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她的起点要比江稚鱼高很多,接的第一部 戏虽然只是小成本的网剧,但角色含金量十足,第三部戏就接到了A级古装剧的女主角,反观江稚鱼,演员表一直拉到底才能看到她的名字。
要不是霍霄出现在杀青宴上,当众欺辱江稚鱼,被她出手制止,她们两个短期内不会产生太多的交集。
曲懿被雪藏的那段时间,江稚鱼经常来找她,两个人在一起毫无节制地聊圈里圈外的事。
是金子总会发光这个道理不假,虽然起点低,但通过努力,又有天赋加持的江稚鱼只花了半年,就追赶上曲懿获得的成绩,没多久又成为圈里知名鬼才导演卢征的亲定女主角。
曲懿对她的感情极其复杂,她把她当成可以共同进步的知己,也是能疏解负面情绪的心灵导师。
还喜欢苏祈那会,江稚鱼总在她耳边念叨:“曲懿,爱别人的时候,也别忘记爱自己。”
她反反复复的提醒,才不至于让曲懿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走火入魔。
可除此之外,江稚鱼还是曲懿最强大的竞争对手。
曲懿慢慢意识到,在付出同等的努力下,自己永远都无法超越比她更有天赋的江稚鱼,无能为力下滋生出了一种浓烈的嫉妒。
对一个人的嫉妒太多,再深的友情也会变了味。
……
见她死性不改,周挽索性把话摊开说:“别人不了解你,我了解,就算你找了一堆借口欺骗我,可你永远欺骗不了你自己。”
曲懿自嘲地笑了声,“你说的对,我不愿意接这部戏,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办法从容地面对跟她有关的一切。”
她复出后的第一部 戏,担的是女五的戏份,而江稚鱼却是那部戏里的女一,有天晚上,她看见霍霄揽着江稚鱼的肩膀进了同一个房间。
她不带思索地忽略了她眼里的求救信号,随随便便地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理念在她们之间划开一道无法逾越的裂缝,甚至后来出现一种更为荒唐的念头:江稚鱼是靠不体面的手段为自己赢得女一的角色,她之后的顺风顺水,也是靠着这种手段。
——她自命清高,没法跟这种不自爱的人继续做朋友,疏远是第一步,再过一段时间,她们就能形容陌路。
多好。
可她没等来那一天,江稚鱼先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无法铲除的种子,时间一久,用愧疚滋养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盘根错节的枝条牢牢束缚住她,没有给她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
“其实在她——”直到现在,曲懿依旧没法接受“自杀”这个结局,“出事那天晚上,她给我打过电话,我挂断了……我不知道那是她的求救电话。”
“她把我当成了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朋友,当成了能够拯救她的希望,可到最后,我才是压死她的那根稻草。”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得到她死亡消息的那一刻,我心里最先涌上的是害怕,我怕是因为我没接她的电话,才间接害死她的,然后才是愧疚。为了消除对她的愧疚,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
她很清楚霍霄是害死江稚鱼的罪魁祸首,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她就必须让霍霄受到他应有的惩罚,那个时候她身单力薄,只能选择最愚蠢的做法,以自己为诱饵,设下陷阱让霍霄身败名裂。
法律宣判不了的罪行,她要让他被舆论压垮。
关键时刻她却退缩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甚至连饭都咽不下,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因为苏祈,才把自己身体折腾垮的,只有她清楚,并不是这样。
开刀住院后没多久,传出霍霄性侵某演员的消息。
霍霄的入狱归根结底和她并没有半点关系,但她心里的愧疚却在自圆其说下减轻几分,为了彻底消除江稚鱼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她尝试着将她从自己的记忆里抹除。
不去想她,忌日那天,也不去祭拜,甚至连一句缅怀都不曾留下。
曲懿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嘴角的自嘲始终没消失,“在她去世的第三年,我才在心里又一次承认了她是我的朋友,也将她从记忆里解封。”
“她死在了冬天,每到这个季节,我就更想她了。看到路上和她长得相像的人,会忍不住想起她,一个人对镜研磨剧本的时候,好像镜子里藏的那个人是她,想着如果是她的话,会如何演绎这个角色,如何处理这段复杂的情绪转折。她在我脑子里出现的次数一多,我才意识到,我对她的依赖远远超过了自己想象。”
“周挽,我不知道她要是还活着,她的未来会不会变好,但我是想要她活下去的。”
话题拐进死胡同,气氛也被带得越来越沉闷,周挽另起话头,“霍霄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手机屏幕又亮了下,曲懿分心看去。
依旧是温北砚发来的:【我在LK,晚点回去。】
曲懿敲下【那我去LK找你】的同时,轻轻说道:“趁他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候,给他塞颗头孢,送他上西天。”
“……”
-
离开盛安,曲懿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被汹涌的人潮不断逼退。
可当她回过神,发现这条街上分明只有她一个人,笑着笑着眼角渐渐湿润,这种空荡荡的感觉让她觉得难以承受。
周围太安静,安静的氛围更容易勾起一些不愿追溯的回忆,她想起刚才和周挽关于宋吟的最后一段对白。
周挽问:“你之前对宋吟这么容忍,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江稚鱼?”
曲懿没心没肺地笑笑,无所谓打马虎眼,“谁知道呢?”
“曲懿!”周挽脸色绷得难看,语气里带点怒意,以此来宣告此刻正经的样子不是曲懿开开玩笑就能敷衍过去的。
沉默延续了很久,但曲懿毫无感觉。
“江稚鱼有个妹妹。”她垂下眼帘,强装出的轻松在今天反复多次地提及同一个名字后荡然无存,极力遏制的情绪无果,被咬到发白的唇泄露她的痛苦。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只需要点到为止,周挽听明白了,诧异的神色延续了五秒,随后是更为强烈的疑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曲懿从唇齿间挤出一声“是”,许久才接上:“我以为她是来报复我的,报复我当初没有在她姐最困难的时候拉她姐一把,反而间接把她姐害死了。”
江稚鱼跟她提起过宋吟,准确来说是“江吟”,在见到江吟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对方,只不过她装傻充愣没有戳破。
在她看来,要真如她预料的那般,江吟是来向她报复的,她心里反倒会好受些。
然而相处的时间越久,这种想法随之否决,她看到了江吟身上的天赋,这种天赋不应该被埋没,也能看出江吟也是真的热爱演戏,所以才会提出让她去当演员。
“那天我去《不夜城》片场找她,问了她我一直不敢问的问题:如果不是为了报复,那她为什么要来我身边。”
“她说,她是来见我的,她想知道她姐唯一在乎的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等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之后,再去报复该报复的人。”
周挽:“是霍霄?”
“是。”
手机响了声,曲懿的意识被拉拢回来,温北砚问她大概几点到LK。
曲懿算了下时间:【半个小时后到。】
烦闷的情绪莫名消散些,片刻她故意问道:【我三天两头去你那,应该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吧。】
对面回:【他们不敢。】
曲懿轻轻笑了声,长长舒出一口气。
温北砚:【你要是害羞,我可以先把他们支走。】
她害什么羞?
曲懿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
半个小时不到,车停在LK大楼楼下,工作区域一个人都没见到,曲懿被这架势惊到,一阵无语。
已经不需要人带路,她都能精准地找到他。
“砚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温北砚落笔的力度重了些,抬头,看见她朝自己走来,绷起的神色有了些缓和。
“见到我你开心吗?”
“开心。”毫无波动的两个字。
“……”
曲懿嘁了声,抬起手扯了扯他的唇,让微笑的幅度看上去再明显些,“来的路上,我也替自己制定了一套情绪评判标准。”
停顿片刻,她比了个手势,“现在差不多是负三。”
温北砚没问为什么,把人圈进怀里,低头继续翻阅资料。
曲懿一脸不可置信,“我这么难受,你就不会安慰一下?”
“我不会说好听话。”语气理所当然的。
这个确实,曲懿点头附和。
转瞬即逝的沉默后,温北砚停下,低哑的声线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我只会做。”
巧妙的一语双关。
第45章
◎我见不得别人弄哭你◎
曲懿无法欺骗自己, 在听到这含蓄又直白的四个字后,心脏依旧安分。
偏偏温北砚的眼睛还一瞬不停地落在她脸上,胸腔的鼓噪声更加没完没了了。
为了遮掩出卖自己情绪的心跳声,曲懿到处寻找可以转移对方视线的话题, 不经意间瞥见他食指上的纹身, 不过脑地来了句:“你一会带我去纹身, 我想纹个情侣款的。”
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在事后回忆起来简直称得上不可理喻——
她这么怕疼的人,当初洗掉纹身的下一秒,还扬言自己永远不会再踏进这种地方, 没想到才过去几年, 就把这flag抛得一干二净。
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店员拿出一堆图案供他们挑选,曲懿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落在上面, 拽住温北砚的手臂死活不肯松, 一面问:“能纹个.吗, 比和尚脑袋上的点还小的那种。”
墨镜和口罩几乎遮去了整张脸, 店员没认出她的模样,但看穿了她的内心活动,温声细语地安抚道:“其实我们这纹纹身不怎么疼,而且效率快,复杂的图案也不需要花太长时间——”
曲懿没耐心听他自卖自夸, 举起温北砚的手,把食指内侧的花体字母亮给他看,“给我纹个情侣款。”
怕对方听不懂,她将“情侣款”拆开细细解释了下, “他的是英文版的'上瘾', 那你就给我纹个中文版的'下头'。”
这话听上去过分下头, 其余两个人都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后,温北砚问:“谁来纹?”
唯一在场的店员举手示意。
“这里没有女的?”
“我们老板娘出去了还没回来。”
温北砚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无视店员在身后一脸懵逼的表情:“走吧。”
曲懿敛住内心的庆幸,脚步没停,梗着脖子别扭地说:“还没纹呢。”
“你不是怕疼?”
“你下次可以换种更隐晦的表达方式。”她幽怨的目光扫了过去。
温北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找个时间我给你纹。”
“你会?”
“可以学。”语气轻轻松松的,又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好像纹身在他看来和吃饭睡觉别无二样。
曲懿听得半信半疑,什么都没说,他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沾染上无法言喻的蛊惑意味,“我见不得别人弄哭你。”
可能他在说这话时没别的意思,但无形中的撩拨最为致命,耳垂那好像在烧,曲懿伸手一捏,果然是烫的。
她东扯西扯出一堆话题来转移注意力,最后问道:“你用刀往自己手腕上割的时候,真的会有快感吗?”
是跃跃欲试还是纯粹的好奇,温北砚不敢细想,脚步稍顿,视线偏了几度,对上她无害的眼眸,喉结滚动了下,用大人说教的语气:“不该好奇的事情别好奇。”
还想说什么,徐清澜的电话进来,不知道是不是信号原因,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不难用一句话总结:盛景吵着要见她,徐清澜拗不过他,就直接开车来了杭城。
“他现在一个人在我那?”
徐清澜含糊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曲懿真服了这对夫妇,心大到估计能盛下太平洋了。
温北砚的声音插进来:“出什么事了?”
曲懿手机放回风衣口袋,“我弟来了。”
“哦。”
瞧瞧这反应。
“你不开心?”
他把问题甩回去,简洁明了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你觉得我能开心得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后,曲懿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曲懿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住,有点不习惯家里的布局摆设,站上玄关的那一刻,心里甚至升起了不真实感。
听到声响后,盛景小跑过去,怀里抱着一本书,一面喊:“懿懿。”
完完全全地把曲懿身边的男人当成了空气。
曲懿别别扭扭地应了声。
定期有人打扫,客房保持着随时能住人的状态,曲懿想让温北砚回他自己那,但见他脸色阴沉,将话头憋了回去。
盛景轻声说:“我可以睡小房间的,懿懿可以和叔叔一起睡。”
乖巧懂事,配合一双水亮的大眼睛,让人无法拒绝。
曲懿点了点头,冷不丁听见一声透心凉的嗤笑,才迟缓地反应过来盛景的后半句话说了什么,想笑又不敢笑,生生憋红了脸。
洗完澡出来后,盛景换上熊猫睡衣套装,熊猫帽兜在头顶,阴影遮去了大半张脸,他不时仰起头,有光缀进眼底,像藏进一片星空。
这套睡衣是一年前曲懿买给他的,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个头窜得很快,睡衣已经不太合身,勒出清晰的骨架线条,袖子裤脚也快短了快半截。
曲懿半蹲下身,轻轻揪了揪帽子上的耳朵,“穿在身上不勒?”
盛景忙不迭捂住自己的熊猫耳,摇头,生怕他说实话,曲懿就会把他睡衣扒下,换成宽松、不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