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信于是又把醋瓶移开,自顾自拌了拌面,夹起一筷子往嘴里送,没再关注陈浠。
第10章 雪碧
面馆不大,客人却多,温之信又长得大个,更显得位置拥挤。
陈浠的四肢都被锁住,施展不开,发现膝盖贴着温之信的大腿后,她往外稍稍收腿,但没多久,有两位客人搬了凳子坐在侧边,她的腿又被挤了回来,甚至带了点力度撞上身旁的人。
桌子摇晃,筷子上的面溜回碗里,溅起一点汁水,温之信蹙着眉往下扫了一眼,陈浠察觉到,立刻解释说:“抱歉,不是故意的,这边太挤了。”
对陈浠如此果断的道歉感到吃惊,温之信停一下,微妙道:“你变了很多。”
“是吗。”陈浠毫不在意地回复,“你也变了不少。”
记忆中的温之信可比现在正常许多,不像如今,上一秒大发善心,下一秒冷不丁给你使绊子,大抵是洋饭吃多了,颇有些喜怒无常的势头。
店里空气不流通,分明开了空调,竟还是热出一头汗,加上旁边的陌生人接了个电话,一直扯着嗓门说话,陈浠活像掉进岩浆在里头翻滚,又热又煎熬,吃到后来彻底没有胃口,囫囵地扒了两下就放下筷子。
过了半分钟,桌前忽然出现一瓶冒着冷气的罐装雪碧,陈浠顿了顿,看了一眼收回手的人,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握住了罐身,浑身闷热终于缓解许多。
这顿饭的后半程异常沉默,不过两个人原本不是能热情聊天的关系,温之信也不是喜欢多说话的性格,因此陈浠也没觉得不适应。
饭后他们没有久坐,很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三点一线,陈浠抓心挠肝地等着自己那个项目开标。
由于投标项目的清单都是大型的固定设备,仓库的现货不多,陈浠担心中标后来不及交付产品,打算提前备货。但因为数量太大,按照要求是必须经过邢建林的同意,于是陈浠找了一天邢建林在公司的日子,让周茗帮她做了一份生产备货表,拿着打印出来的表格去找邢建林签字。
起初邢建林有些犹豫,觉得风险太大,还耽误现在线上其他产品的生产进程,但没有人不贪婪,尤其是资本家,陈浠口若悬河,为他历数中标的种种收益,最终邢建林还是签下了名字。
之后就是盯进度。
陈浠要求周茗每天至少打一个电话给厂部的负责人刘进,询问生产情况。
周茗深以为销售部是一个锻炼沟通能力的地方,一开始她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担心刘进嫌她烦人,一通电话就脸红口吃,到后来脸皮逐渐变厚,有时候还能甜着嗓子和对方唠几句。
“已经在生产了?好的,我和组长说。”
“刘老师,真的辛苦您了!”
“您继续忙,我不打扰啦,明天再来麻烦您。”
见周茗挂电话,伟亮忍不住感慨道:“怪不得组长让你来打电话催货,这声音谁听了也不舍得骂啊,哪像我们几个大男人,每回都是和厂部的几个老师吵一架才知道货到底好了没。”
叶子鄙视道:“可不是性别问题,我每回也得吵两句才行。”
“那是他们不喜欢凶巴巴的老姑娘,喜欢嘴甜的小姑娘。”
“不会讲话就把嘴给我闭上!”
大家哈哈大笑。
到了周日,邱明月这个行动派果然来了。
门铃响个不停,陈浠睡眼朦胧,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给她开门,没想到邱明月这厮看都不看一眼她,进门后直奔卧室,扑倒毫无防备的氧化钙。
氧化钙瞪大眼睛,迷茫地发出一声:汪?
“小草,你不认识我了吗?上周我们才见过的。”邱明月有些难过,揉捏着氧化钙短到可以忽略的四肢,偏头朝慢吞吞走进卧室的人问道,“它是不是又胖了,底盘怎么这么低。”
大概是听出在讲它的坏话,氧化钙挣扎了两下,但又被邱明月摁住。
“刚吃完狗粮的原因吧。”陈浠打了个哈欠重新倒回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你们先演一段母子相认久别重逢的戏码,我再睡一会儿。”
“今天你怎么还没醒的?楼上的装修工都开始干活了。”邱明月看了下时间,确认现在的确是上午十一点,而不是八点,忍不住掀开被子一角,“昨晚熬夜了?”
陈浠把自己又往被子里埋了点,“嗯——有点失眠。”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
前一天是周六,尽管是上班的日子,但事情不多,因此公司氛围十分轻松,大厅里都是各个部门的人在闲聊,陈浠则点了一些下午茶在二组的办公室里分食。
大抵是气味太诱人,把关敏也给勾来了。
总裁办有三位总裁秘书,各个都是颜值顶天的年轻美女,最聪明能干又不怯场的一个被邢建林带在身边满世界跑,剩下两个留在他们这个营销中心给邢建林通风报信,而关敏就是其中之一,红唇大波浪,高跟鞋噔噔直响,走到哪里都吸引眼球。
办公室里,陈浠指着锡纸里最后一串烤得金黄的五花肉,问怎么还有一串,谁还没吃,结果个个都说已经吃了。
周茗帮她看了看外卖单,才发现是多点了两串。
“组长,你自己吃了吧。”
陈浠摇头:“我刚吃了块蛋糕,吃不下这个了,给伟亮留着吧。”
一旁的关敏忽然道:“糟了!”
周茗吓了一跳,立刻问:“怎么了?”
“你们一说蛋糕,我忽然想起来,下个月是不是邢总生日。”
陈浠吃惊道:“你还没开始准备吗?”
“最近都在忙别的事情,把这个给忘了。”关敏失去胃口,放下手里的牛肉串,表情苦恼,“幸亏还来得及,你们说今年该准备一个什么样子的才合适。”
叶子用吃剩的签子在空中比划:“我觉得办得不能太豪华,得稍微省一点,否则邢总肯定不高兴,但也不能太含磕碜,否则他觉得没面子,到时候又要训你。”
过了生日,邢建林就是五十岁,这个年纪有些特殊,按照以往的标准,肯定要大办特办,最好把全国各地的客户都请来参与,以彰显邢建林的成功,但近两年邢建林越发勤俭节约,说难听一点就是抠门,据说家中豪车又买了几辆,其他方面却不舍得投入资金,资本家本性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去年的生日会是另一个秘书操办的,十分用心,提前两个月准备,但因为实际花销过高,只能算差强人意,今年的压力到了关敏身上,她十分头疼。
伟亮回复完客户的信息,滑着椅子过来,把那串多出来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依我看,自己贴点钱进去也没没关系,毕竟这是长期的事情,万一涨了工资,贴进去的钱没多久就能拿回来。”
这道理关敏也知道,她叹气:“就怕贴进去了还得被说两句。”
周茗灵机一动:“反正今天没事,不如现在开个会,集思广益?”
关敏回了总裁办,用电脑通过内网发了会议通知。
没多久,陆陆续续有人进会议室。
等时间差不多,周茗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由于不是正式会议,不强制参加,参会的人并不多,十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开始讨论,有正经发言出主意的,也有纯属没事做来凑热闹的,因此没多久话题就偏离了主题,最后是关敏表情严肃地将话题拉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毫无预兆地说:“陈浠不是会弹钢琴吗,到时候可以表演一下啊。”
与此同时,玻璃门发出咿呀的叫声,温之信推门走了进来。
他很早看到会议的消息,那时手头刚好有事,这会儿忙完便来看看大家讨论得如何,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不用管他,然后就近在周茗右侧的空位坐下。
周茗坐直了一些,瞥了一眼温之信,发现他在看陈浠,似乎也在等她的回答。
陈浠否认:“我不会。”
“你怎么不会?前年还是大前年的年会,你不就弹了首曲子吗。”物流主管汤磊奇怪道,他在公司待了许多年,和大家关系都不错,没什么恶意地偏过头问温之信,“之信,那时候你是不是还没出国,我记得那天陈浠弹得可好了,邢总都夸她,你还有印象吗?”
温之信短暂地静了两秒,或许是在回忆,然后道:“有点印象。”
陈浠下意识看向温之信,冷不丁对上他的目光。
汤磊笑道:“看,之信都还有印象,说明你真的弹得好。”
“我没学过,那是乱弹的。”陈浠收回目光,平静道。
“乱弹还弹得这么好,怎么搞的?”
“可能是老师教得好。”
大家很吃惊:“原来是专门请了老师,怪不得。”
陈浠“嗯”了一声,不欲让话题继续围绕在自己身上,于是随口提了个建议:“租个民宿开派对也可以,买点烧烤,到时候大家在里面玩一天。”
“这个好!”五组的刘雨韵立刻附和。
但另一个人反驳:“太年轻了,团建玩玩还行,邢总生日弄这个,估计不太合适。”
“也有道理,那再换一个。”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依旧没商量出结果。
大抵是觉得无趣,陆陆续续有人离场,周茗也坐不住了,忍不住左顾右盼,偏过头看见身边神色平淡的温之信,眼皮一跳,连忙越过他望向陈浠,想问她要不要一同离开。
会议室的灯只随意地开了两盏,映得赭石色会议桌像一面昏蒙的镜子,晦暗不明的光线在往四面八方逃亡,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浠的视线已经毫无停留地滑过温之信,朝她望了过来。
没有来由的,周茗觉得哪里古怪。
第11章 歪理
时间很快溜走,温之信五分钟前接了个电话便没再回来,而陈浠和周茗则在两分钟前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三四人,关敏见状索性宣布会议结束,站起来收拾东西。
汤磊的手机震了震,是刘进来询问原料的采购进度,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给采购人员发消息,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道:“说到团建,咱们今年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放放风?”
荣光每年至少组织一次团建,美其名曰拉近员工与员工之间的交流和合作,实现团队业绩效益最大化,对此有人欢喜有人愁,至少他是很喜欢的,毕竟年纪大了,总要找点活动,只要不放在周日占用唯一的休息时候,那都好商量。
“老汤,你也知道最近公司的业绩……”关敏欲言而止,意思不言而喻:业绩不行,哪好意思申请团建,想从邢建林口袋里掏钱,那得先装更多钱进去才成啊!
一组的周晨义翘着二郎腿说:“老汤,帮咱们多催一催厂部,赶紧把货发掉,业绩不就来了吗,现在连几个手电筒都发不出来,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最近线上在做别的。”汤磊解释,顺便宽慰他,“我去催催,争取下周帮你发货。”
由于各个型号的强光电筒订货率高,正常情况下仓库会备好足量现货,但前不久恰逢一位客户订走了大批电筒,再加上自这周起,厂部百分之八十的生产线都转向生产陈浠的项目产品,因此其他产品难免受到影响。
周晨义表情微妙:“现在这么卖力,万一没中标……”
关敏停下脚步,不高兴地打断他:“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汤磊的表情也不太认同。
“我不就随口一说。”周晨义表情有些尴尬。
“是吗,我看你怎么像幸灾乐祸?别忘了,要是没中标,遭殃的可不会是独个人,而是全公司,尤其是你们销售部。所以我劝你还是盼着点好吧。”关敏甩着头发走出会议室,心说周晨义也就敢在别人不在的时候编排编排,当着面就跟只贼老鼠似的。
不过陈浠可不知道上面这一遭,因此只和邱明月分享了会议的前半程。
邱明月重点跑偏,嘀咕道:“没想到温之信还记得你弹琴的事情。”
陈浠打了个哈欠,把脸埋进枕头道:“那说明我弹得好。”
实际上她是个音痴,五音不全,也不认识五线谱,至多认识简谱的哆来咪发唆拉西,而那首钢琴曲是靠肌肉记忆硬生生弹下来的,那时候,陈浠为了避开同事,每天早一小时到公司里练习,一个多月才勉强能弹下来,年会前一天她还不放心,偷偷跑回公司练了一晚上,生怕上台丢人现眼,叫人看出她的勉强。
邱明月去拉她的枕头:“所以这和你失眠有什么关系?”
氧化钙叫了一声,也像是询问。
明白有邱明月在就别想再睡,陈浠彻底打消了回笼觉的念头。她无奈地起床换上拖鞋,搓着脸往卫生间走去,边走边说:“关敏大晚上给我打电话,问我还能不能在你爸生日那天来个钢琴节目。”
邱明月抱着氧化钙紧随其后:“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不可能了。”
不会就是不会,况且离邢建林生日只几天,时间不充裕不说,又去哪里找一架钢琴练曲。公司的茶吧边上倒有一台旧钢琴,一直是个摆设,平常几乎没人碰,至多她两年前弹过一段时间,如今音已经彻底不准,任何曲子到那上面都能变得七零八落,任谁都听不下去。
让陈浠表演的方案不可行,关敏心底也清楚,午夜来电无非是想找个人倒苦水。
最后两人聊了许久,陈浠的情绪成功被她感染,焦虑了一晚上,等天蒙蒙亮才顺利入睡。
如果邱明月不来,她怕是要睡到下午。
楼上的电钻声依旧响个不停,邱明月听得头疼:“这要装修多久?”
陈浠刷着牙,满嘴泡沫地含糊道:“应该不会很久。”
“是新住户吗?”
“嗯。”
之前楼上住的是一家三口,自孩子上小学后,陈浠每晚魔音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