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赔偿——诀别词
时间:2022-08-07 06:33:28

  在这样的情况下,市场竞争愈发激烈,相似的灯具照明公司相继出现。
  那年,陈浠只有二十五,有一腔热血,想要找几个优秀的组员好好培养,想要成为全公司业务最强的销售。至于后来的业务有没有成为最强,这有待商榷,但如果说那时候的市场是汹涌的波涛,那陈浠就是荣光的那枚定海神针。
  公司能在几年内从原来的庸中佼佼成长到后来的行业龙头,她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说是运气也好,实力也好,陈浠都不否认,当机会就放在面前的时候,她不可能不抓住,就算被人议论,她也坦坦荡荡,无愧于心。
  至于最上面那些个有关温之信的问题,如果非要写出一个答案,那经过深思熟虑后,如今的陈浠可能会选择从四年前的一个雨夜开始落笔,以保证前因后果的完整。
  那是面试完温之信的第七天,她在公司里加班赶标书。
  由于时间紧迫,助理叶子留下来帮忙,两个人忙活到十一点左右,外面风雨交加。
  在临近结束之际,一组组长林思思在销售群里询问有没有人在公司。
  陈浠手机静音,经叶子提醒才拿起查看,但在看到群消息前,却先看到不久前朋友发了不少消息,说他家附近发生了列车事故,十分严重,现场没有足够照明,没有办法开展搜救工作,问她方不方便带点设备过来。
  记忆已经不太具体,因此当时的心情和态度也难再琢磨,陈浠只记得自己让叶子尽快去物流部的抽屉找钥匙,而她留在原地打电话拜托离公司近的朋友马上开车过来,随后陈浠从气喘吁吁的叶子手里拿过钥匙,两人一起去往公司样品室。
  等把样品室里的大型的移动灯具全部往楼下搬,两人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没多久,朋友开着车到了楼下,帮忙把东西往车里搬。
  “雨很大,这些灯淋了没关系吗?”
  陈浠头发湿透,脸色惨白:“没关系,全部是防水的。”
  出发前,陈浠告诉林思思,她在公司,但有事要先离开,让叶子给她留门。
  林思思则回复让陈浠再等一等她,她马上就到。
  陈浠回复说等不了,然后直接出发。
  那时没察觉出其中有什么问题,许久后再思索细节,便知道林思思分明更早知道事故,但没打算告诉旁人,想独揽功劳,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助了陈浠一程,也没想到陈浠这么无情,没有给她留下一点机会。
  再后来的某天,陈浠才知道公司里不少人笃定她知道林思思是为何要赶回公司,说她抢了林思思的功劳,将她描绘得心机叵测,自私无比。然而事实上的真相却是陈浠的确不知道林思思为何要回公司,但也的确没打算等林思思让她与自己分摊功劳。
  那天,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们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
  事故发生地离公司并不远,但因为下着大雨,路上尤其堵塞,有不少未眠人得到消息去看热闹,每个路口都有交警穿着雨衣,神情严肃地指挥车辆疏通道路,雨水拍打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水痕,视野扭曲模糊,如同一部严重失焦的黑白电影。
  到现场后,陈浠把车上大大小小的所有照明灯具搬出来,交给现场的民警,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们怎么使用,等看到现场终于有序地开展搜救工作,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想起什么,立刻打电话给邢建林。
  邢建林来的速度比想象中快,不必多言,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市区都知道今晚是一个流血的夜晚,等到明天天亮,这么重大的事故就会被全国人民知晓,而对标准的资本家来说,心痛惋惜是一回事,抓住机会宣传品牌又是另一回事。
  那晚的雨夜像一个黑洞吸收着希望,陈浠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到生命的脆弱,脸上混着雨水汗水,狼狈不堪,仿佛被压在尖锐铁皮下的仿佛不是其他人,而是她自己,时间失去了流逝的概念,变成了一帧帧的画面,血腥味像是顶头浇来。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陈浠没再吃肉,每晚都在失眠,梦里光怪陆离,好像没有半分希望。
  雨还在飘,那时陈浠想,明天会是一个艳阳天吗?
  事实证明第二天的确是个艳阳天,但许多人的天永远却不会再亮了。
  陈浠没有再去事故现场看过,那边早已被封上,无关人员不得入内,电视上二十四小时播放着有关新闻,人人潸然泪下,人人愤慨激昂,而荣光作为第一个赶到现场提供照明设备的公司,被点名表扬,一时间品牌口碑与品牌形象如日中天,业绩滚滚而来。
  陈浠手上的订单每天多得数不清,邢建林在公司大肆夸奖她,为她升职加薪,记者来采访她,大客户请她吃饭,朋友同事都来贺喜,她心中一面飘飘然,一面变得更加焦躁易怒,一点小事也能和其他人吵起来。
  经邢建林特批,陈浠休了半个月带薪假,才回公司上班。
  紧接着她发现温之信已经入职,入职的不是她的二组,而是林思思的一组。
  对于这个情况感到莫名,陈浠去人事部询问,无果,便直接找上了邢建林,要他给一个说法,但邢建林却回复说:“陈浠,你们组那个新区域还没完全开发好,找新的经理不急于一时,但是思思她有一个组员刚好离职,那个人的区域业务必须得有人接手才行。”
  陈浠不服于这个蹩脚的理由,最后邢建林无可奈何地答应陈浠,只要温之信自己愿意转组,那他就去替陈浠去向林思思要人。
  不知当时哪来的自信,陈浠信誓旦旦说温之信会同意,随后跑到一组要人,然而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温之信拒绝得很果断,果断到陈浠怀疑自己哪里惹到了他,但事实上他们自从面试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陈浠后悔之前夸下海口,邢建林倒没笑话她,只在心里庆幸不需要让他屈尊降贵亲自去要人,他宽慰陈浠说已经让招聘组重新开始招人,现在很多人想入职荣光,会有更优秀的人去陈浠的组。
  陈浠勉强点头,心中则在思索自己是否太过莽撞,不应该跑到一组,应该私下和温之信谈一谈后,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翌日,两人在咖啡吧遇见,陈浠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温之信的名字,看到对方疑惑地回头,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来二组?”
  似乎是没想到陈浠会再问一遍,温之信怔了怔。
  一旁服务员提醒说咖啡好了,他回过神,礼貌地对服务员说谢谢,捧着咖啡转身垂着眼看陈浠,应当是在组织语言。
  商务楼的咖啡吧二十四小时营业,装修为蓝白色,灯光有些冷,把温之信的眉眼照得有距离感,但实际上温之信不是那种冰冷冷的长相,也不是那种冰冷冷的性格,至少在荣光待的这么一小段时间,他已经获得了很多同事的喜爱,无论男女。
  还记得当时的温之信是那么回复她的:“我觉得我作为一个新人,不能很好地对接您那边的工作,何况我手中这个区域的客户和我已经开始熟悉,如果现在半途而废不利于客户的维护。”
  理由正当且让人信服,但陈浠并不气馁,为他历数二组的各种优点优势,但温之信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有意无意地看手表。或许是有其他事情,又或许只是单纯不想听,陈浠不能确定,总之她忽地舌头打结,打好的腹稿全数咽了回去。
  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陈浠祝福温之信在荣光有好的发展,然而温之信的神色却变得微妙,她不明所以,只当是他有急事,于是两人很快分别。
  但如果仅是这样,两人倒不会变成后来这么针锋相对。
  写字楼有两个电梯间,一个在公司正门,供大多数上班族使用,而侧门还有一间货梯,昏暗的转角供少数人偷懒时藏匿。离开咖啡吧后,陈浠去顶楼的观景台透了透气才回公司,路过货梯间听到说话声,原本打算径直离开,却意外听到自己的名字。
  藏在阴影中的银白空间里站着几个人,他们用玩笑的语气说着有关她的传言。
  “你们销售组那个陈浠真是人不可貌相。”
  “之信刚刚是不是碰上她了?”
  “嗯。”
  “她找你做什么?”
  “还想找我去二组。”
  “你都说不去了,她怎么还死皮赖脸,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听我的,千万别答应。”
  她听见温之信低声说:“不会,我不喜欢两面三刀的人。”
  费解于自己怎么会和“两面三刀”划上等号,陈浠凝在原地,脸上半点笑意都无。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陈浠已经印象渺茫,如今她只记得想离开时撞上脚边的盆栽,发出一声巨响,于是二十二岁的温之信看到了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错愕。
  由此,之前的几个问题都有了答案,关于“为什么闹僵”,二十五岁的陈浠可能会回答是因为温之信偏听偏信,在背后议论她,而如今的陈浠则会深入分析,具体回答,谨慎落笔——是因为那时的自己敏感且自命不凡,因为短暂的成功而得意忘形,不能接受任何负面评价,做不到轻松一笑。
  再加上那之后不久,温之信未打招呼就把货发到她的区域,害她和客户损失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单子,陈浠将其归结为有意为之,于是对温之信彻底没了好脸色,在此后的很长时间里都不放过任何教训他的机会。
 
 
第8章 开会
  陈浠和邱明月漫聊许久,又一道去吃了晚饭。
  分手前,邱明月说:“下个星期我去你家吧。”
  “来我家做什么?”
  “陪我干儿子。”邱明月是真喜欢氧化钙,时不时给它隔空投食,连陈浠都没这待遇,如今抱着氧化钙不肯撒手,“小草,我下周去看你好不好啊。”
  氧化钙短促地叫了一声,邱明月自觉翻译为同意,高兴地笑起来。
  “……要真喜欢就自己养一只,每回缠着小草算什么事。”
  “不行,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敢再养别的。”
  陈浠叹气道:“你也知道你照顾不好自己。”
  邢建林让邱明月相亲的真实目的其实不难猜到,邱明月以前被闷久了,如今反叛心理严重,喜欢到处跑,偏不是到处撒野也没关系的身体,最近社会上负面的新闻又多,担心邱明月在外面出事,邢建林自然要找个理由让她安稳下来。
  等陈浠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
  一贫如洗的天空只剩一轮弯月,小区里有窸窣的对话声,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幽幽歌声,头顶老旧的高压钠灯放着莹莹的黄光,把这一隅照亮,低头看去,地上的光圈若有似无地划分着光暗的界限,温暖而明亮。
  LED 灯包围着发展快速的都市,耗能低、寿命长、污染少等都是它的优点,但金卤灯或是高压钠灯依旧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发光发热,等待未来某一天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氧化钙跑到那束灯光下,沿着光乐此不疲地打转,朝陈浠小声地叫唤。
  “你该减肥了。”陈浠故意板着脸,“否则把你送给明月。”
  氧化钙似乎听懂了,不再打转,又叫唤了一声,听起来委屈巴巴。
  陈浠盯着它看了两秒,忍不住笑起来,抱着它上了楼。但进门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门被什么东西卡住,怎么也推不开,陈浠探进半张脸望了望,黑魆魆的,望不出什么名堂。
  氧化钙察觉到什么,自觉钻进门缝里帮忙解决。
  须臾,门开了,陈浠走进去,开灯。
  盯着被氧化钙咬在嘴里的黑伞,不知怎么,陈浠忽然有些头疼。
  这阵头疼一直持续到了入睡,陈浠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个番茄,身边有另一个番茄与她同行,陈浠问那个番茄,它们要去哪里,没得到回复,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但还是没得到回复,陈浠不服输,最后问了一次,这回那个番茄终于转过身来,顶着温之信的脸,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不是番茄吗,可以讲话吗?”
  陈浠被吓醒了。
  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花费了五分钟思考这个梦该如何解析。无果。最终翻身起床。
  周一,温度骤然上升,夏天不打招呼地袭来,阳光是融化的热蜡。
  陈浠别着一把黑色大伞行色匆匆,好像武侠小说中身负血海深仇的剑客。
  到公司时间还早,人影寥寥,把伞挂在温之信的办公室门口后,陈浠思索了两秒,举起手机对着前方拍了张照片,再之后,两人聊天框里出现第一条消息。
  ——你的伞我挂在这里了,谢谢。[图片]
  消息发出后许久才收到回复。
  彼时二组正在开早会,陈浠在布置这周的任务,消息提示音倏地响起,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突兀,所有人的视线都移了过来。
  陈浠抱歉地笑了笑,看了一眼手机,愣了一下。
  一旁的周茗好奇道:“组长,怎么了?”
  陈浠摇头,把手机静音后随手丢在桌上,继续道:“邢总上次说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这周开始多关注来自应急管理局的项目……”
  大家的注意力被拉回,周茗瞥了一眼亮着的手机屏幕,眨了眨眼。
  早会的时间不长,十分钟后大家各自回到工位,陈浠才重新拿起手机,解锁后还是之前的聊天框,上面印着“对方撤回了一条信息”的提示和一句简短的“没事”,她上下滑了滑,然后点进温之信的朋友圈,发现是仅三天可见后就退了出来。
  临近中午,温之信召开了上任以来第一个正式会议。
  会前,陈浠提醒周茗带上本子和笔。
  “我也要带吗?”
  “你最需要带。”
  “为什么啊?”
  叶子走过来揶揄道:“不想偷偷玩手机了?”
  周茗醍醐灌顶,迅速把手机静音后夹进笔记本,跟着叶子进了会议室。
  一眼看去,里头乌泱泱一大片,温之信坐在主位上,各部门主管、各组销售组长及厂部的老师都到齐,围坐在会议桌周围,剩下的区域经理则坐在墙边的木椅上。
  往角落走,附近都是和周茗一样的销售助理,大多是年轻男女,他们坐着塑料凳在窃窃私语。毕竟年龄相仿,也没什么利益冲突,销售助理互相间的关系其实不错,只要不涉及组内隐私,总是能很快聊到一起,周茗也不止一次和他们聚在一起吐槽公司的某些人与事,互相间都已经熟悉。
  一人见周茗过来,马上给她挪出一个位置,招呼她过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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