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茗朝对方感激地笑笑,把自己塞进坑里,加入他们的话题。
过了两分钟,接完客户电话的陈浠掐着点进了会议室。
想找地方坐下却发现只剩温之信边上的位置空着时,她的脚步下意识滞住。
动作有点明显,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不知怎么,陈浠又出现昨晚那种头疼感,眉头拧了起来。
关系不错的同事以为她在为难,稍稍起身想换座位,但陈浠把她又按了下去。
陈浠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个都觉得她应该躲着温之信,她是真的没有这种想法,两人又不是有深仇大恨,还平白无故显得小家子气,何况这个社会,人心就像肥皂,滑溜溜的难以把握,陌不相识的人都会帮你,相得甚欢的人却可能在背后插你一刀,虚情假意地握手寒暄才是人生常态,这个道理她和温之信都懂。
陈浠脚步动了,缓步走过去,坐在温之信的侧边。
只见温之信抬头看了一眼,顿了一下,随后视线又回到了纸面上。
五分钟后,确认人员全部到齐,他放下材料,开始发言。
“各位上午好,鉴于上一次不少人不在场,这次我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我姓温,温度的温,名之信,君子之交的之,相信的信。”
掌声雷动,陈浠也给足面子地挥动了两下手掌。
等安静下来一些后,温之信说:“这里应该有很多人对我并不陌生,五年前,我作为一个一无所长的新员工进入荣光,受过不少前辈的教导和照顾。”
话音刚落,有人往陈浠那里看,陈浠面不改色,权当看不懂他们的表情。
“如今重新回到这里,我感到十分亲切与荣幸,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可以和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也希望大家能支持我的工作,毕竟我们都有同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公司的业绩更上一层楼……”
会议室里只有他一人的说话声。
陈浠并不喜欢开会,想来除了老板,应该没有人喜欢开会,再加上温之信说话语气一贯不徐不疾,没什么大起伏,因此会议开始没多久,她就有些昏昏欲睡,但她依旧强打着精神,视线落在前方温之信的侧脸上,毫无目的地开始走神。
她听见温之信说:我知道在座各位都是有能力的,只是还未完全展现出来。
这话陈浠是认同的,世上没有完全的笨蛋,只有懒人,她不聪明,但却足够努力。
初入公司时,为了更好更高效地工作,陈浠几乎把荣光的上百种产品的数据倒背如流,客户报出一列数据,就能快速地给出最匹配的型号作为答案,客户询问一款产品的数据,也能一字不差地报出来,这都是她努力的结果。
卢梭说有两种途径可以使人变得富有,要么给他很多钱,要么限制他的欲念,为了升职加薪,陈浠敬业得就像暴雨台风天里都坚持运作的室外扶梯,如今走到这个位置,过上梦寐以求的自在生活,但她又时常怀疑这些是不是她想要的。如果不是,那她想要的又是什么。
侧前方,男人的视线扫了过来,陈浠恍觉不妥,默默挪开视线。
温之信收回目光,道:“接下来我将全权接管我们这边的工作,大家都知道,我们营销中心是荣光最强力的后盾,容不得闪失,从这周开始,请财务部协助每个销售组做好业绩台账,我随时抽查,除此之外,请每个销售经理列一个客户清单,并且随时更新。”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时至今日才烧起来也是难得,不过也符合温之信的脾气。
起初陈浠有些怀疑他是否能镇得住营销中心这么多人,但很快她就发现是杞人忧天了。
论销售温之信或许比不过她,但论管理还是前者在行,想来温之信在国外待的两年时间还是积累了不少经验,比以前圆润沉稳许多,面对这么多人也可以侃侃而谈,叫人不敢因他的年纪和样貌而小瞧他。
议程过半,温之信忽地话锋一转:“其他废话我就不再多说,大家可能也不太爱听,这两个月,我到各个部门进行了视察,我先来问问大家,你们觉得公司上下有什么问题?”
见没人吭声,他又道:“不用担心,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
话虽这么说,众人还是闷声不响。
邢建林的禀性大家都了解,不好听的话传到他耳朵里,难保之后不会出什么事,万一哪一天因为左脚先踏进公司而扣工资,那就得不偿失了,谁都不想当出头鸟。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温之信把手里的材料卷了卷,卷成一筒敲了敲手心,道:“那我先来说说吧,以我过去在荣光的经历来说,各部门上下,越级管理是最大也是最根本的问题。”
陈浠下意识看向他,却不期然地撞上温之信的目光。
他微笑:“陈浠经理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
第9章 面馆
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命运有好坏的话,性格理应也有好坏,但陈浠一直认为性格不可做简单的分类,凭什么说活泼开朗就是性格好,沉闷内向的人就是不好,是谁给的定义,旁人又为何要以这个毫无根据的定义来校正自己。
不过遇上温之信后,她倒觉得主观上分个好坏也没那么不能接受。
说到底,陈浠和温之信都不是什么活泼开朗的人,但也说不上孤僻内向,就像一幅拼图的两块碎片,相类似却又完全不合适,无法严丝合缝,不过陈浠自认为她比温之信讨喜一点,因为温之信有时候真的十分莫名。
例如此刻,陈浠不明白温之信忽然 cue 她做什么。
温之信始终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发言。
会议室里已经有不少人窃窃私语,除了些许担忧的目光,不少人带着看好戏的神情看着陈浠,等着陈浠当那只被枪打的出头鸟。
陈浠咬了咬牙,道:“越级管理的确是个大问题。”
要不然就不说,既然说了那就说个痛快。
荣光这两年业绩下滑不是没有理由的。作为销售主管,陈浠也曾想为销售部谋取福利,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条条框框,但邢建林是一个古板的老头,一面希望陈浠帮他管好销售组,一面却不肯下放权限,时不时对各个销售经理提出各种要求,到最后显得她像个摆设。
陈浠随意列举了几个部门里常见的不良现象,指出工作上的苦难,最后以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我知道很多人都看不上我,觉得我管不好销售部,但我一直在努力。很多事情在我看来是非常好解决的,但我不可能帮你们每个人解决,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希望的一直是所有人都能独当一面。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会议室里有八盏 LED 的吊顶平板灯,都是荣光自己的产品,但由于年久失修,有一盏已经彻底报废,剩下七盏依旧坚强地放着白黄色的光,赭石色的会议桌上立着几株绿植花卉,让这里显得不那么冰冷。
角落的周茗偷偷拿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组长好酷[图片]
陈伟亮:你拍组长就好了,把那个谁也拍进来干什么。
叶子:你不懂,小茗这个年纪,最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了。
周茗:才没有,他们俩坐得近啊,我一拍就一起。
叶子:害羞喽。
周茗:我没有害羞!
陈伟亮:你别欺负小茗,看我把温之信截掉。[图片]
叶子:啧啧啧,这就是男人的嫉妒心。
陈伟亮:嫉妒什么?
叶子:嫉妒人家帅,小茗喜欢呗。
陈伟亮:放屁,我嫉妒他什么,我也很帅好吗!
周茗:我都说了我没有喜欢!
周茗:不过伟亮哥这话我不太认同。
陈伟亮:……
阿森:你们几个还发消息,行政一直盯着呢,小心扣工资。
这句话之后,群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周茗收起手机正襟危坐,紧接着发现自陈浠发言后,整场会议流畅许多,围绕主题,各个主管和经理又提出诸如“部门离职率高”、“扣钱规则太多”、“单休没必要”等问题,氛围愈发火热,显然积怨已久,到最后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因有重要电话,陈浠打了报告提前退出会议,没见到里头的热闹景象。
等和大客户掰扯完,刚巧他们散会。
回到办公室的周茗面色红润,像是参加了一场宾朋的热闹节庆,绘声绘色地为陈浠描述错过的精彩瞬间。
她笑嘻嘻道:“组长,你不知道刚刚蒋郑丹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蒋郑丹今年四十有余,是荣光的财务主管,平常的发货审批和汇款审批都得经她的手,方才的会议上有人指出财务部平常审批慢,总是压货压钱,不言而喻就是在指她屁事多。
周茗刚入职的时候也吃过她的下马威,如今有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她忿忿道:“真该拿手机拍下来,时不时回味一下。”
伟亮转过来提醒道:“小声点,隔墙有耳。”
周茗立刻噤声,眼睛一转,压着声音问他们:“你们怎么这么淡定,不爽吗?”
沉默了一瞬,大家齐齐笑道:“爽!”
虽然这么说不好,不过职场上有共同敌人的确容易拉近距离,吐槽对方更是一旦起头就滔滔不绝,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能挖出来翻来覆去地念叨。
眼见几个人头挨着头开始说蒋郑丹的坏话,陈浠没参与他们,只专心手头的工作。
忙起来就容易忘事,到了饭点陈浠才想起自己没叫外卖,写字楼里没有食堂,负一层倒有几家倒闭后新开的西餐店,可不适合一人食,于是她打算下楼觅食。
走到公司门口刚好看见一架电梯门正缓缓合上,她连忙喊等一下。
但门依旧无情关上,陈浠三步当两步过去按住电梯。
看到门重新开,她心说自己运气还不错,进去后却愣住。
电梯里并不是空无一人,温之信站在电梯的后方,身上的白色衬衫系在黑色西裤里,大概是有些热,袖口被挽起,领口的纽扣被解开两颗,看到陈浠进来后脸色依旧平静自然,看起来并不打算为自己不等她的行为辩解。
不过陈浠也不需要他的解释,无所谓地转了个身,面对着按钮面板。
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化,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电梯里,一言不发。
温之信的视线落在前面那人后颈,不知在想什么。
电梯在某一层停了一下,门往两边打开,其他公司的人一股脑涌进电梯。
陈浠不自主地往后退,被挤到了最后,疑心后背要撞到电梯墙面时,后背被一股力量托住,还没反应过来,蝴蝶骨中央偏下又被什么碰了一下,又轻又快,几乎不可察觉,仿若萤虫撞上灯塔般无伤大雅,但陈浠还是僵了一下。
进来的这群人在说最近刚结束的欧冠半决赛,闹哄哄的声音充斥着这个狭小空间。
陈浠偏头往身后看去,看到温之信神情平淡地收回手,他的手很好看,是客观意义上的好看,和那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相似,而如今他右手中指和食指中间夹着一根黑色的皮筋,显然是情急之下抓住的。
发现陈浠看过来后,他淡淡地回视,轻微地扬了扬手,示意她取走皮筋。
不知怎么,陈浠有些愣神,停顿了少时才从他手里接过皮筋重新绑了头发,然后在嘈杂声的夹缝中道了声谢,过了会儿,又问:“下楼吃中饭吗?”
耳边有人在大骂失球的球员,还有两人在为冠军会是皇马还是马竞而争执,一人大喊肯定是皇马夺冠,另一个气得说不出话,其他人哈哈大笑,只有他们两个格格不入。
温之信直视前方,“嗯”了一声。
陈浠替他做了决定:“一起吧。”
下楼后,两人去了公司对面的小巷子,那里行道树茂密,犹如乌云的巨大树荫铺在地上,尤为安静清凉,年迈的清洁工悠闲地靠在垃圾车上把玩手机,路人看不见斑马线似的在小路里胡乱穿行。
陈浠和温之信走进一家叫阿建面馆的摊子,开放式的店铺,装潢干净清爽,一眼望去座无虚席,有人起身就有人坐下。
他们并排坐在桌子的一边,对面是陌生人。
“老板,两碗茄汁拌川。”说完陈浠点开手机付款界面。
温之信拦住她,“做什么?”
陈浠愣了一下,解释说是感谢他那天的面和雨伞。
温之信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放下手。
买好单后,陈浠坐回位置上,用裤子用力擦着满是指纹的手机屏幕,她有轻微的强迫症,有些方面特别苛刻,看着屏幕变得光洁,这才舒了一口气,却冷不防听身边人道:“你知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和我说吗?”陈浠偏头看去。
“嗯。”位置狭窄,他们的脸离得有些近,温之信甚至能看到她鼻尖细密的汗珠,他微微移开目光,下一秒又将目光移回来,看着陈浠说,“邢总喜欢直接指挥各个销售组,也有你一部分原因。”
作为中层领导,一定要把握好承上启下的作用,陈浠的销售能力自然不容置喙,但在管理上太过约束,邢建林对陈浠有顾忌,如果陈浠不作出改变,那邢建林只会变本加厉,只有做好上下的协商,依据邢建林期望达成目标,次数多了,邢建林自然能消停点。
温之信说:“你不能怕犯错,有时候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不是在说道理,只是在陈述事实。
陈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认同。
说话间,两份滚烫的面和骨汤出现在他们身前的桌上。
瞧见他们后,店老板露出诧异的表情,似乎是想说什么,奈何店里人多,叫喊声此起彼伏,因此嘴里的话还没出口又赶去忙活。
面前的面和汤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两人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陈浠把手机放在桌上,伸手从一旁盒子里取出两副筷子和调羹,整合成一套后向右边递去,温之信伸出左手接过,架在碗口,右手拿起桌子中间的醋瓶熟练地往面里倒。
眼睁睁看着他把半瓶醋倒进了碗里后,陈浠忍不住问道:“真的不酸吗?”
温之信的动作停住,把醋瓶推到陈浠面前,“你试试。”
“试什么?”
“加醋。”
陈浠脸皮紧绷,抗拒道:“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