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况下,最需要的就是所有人齐心协力。
销售部门内部的竞争是良性的,这毋庸置疑,但温之信上任营销总监,掌握半个公司的生杀大权,和陈浠的矛盾如果再继续下去,一定不利于他们两个,以及营销中心乃至整个荣光的发展。
刘进也不想多管闲事,但在他看来,陈浠和温之信都是优秀且非常好的人,按照常理,两人不应该闹到现在。
关系僵一年他可以理解,僵五年着实有些离谱,小孩子都不会这么闹别扭,他初中在读的妹妹和同学吵架,几天也就和好了,更何况是有利益牵扯的同事。连财务部那个蒋郑丹这么讨人厌的性格,次次开会和人吵架,会后还能厚着脸皮和大家说说笑笑,更何况是温之信和陈浠这种性格的人。
刘进决定从头入手,他问温之信,最初是怎么和陈浠闹僵的。
温之信垂着眼,用指尖碰了碰杯壁,没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关于刘进这个问题,或许得用一篇专业的学术论文才能详细解释,毕竟任何一个因子都可能对结果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这些因子涉及过去、将来以及陈浠与他。
当年,陈浠问他愿不愿意转去二组的前几天,他恰好回了一趟家。
温之信的父亲温从故是一个企业家,做的是新媒体这一行业,许多年前他们家并没有现在这么富有,但时代的潮流带动了公司的发展,温从故的钱包也越发鼓胀,而温之信的母亲张眠原先是一名白领,后来成为公司的高管。
两人自他小时候起便十分繁忙,尽管温之信尽可能做到乖巧优秀不惹事,希望他们把目光多放在他身上,而不是拿钱打发他,但却鲜有作用,因此温之信逐渐变得十分习惯并擅长于交朋友,借此获得一些不必要但却令人受用的关注。
入职荣光是温之信自己的主意,因为看到那场事故后荣光的发展前景。
但温从故不满意他找的工作,且为了让他明白赚钱不易,停了他所有的卡。
那时温之信身上还有些许积蓄,但不足够支撑他按照以往地标准惬意地生活,他住的地方是张眠背着温从故帮他找的,但张眠帮他找房子的意思不是支持他在外面打拼,而是让他明白没有父母的支持,他什么也不是。
温之信一度想拒绝她的施舍般的帮助,但钱包里的数额似乎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于是他联系了几个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想解燃眉之急,但知道他的现状后,他们显得扭扭捏捏。如果仅是这样,温之信倒不至于生气,可偏偏让他知道他们对别人开玩笑说他家是不是破产了,说他低三下气求人借钱。
温之信觉得荒谬极了。
回家那天,他向父母吐露近况,温从故对他说“儿子,你以为那些人为什么跟你交朋友,因为你有钱又大方,但要是没有家里的支持,你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搬砖了”。
而张眠则告诉他说“之信,你要听父母的话,我们也是为你好,社会是很混乱的,如果混不出名堂,只会被人笑话,倒不如直接来帮你父亲管理公司”。
高墙轰然倒塌,温之信难得感到困惑不解,并对自己产生质疑。
他以为自己成长得还算完美,在校园里是风云人物,成绩优异,老师褒奖,有数不清的好友与追求者,家庭美满,还有用不完的钱,未来的路理应宽阔平坦,但在别人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那天的最后,他有些恼羞成怒地摔门离开。
之后过了几天,陈浠来找他,希望他从一组转去他的二组。
实际上最初得知没进陈浠的组,温之信也觉得遗憾。
当初面试的时候,负责招聘的专员没有察觉出什么,又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想多,但陈浠很快就看出来他全身上下价格不菲,中途漫聊时,她告诉他说“你是来面试的,不是来选秀也不是来炫富的,注重形象固然重要,但不能喧宾夺主,我们是为了招有潜力的销售,你应该让人的注意力放在你的能力上,而不是你的脸,或是你的穿着上”。
这是他对陈浠的第一印象,公正又稳重,让温之信觉得入她麾下是最优解。
但那一天,他果断地拒绝了陈浠的邀请,且在咖啡吧被拦住时,再一次拒绝了她。
温之信没对陈浠说谎,那时他进入一组有些时日,已经开始接触业务,且刚好有一个重要的客户在和他对接一个项目。既然已经接手,他便不想半途而废,更不希望因为换组导致业务衔接不当,影响到客户关系。
被拒绝后,陈浠的表情尴尬,却还是故作镇定地说着祝福的话。
不知为何,温之信有些想笑。
但他忍住了。
后来温之信再回忆这个时刻,猜想那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奇怪,不然为什么陈浠看他的眼神有些疑惑,话语中也多了迟疑,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
事情到这里都在正轨上,可惜在这之后不受控制地脱缰。
那时他准备回去与客户校对项目最后的数据,好不容易和陈浠分手,却又被同批进来的关系不错的同事拉住聊天,最后温之信在楼梯间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了半天,只囫囵地听到他们说林思思被陈浠抢了功劳。
刚和家里闹翻,又被昔日好友背刺,那段时间的他心情本就不虞,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更是发自心底抵触,再加上实在不想再听他们几个浪费时间聊八卦,因此说出的话难免带了敷衍与情绪。
话语总是轻飘飘的,但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却是十分沉重。
分明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当时陈浠的神情似乎历历在目。
脚下的花盆倾斜着,泥沙洒出零星,像是荒诞的艺术画,而眼前那张年轻的脸上满是迷茫和恼怒,与不久前咖啡店里判若两人,让她在那瞬间看起来莫名可怜。
温之信很快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失了分寸,但他似乎无可辩白。
电梯间的色调十分冰冷,衬得陈浠的脸色更加难看,镜片后的眼睛像在发光。
那时他对陈浠还有一些主观上的错误认识,以为她是快要哭了,而温之信不擅长应对眼泪,因此难得感到手足无措。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大误会,陈浠并不是一个喜欢掉眼泪的人,只有她让别人掉眼泪的份。
那天的最后,陈浠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只冷冰冰地甩下一句“下次议论别人不要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便离开——显而易见的嘲讽,笃定他们还会再加以议论,丝毫不给台阶下。
在这事过去没多久,陈浠又因温之信丢了个大单。
那个单子是他跟进许久,费尽心力做下来的,尽管他向陈浠解释并非有意为之,而是由于不够熟悉业务,与经销商沟通过程中出现信息偏差才导致发货失误,但陈浠依然不管不顾地给他定了罪,并且拒绝他提出的客观科学的四六分提议,要求他将业绩全数归还。
对于陈浠这样一刀切,蛮不讲理的要求,他不愿也不甘将自己辛劳的成果拱手相让。
两人僵持许久,最终在销售会议上公开起争执,闹到邢建林面前才勉强解决,可解决的结果也不尽人意,陈浠巧舌如簧,加上邢建林偏心得明明白白,忙前忙后的他最后拿到手的只有两成的业绩。
经过这么一遭,全公司都知道他惹了陈浠,难免有议论的声音浮起。
那时温之信也才二十二岁,一头热的年纪,看起来平和稳重不代表心思真的成熟,更何况陈浠对人不对事,明晃晃地下刀子使绊子,一股要坐实两面三刀的架势,温之信哪里遇到过这种事,对陈浠的印象自然而然如泥石流般下滑。
不过一组和二组在两个方向,除了会议上的争吵,温之信很少在公司里撞见陈浠,但撞见的时候通常得不到好脸色,他善于交朋友的能力在陈浠身上没有丝毫体现,且他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
总之,一来二去,他们的关系没有缓和,反而越来越僵硬。
事实上有关所谓的最初,温之信如今已经很少回想,因为没必要,且会徒增烦恼。
不过由现在再看,要回答刘进有关“为什么闹僵”的问题,二十二岁的他认为是因为陈浠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使得事态发酵,可后来经过客观分析,反复自省,难以否认的是,他轻率的言行才是一切的导火索。
第15章 手机
温之信删去一些他所认为没必要让刘进知道的细节,删繁就简地讲述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样。”刘进摸着下巴呈恍然大悟状,但还有费解的地方,“就这屁大点事,不至于五年都没缓和关系啊,而且陈浠怎么说是你不和她好好相处。”
他停了停,用一种十分玄乎的语气说:“之信,说实话,你们俩是不是还结了别的仇,譬如她甩了你之类的。”
温之信冷冷地笑了一下。
刘进乐了:“我胡说的,不过能把你逼急了,也是陈浠的本事。”
空调在制冷,发出呼呼的声响。
刘进依旧苦口婆心地劝两人好好相处,至少表面上不能闹得太难看。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事情放在现在看就跟挠痒痒似的,不值一提,而且这两年陈浠的性格也变了不少,这次肯费气力做这个项目,我都觉得天降神迹。”
虽说陈浠对销售部是很负责,甚至为了其他经理的项目和他吵过不少回,但陈浠对自己的项目却愈发得过且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一年比一年消极,连脾气都快磨没了,这回如此认真对待,无非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就想吃一年。
刘进:“公司现在每况愈下,业绩一年比一年差,就盼着你们俩把它撑起来了,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矛盾趁早说开,你好她好大家好,对不对?”
但温之信一直没有再说话。
觉得奇怪,刘进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温之信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一双眼睛只静静地看向一个地方——那里躺着一部手机。
与此同时,一道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刘进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温之信已经先他一步站起身去拿手机,并且接起了电话。
他短暂地停了两秒,似乎在等电话那头的人在说话,然后说:“是我。”
刘进看着温之信,脑袋里仿佛开了个洞,一大群问号争相跑进来,个个吵闹不停,互相询问:这是什么情况?我是谁?我又在哪里?是我刚才说的话起作用了吗?温之信在搞什么名堂?
但温之信只是神色如常地对手机那头说:“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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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师傅的儿子即将高考,他的压力比孩子还大,陈浠和他聊了一路,快到公司写字楼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在身上,她暗道要糟,连忙用公司的公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嘟声响了两秒就被接了起来。
“喂,刘进——”陈浠停住。
“哦,我手机——”陈浠再次停住。
见陈浠两句话都只说了一半,毛师傅疑惑地看她,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陈浠摇摇头示意没事,朝电话那头问:“你还回公司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说:“那我等你过来。”
看到陈浠挂了电话,毛师傅问她是不是手机落在厂部了,陈浠回答毛师傅说是,有人会送过来,毛师傅点点头,没有再多问,继续和陈浠说他孩子的事情,陈浠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耐心听着,偶尔附和。
回公司后,陈浠让周茗帮她发了一个小的手电给终端客户,顺便把发票一起开掉寄出,又和一个合作已久的经销商唠了半天新项目的事情,之后就进入无所事事状态,只是和组里的人聊天,顺便帮伟亮解决了一个发货问题。
下班前,行政破天荒地组织了一场聚会,让大家踊跃报名。
关敏问陈浠去不去,陈浠说自己有事,关敏又去问叶子,叶子约了朋友去逛街,也拒绝了,阿森则要回家带孩子,最后二组只有周茗和伟亮参加,再加上其他部门的一些人,零零总总也有十几个人。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公司前台排起长龙,他们迫不及待打卡下班,去赴一场免不了虚与委蛇的约会,没多久,公司里就静悄悄了,好像一座失去活气的废弃公园。
陈浠去外面走了一圈,发现只剩总经办的灯还亮着,但也没看到人影。
回办公室后,她再次给自己手机拨了个电话。
嘟声依旧响了两秒就接了起来,这一回那边的声音比之前吵闹一些,有风声。
陈浠问:“你到哪里了?”
电话那头的人却说:“吃饭了吗?”
陈浠一愣:“还没。”
“你下楼吧。”
天还没彻底暗下来,只有一片隐约的青蓝,但霓虹灯已经亮起,像是一种舞台。
陈浠下了楼,看到了站在风里的男人,他站在舞台中央,额前的碎发在空气中毫无章法地飘摇,一开始是看着手机,紧接着像是察觉到什么,又抬头,目光平静地移了过来,在陈浠身上停住,随后抬脚向她走来。
温之信走到陈浠面前,右手伸进口袋,拿出东西向她递来——是她的手机。
陈浠接过来说:“谢谢。”
“嗯。”
“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
温之信没说话,也没看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陈浠当他是默认,转身打算离开,却又被喊住。
“陈浠。”
她疑惑地回头看温之信,因为反光,厚实镜片后面的眼睛被一片白茫茫覆盖,只能看到凌乱的短发被风吹得扬起,有一簇飞到唇边,被她快速而随意勾下来别到耳后。
温之信注视她,看得陈浠越发莫名时,才说道:“我也没吃晚饭。”
二十分钟后,两人一起坐在饭摊子里。
天空昏沉,空气闷热,道路上的人在来往。
这里是陈浠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对面有一个公园,里面种了诸如小叶榕、黄葛树、香樟等乔木,在这个季节枝叶繁茂,园子中央还有一个青绿色的鱼塘,上面漂满浮萍,有不少老人在石桌上下棋,就算夏天也带着沁人的凉意,她周末经常带着氧化钙去那里散步。
陈浠收回目光,问温之信:“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不能吃饭?”
陈浠简直受不了这人变化莫测的态度,忍无可忍道:“温之信,你有什么毛病。”
桌子中央有些油渍,是上一桌吃完的人留下的,大抵是生意太忙还没整理,不知怎么,被骂的温之信心情似乎不错,拿纸巾擦了擦桌子,把脏纸巾丢进垃圾桶,才语气平平地说道:“刘进让我和你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