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他们因为孩子读书问题搬走,周边的邻居都悄悄松了口气,过了一段时间安生日子,不用再担心在清早或是傍晚听到类似于“这么简单的题你怎么都不会”的怒吼声,然后从梦魇中惊醒。
如今知晓有新住户搬进来,他们只热切期盼对方是个安静和善的人,最好不要有还在读书的孩子,毕竟任谁带皮孩子都容易暴躁,大家总得互相体谅。
等洗漱完戴上眼镜,陈浠的世界变得清明。
她走回房间,毫无顾忌地当着邱明月的面换衣服,嘴里说:“明月,不如你去探探底,问问你爸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生日会。”
邱明月不假思索:“他能要什么样的,无非就是高大上有情调,但又不费钱的。”
两人两厢对望,齐齐叹了口气。
邱明月表情有些为难:“陈浠,你也知道我爸这人自我得很,听不进别人讲的话,我妈就是因为这个和他离婚的,但离了婚还是一个样,现在我和他待在一起超过五分钟就会吵起来,实在爱莫能助。”
“没关系,那让关敏自己想去。”换好衣服的陈浠拍拍她的手臂,“挪个位。”
见陈浠要找东西,邱明月索性坐在她床上。氧化钙从怀抱里挣脱出来,撅着屁股在房间打转,邱明月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在屋里胡乱飘。
半晌,她忍不住说:“陈浠,你什么时候才能整理一下房间,乱得像龙卷风过境,这要是在我家,皮都给你扒下来了。”
“我不是已经整理了吗?”
“你管这叫已经整理了?”邱明月不敢苟同,随手从地上拿起一顶帽子,又拿起一个小小的平安符,再拿起一罐所剩无几的饼干,谴责她说,“上回它们就在地上,这回还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算丢的垃圾。”
陈浠:“你不懂,重要的东西才放地上。”
“这是什么道理?”
“地上的东西能每天看见,收起来的就看不见。”
“歪理。”邱明月动了动右手里的东西,“不过这个挺可爱的,哪来的?”
陈浠回过头看了一眼,是那个平安符,她说:“寒山寺求的。”
“咦,你什么时候去过苏州?”
“好多年前。”
“是去出差吗?不对,你的区域又不包括苏州。”
“就不能是我带别的经理出差?”陈浠翻了翻包,确认东西带齐后,抱起氧化钙朝邱明月笑了笑,“好了,我们走吧。”
嘉市常年多雨水,每一个晴天都应当被好好珍惜,可惜今天的老天爷背叛了天气预报,并没有如期地出现太阳,此时的天空像是害了感冒,隐隐的低烧叫人头疼。
顶着阴云,她们出发去解决午饭,氧化钙充当向导屁颠屁颠走在前,陈浠和邱明月在后,最后两人一狗在路边的一家粤菜馆前停住了脚。
进店落座后,邱明月大手一甩:“这回我请客,不准和我抢,说好了啊。”
陈浠没和她争,只是支着下巴说:“大千金就这么打发我?”
“你说的,那去君悦吃龙虾。”邱明月作势拿包离开。
陈浠悚然地拉住她:“我开玩笑的。”
“我就知道。”邱明月重新坐下来,不满道,“请你吃贵的你又不乐意。”
“我这是穷山恶水里出的刁民,吃不惯好的。”
邱明月不认同地瞪她一眼,拿过一旁的菜单,开始思索吃些什么。
鉴于陈浠一觉睡到中午,胃里早就开始打鼓,而她又十分嘴馋,最后两人将店里的几个招牌菜点了个遍,并且一人来了一份杨枝甘露。
等上菜的时间里,邱明月的手机响个不停,但她都没回复。
陈浠问怎么回事,邱明月告诉陈浠,是之前那个相亲对象。
那天碰面后,对方还想再约她,但邱明月对他不来电,便委婉拒绝,但对方却毫不气馁,频繁地发一些可有可无的讯息,一开始她还会逐条回复,后来不得已减低回复频率,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没多久,菜陆陆续续上桌,她们暂且停下话题开始填饱肚子,而被塞进太空舱宠物包里的氧化钙则吐着舌头,不断扒着包,一副垂涎的样子,可惜它的主人和名义上的干妈根本不看它,只顾自己酒足饭饱。
陈浠塞了一个虾饺进嘴里,吞下之后看向邱明月,“对了,你那个老同学怎么样了?”
邱明月愣住,意识到陈浠说的是郭霁,“提他做什么?”
“就问问,他后来还有联系你吗?”
“他为什么要联系我?”
“他不是向你求婚吗?”
“玩笑话也能当真?”
“万一不是玩笑呢?”
邱明月没说话。
一开始陈浠没在意,只当邱明月有些语塞,但又等了几秒还是没有回复,她抬起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对面的女人几番,奇怪道:“明月,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
邱明月睁大眼睛歪头,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陈浠好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你不想说我还能逼你不成。”
邱明月泄了气。她不是不想说,只是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一起吃了顿饭罢了。
陈浠扬起眉毛:“哦。人家约你没时间,和郭霁就有时间。”
“谁叫他是我老同学呢。”邱明月正色道。
“老同学?”
“嗯。”
陈浠微微一笑:“那你脸红什么?”
“……”
邱明月受不了自己这脸皮,总是出卖她。
第12章 低等生物
邱明月举起手讨饶:“好吧,我坦白,但你不准笑话我。”
陈浠不解:“我为什么要笑你?”
店里的灯光明亮,不锈钢餐盘囫囵地倒映着店内的景象。
天花板上挂着红色的灯笼,摩登的皮质餐椅在摩擦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墙面用马赛克瓷砖砌成,上面贴着彩虹两字,有一对穿着校服的学生情侣在前面照相,看起来有一种独属于那个年纪的活力与青涩。
如果要深究,这家店的装修不伦不类,但这不是重点。
邱明月收回视线,道:“因为我觉得自己以前有点蠢。”
天真的青春时代,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像盏灯照亮黑夜里的路,不巧的是,她的那盏灯偏偏是郭霁。
邱明月的视线落在杨枝甘露里,橙白色的汁水看起来无比甜蜜,她说:“陈浠,你知道的,小学初中我和同学都好好的,只有高中被孤立得厉害。”
陈浠点头,“你和我说过。”
上高中前夕,邱明月因为毫无预兆的发病差点丢了小命,她心有余悸,上高中后便尽可能避免运动,就连轻微的运动也十分抗拒,这在当时的一些同学看来却是矫情,再加上那时候班级里大多是家庭条件平平但努力上进的同学,唯独她是被塞进去的关系户,这些好像成为合理化的攻击点,她于是被孤立。
邱明月说,他们其实不过分,只是冷暴力,但很难熬。
那样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好意与热情都显得弥足珍贵,更别提是来自在班级甚至在年级都极为受欢迎,成绩长相皆优异的郭霁。
“当初班里都说郭霁和文娱委员互相喜欢。陈浠,你可不知道,那个女生好有活力,和谁都能打成一片,文艺汇演有一群人为她欢呼,运动会也有人为她摇旗呐喊,她打个喷嚏都有人送上热水,我当时最羡慕的就是她。”
陈浠琢磨话里话外的意思,没有打断她。
邱明月说,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将目光放在隔壁班班长,一个她如今已经记不清名字和长相的人身上,和郭霁分享她所谓的美好暗恋,生怕被他或是周围的同学看出她的小心思,连最后一个朋友也要失去。
她会在郭霁写题的时候,在他耳边念叨对方好帅,郭霁会揉着后脑勺的头发,不耐烦地抓着她的手捂住她自己的嘴,要笑不笑地说:明月,你能不能闭嘴啊。
她也会一本正经地问郭霁要不要去追隔壁班长,而郭霁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她说:邱明月,你的排名都倒数了,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倒不如先把这几道题做了,一会儿我检查。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来班上的同学变得和善很多,也许是看在郭霁的面子上。
高考后,两人依旧保持联系,直到听说郭霁和那位文娱委员考上同一所大学,邱明月才像挨了晴天霹雳一样陡然清醒,刻意减少了和郭霁的联系,后来郭霁出国,两人因为时差更是几乎不联系,只有节日收到彼此的祝福,再后来,她换了手机号,两人彻底失联。
“陈浠,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那种感觉可真不好说。”
陈浠看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当作安慰。
邱明月笑眯眯道:“没事啊,我现在好得很。”
环境对人的影响的确很大,自上了大学后,脱离压抑的环境,她又活泼许多。
很多个瞬间,她会想为什么当初郭霁会愿意和她玩,分明班里这么多活泼开朗的女生,向他展现好感的不计其数,但郭霁唯独和她亲近,和其他人泾渭分明,或许是她占了同桌这个身份的便宜,又或许唯独她看起来不那么喜欢他,邱明月这么给出结论。
“反正就是这样一件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邱明月耸耸肩,塞了一块肠粉进嘴里,咽下后道,“之前碰面没好好聊上几句,前几天他又约我出去再聊一聊,我一开始拒绝了,但后来思索半天,觉得自己以后会后悔,最后还是去赴了约,想看看当年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到底还是不是记忆里的样子。”
“结论呢?”
“还是原来的样子,看起来一本正经,实际上贱嗖嗖的,又烦又招人喜欢。”邱明月抬起食指在太阳穴打了个转,“就是这里好像出了点问题。”
陈浠一惊:“何出此言?”
邱明月:“他好像是真的打算找我结婚。”
“……”
数个猜测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生生咽了下去,陈浠张口结舌,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走向,她就是看再多肥皂剧都猜不出,一个邱明月,一个郭霁,怪不得能玩到一块儿去,这个思维模式的确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邱明月告诉陈浠,那天吃完饭后,郭霁又问她要不要结婚,而且十分认真地与她分析利弊,甚至表示可以做婚前财产公证,可谓是诚意十足。
分明全程表情无波无澜,一股子斯文败类的感觉,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只要她同意,下一秒他就可以和她一起去领证,这让邱明月一头雾水。
“你同意了?”
“我说我还得考虑一下。”
“你不是喜欢他?”
“那是以前了,年少的喜欢能作数吗?”
陈浠心说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但她直觉这事不能胡乱掺和,于是告诉邱明月:“三思而行,不要到时候后悔。”
邱明月眨眨眼,撒娇道:“知道啦,宝贝儿。”
秉承着杜绝浪费的原则,两人把桌上的菜吃了个精光。
服务员将空盘撤下去后,桌上就只剩两碗杨枝甘露,西柚和芒果堆在椰浆上,看起来十分可口,陈浠很喜欢这个味道,一勺又一勺往嘴里送,脸上带着一点餍足的淡笑。
邱明月盯着看了会儿,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她还没从荣光离开,某天早上,她和陈浠在公司前台聊刚上映的电影。
没多久,温之信从办公室出来,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显得脸色苍白,路过她们旁边时似乎朝她们看了一眼,又或者没有,邱明月担心记忆出错,因此不敢断定。
总之她那时没在意,转过头想继续和陈浠说话,却看见陈浠脸上带着一点笑。
她一下子愣住,下意识问陈浠笑什么。
陈浠似乎也没意识到自己在笑,怔了一下:“哦,你不觉得他的样子很好玩吗?”
“他”无疑是指温之信,至于样子好不好玩,邱明月更是难以评判,但那时候陈浠的神情和语气确实令她惊讶。
这段记忆的后续已经模糊,但邱明月知道,就是从那天起,她觉得陈浠和温之信之间或许并没有大家想象的这么僵硬,至少不是碰见就互相甩脸色的关系,可再到后来某天,她却发现一切又好像是她的错觉。
等桌上的最后两碗杨枝甘露都见底,两人扶着肚子靠在椅背上。
邱明月好奇地问:“陈浠,你都没谈过恋爱吗?”
“没有。”
“真的假的?不能吧。”邱明月不肯相信,“大学呢,也没人追吗?”
陈浠提醒她小点声,诚实道:“有人追,但没谈恋爱。”
以前陈浠不是没人追,但她没想过要谈恋爱。
原因简单又现实,她没钱,也不想用别人的钱。
她去食堂总是点最便宜的菜,仗着还算乖巧好看的脸向阿姨多要几块肉,有时候一天都不一定凑满三顿饭,用的教材全部是学长学姐给她的二手书,班级里有任何花钱的活动她一概不参加。
“贫穷”两个字充斥了陈浠整个大学生活。
她逃了许多的课,而所有逃课的时间,她都在外面打工兼职。陈浠帮人发过传单,替人扫过楼,当过家教,也做过推销,依靠这样高强度的兼职填上助学贷款,且让自己在大学不至于吃不起饭,还有些余钱能出去散散心,看看祖国的金山银山。
说自己是穷山恶水里出的刁民,并不是开玩笑。
有人天生吃不来珍馐佳肴,有人天生不适合谈情说爱,或许就是她这样的。
“这叫什么?山猪吃不了细糠?”陈浠漫不经心道。
“才不是。”邱明月不高兴地拿脚踢陈浠,又好奇道,“那也没有喜欢过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