。
  现在她有了答案。
  无法抑制的,她心脏短促地打了下鼓。
  -
  曲懿没打算久留,计划回杭城的前一天,徐清澜要做全套检查,身边最好有人陪同照看,盛衡还在外地出差没回来,就打来电话拜托她。
  经过上次那一茬,曲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清澜,电话里她先是阴阳怪气地哼了声,然后冷着脸不情不愿地应下。
  徐清澜像是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路上遇到认识的人就介绍:“这是我女儿。”
  “这么漂亮呀。”
  曲懿:“……”
  就露了双眼睛,怎么看出来的?
  “是很漂亮,从小就漂亮。”徐清澜完全不当这是恭维话,语气里满满的自豪。
  曲懿微微扬起唇角,徐清澜做检查的时候,拿出手机,反反复复刷着她偷拍到的照片。
  许久,她退出相册,点开通讯录,深吸一口气,摁下通话键,响了几秒,听筒里慢悠悠地传来“正在通话中”的提示。
  推车滑过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格外刺耳,曲懿心脏被刺了一下,回过神前的表情还是不可置信。
  她这是被拉黑了,还是他单方面拒接了电话?
  心里像被塞进去一团棉花,鼻子也发酸,生气又难过。
  对着屏幕看得太专注,座椅一沉,她下意识偏头,对上徐清澜意味深长的眼,像早恋被抓包了一样,匆匆忙忙地收回视线。
  “这是男朋友?”
  曲懿极不自然地嗯了声。
  “真好。”
  好什么?
  曲懿吸了吸鼻子,安静的氛围延续了一路,走回病房后,轻声来了句:“我好像把他弄丢了。”
  她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嗓子跟生锈了一般,一顿一顿的,“他以前很喜欢我,也喜欢了很多年,但是这些我都不知道,我自私自利,还经常伤他的心,他现在应该没有这么喜欢我了。”
  徐清澜摇了摇头,“懿懿,放弃去爱一个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曲懿眼睫一颤,对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些预感。
  “当初和你爸离婚,不是因为我们不爱对方了。”具体什么原因,徐清澜没说。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没有忘记你爸,”她的声线轻飘飘的,“我知道这对你盛叔叔来说很不公平,但彻底放下一个人太难了……虽然我不清楚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唯一清楚的是,目前的他,是没有办法停止去爱你的。”
  曲懿目光游离一瞬,“其实我一直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我好像满足不了他。”
  也知道他不是想要公开,只是想她能够大大方方地同别人承认他们的关系,以此来获得一点微薄的安全感。
  空气安静一霎。
  “我不是因为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才选择不公开,”她仰起脖子,后脑勺抵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渐渐起了雾,“选择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想到以后,前段时间才开始思考……我有点害怕,我以前做错了一件事,挺严重的,我害怕被他知道,害怕他会觉得我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徐清澜没有问她是什么事,给足她缓冲情绪的时间后,用安抚性的语气说:“懿懿,不要对别人有太高的期待和要求,同样也别对自己太苛刻,问问你自己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而不是经过权衡利弊后的应该做什么。”
  -
  隔天曲懿回了杭城,车在机场门口等着,司机问她要去哪。
  曲懿毫不犹豫:“云澜水岸。”
  路上她给叶淮发去消息,打探温北砚的行踪。
  叶淮:【他和我待在一起呢,就在云澜。】
  叶淮:【李知好也在。】
  曲懿如临大敌:【?都这个点了,她来这做什么?】
  叶淮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都是同事,互相窜个门怎么了?】
  曲懿手指僵了下。
  叶淮:【不过我马上就要走了,李律好像还没那个意思。】
  曲懿直接掐了屏幕,一路上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
  半个多小时过去,车开到云澜水岸小区门口,曲懿行李都没拿,高跟鞋敲到3001门前,耳朵贴在门上,里面的动静全无。
  手指悬在密码锁上老半天,也不敢摁下,怕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换了密码。
  门后终于传出些声响,曲懿条件反射地蹦出两米远,走出来一道纤瘦的身影。
  叶淮没故意刺激她,李知好确实在他家。
  曲懿着了慌,视线直勾勾地发愣。
  她和温北砚之间问题的根源在于她,只要她能意识到这个关键,他们之间就存在着转圜的余地,衍生出来的所有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如果这中间没有插进去另一个人。
  门缝大了些,温北砚有所预感地偏过头,敏锐而又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眼睛里藏着转瞬即逝的汹涌。
  曲懿心里的惶恐不安瞬间烟消云散,即便他不打一声招呼地关上了门。
  李知好在她身前停下,“你来这做什么?”
  堪比电视剧里情敌间的恶俗对话,曲懿暗嗤一声,“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下巴微偏,“而且我家就在这。”
  李知好屏蔽她的后半句话,当她是来求复合的,“你凭什么觉得只要你勾勾手指,他就会回头看你?”
  “凭什么?”曲懿喃喃自语,抬起头,嘴角扬着,“你知道为什么他永远不可能回头看你吗?”
  李知好不自觉抿紧唇。
  “李知好,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不可否认,你很优秀,哪怕是跟他在一起后,每回听到你的名字,我还是会升起一种危机感,所以我并不是自信,而是你还不够了解他。他这人偏执,一旦眼睛里塞进去一个人,就再也没有别人的容身之地,所以他永远都不可能看得到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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