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天放学就跑回家,陈其寒看到她就笑,陈浠很有成就感。
曾看过这么一句话:所谓家人,就是没有人会被放弃。陈浠努力地学习,坚信知识改变命运,希望能在未来赚到很多钱,来给陈其寒读书,来赡养父母。
她以为生活会一直平淡向好发展,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十八岁那年,陈浠体会到什么是事与愿违。
在临近高考前的一天,陈浠看到有几辆明显不属于这里的车开进了村里,那几辆车在村长家附近停下,一群衣着靓丽的人走进去。
彼时,陈浠刚放回学家,被这个场面吸引住目光。
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丰腴的女士注意到她,她和旁边的人打了一声招呼,向陈浠款款走来。陈浠第一反应就是快点跑,因为她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不舒服,但刚跑出去两步就撞到了人。
是叫她回去吃饭的许春红。
她说:“怎么这么晚,小寒还等你开饭呢。”
陈浠:“下次你们先吃就好了。”
说话间,那个女人走到了过来,她的指甲是玫红色的,是陈浠平日里几乎见不到的色彩,她身上有一种呛人的香水味道,叫人忍不住眉头紧皱。
女人自称冯媛,自来熟地攀谈。
她的笑容可亲,语气真挚,但陈浠依旧感到不适。
冯媛对许春红说:“您女儿好漂亮,多大了?”
许春红回答:“在上高中。”
“还有读书啊。”冯媛有些惊讶,“成绩怎么样?”
“就这样吧,反正读书没什么用,就是浪费钱。”许春红摇摇头。
陈浠撇嘴,心里对许春红的言论嗤之以鼻。
冯媛笑了笑,又看了陈浠几眼,看得陈浠往许春红身后躲,她才收回目光,说她是来这边做调查,要待一阵子,过几天想登门拜访进行一些采访,问许春红是否方便。
许春红的目光在冯媛昂贵的衣服和挎包上逡巡,犹豫了一下,最后应了下来。
听着她们的对话,陈浠没有来由的胃里一阵翻滚,自顾自跑回了家。
那之后的几天,没再看到冯媛。
高考结束第二天,陈浠和同学们在山上玩了一天。
天黑之后下了一点雨,他们紧急解散,顶着越下越大的雨各自往家里跑。
陈浠看见自己家旁停了一辆轿车,推开家门,看见了餐桌边坐着冯媛,她和这个家格格不入,穿着一身绿色的旗袍,脸上画着陈浠欣赏不了的浓妆,和许春红说说笑笑,整个房子里都充斥着古怪的香水味。
陈其寒躺在床上,看到她进来立刻翻下床,险些绊倒。
陈浠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扶稳,“小心点。”
“姐姐,饿了。”他奶声奶气。
陈浠笑了一下,扭他的脸,问:“晚上吃什么了,没吃饱吗?”
“粥,还饿。”
“那我那份分你点。”
一旁的冯媛笑道:“小浠真懂事,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许春红看陈浠一眼:“我们小浠从小就懂事,还长得漂亮,在学校人可招喜欢。”
陈浠不高兴道:“妈,你们采访就采访,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许春红对冯媛笑道:“看看,害羞了,不好意思让我提这些。”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陈俊张了张嘴,欲言而止,眼里是陈浠看不懂的情绪。
陈浠不明所以,撇过头带着陈其寒走到房子后面,不愿意再听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雨越来越大,水珠连成线顺着屋檐划下,有些落在脚边,有些落在脸上,解决完晚饭,陈浠站在屋檐下,身边是使劲抱着她的陈其寒。
她将他往里拉了拉,不让他淋到雨。
过了会儿,她说:“小寒,我感觉不太对。”
“什么?”陈其寒不太明白,只是张大眼睛抬头看她。
陈浠没再说话。
雨水冲刷着世界的不堪,墙垣上的泥消失,栅栏上的虫子被冲走,隔壁地里的青菜被淋得绿油油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好像以后就是晴天似的。
但陈浠知道这场雨不会这么轻易地停,雨水过后只会是更多更绵长的雨,像是冲走的不仅只有污秽,还有会带来丰收的暖阳。
陈浠静静地看着,心底有了不太好的猜测。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不过现实还要残忍一些。
许多年后再想起这一切,陈浠还是觉得讽刺。只是五千块,甚至还没到她现在工资的三分之一,就为了这么点钱,她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了。
身边的陈其寒被拉走,耳边的哭声震天雷,陈浠的身躯被豆大的雨珠砸得生疼,手臂被拉扯传来剧痛,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她的害怕与心慌。
冯媛的指甲又换了一个颜色,是和她身上的旗袍如出一辙的牛油果绿,靓丽的指甲被雨淋过后更添美丽,浑身上下色彩鲜艳的像一条毒蛇,一圈一圈地包裹着陈浠,烈焰一般的红唇像是想把她一口吞下。
她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看着陈浠,但却丝毫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即使陈浠的手臂已经因为她尖锐的指甲而出现血珠,然后被雨水冲不见。
她慢悠悠地说:“小浠,别闹了,跟我走吧。”
破旧的墙壁上因为大雨沾上泥点,栅栏上的虫子顺着水流攀附上新的物体,隔壁田里的青菜被豆大的雨珠打击得疼痛不已,蔫巴蔫巴。
陈浠挣扎着,大声质问站在不远处的许春红。
许春红不说话,只是有些愧疚地看着她。
陈浠不管不顾地推拒着冯媛,想引起其他村民的注意力,然而这样的闹剧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已经持续不断的大雨声中,只像微风拂过,没人发现,没人在意。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陈浠哭喊无门,嗓子因为用力疼痛不已,忍不住地咳嗽,身上卸了力。
身后的冯媛也不耐烦了,撕去了温和精致的面容,露出狰狞面目,一把拉住陈浠,随意地滑了滑她的脸颊,说:“小美女,你不是要读书吗,放心,以后有的是人供你读书。”
听懂言下之意,陈浠一瞬间鸡皮疙瘩布满全身。
她猛地用力,挣脱了冯媛,往家的方向跑。
“妈,不要这么对我!我不要跟她走!”
求你了……
别这么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雨太大了,大到地上都是泥和水,大到陈浠看不清路,脚陷进泥地里,直直地摔在了路的中间,浑身湿透也脏透,就像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蛆虫,没有一丝尊严可言,汲汲皇皇地寻求生存的机会。
她爬到许春红的脚边,抓住她的裤腿,求她不要把她送走。
许春红眼里全是眼泪,她很努力地辩解说:小浠,我也是为了你能继续读书,你不是想读书吗?跟她走以后不愁吃不愁喝,读多久都可以。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陈浠的牙齿都在打颤,心比身体更加冷。
身后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冯媛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像是怕被脏东西溅到。
她的腿抬得很高,每一下都掀起旗袍的分叉,露出光滑的大腿根,她边走边喊:“小浠,你别闹了,我的同事都在等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赶紧跟我走吧,这样的村子这样的家你呆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现在不肯走无非是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等你看到城市里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你就不会再想留在这里了。”
那一瞬间,陈浠忽然冷静下来。
她抹了一把被雨水和泪水噙满的眼睛,松开拉着许春红裤腿的手,动作很快地站了起来,然后埋头往家后面的山里跑去,根本不管身后许春红和冯媛的叫声。
滚吧,都滚吧。
陈浠畅快地想着,她的人生不需要别人做决定。
陈浠在山里呆了一天,躲过了所有来找她的人。
她饿得两眼发黑,只能捡树底下的野草吃。
山野间,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就像个野孩子,用雨水洗澡,用杂草当被子。
在确认冯媛的确离开后的第二天,她下了山,在家门口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陈俊温和却软弱的脸。
他用温热的毛巾把陈浠的脸擦干净,陈浠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睫毛不停地颤动着。
毛巾上乌黑一片,他耐心地一次次冲洗。
“爸……”陈浠的声音沙哑。
他打断她,用心酸的口吻说:“小浠,是我们对不起你。爸帮不了你,这里没人帮的了你,你能走就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你能飞得很高,我们不行。”
有一些话,冯媛说的是对的,那就是等陈浠看到城市里琳琅满目的东西,她就不会再想留在这小小的村庄和破旧茅草房了。
陈浠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就那么走出了大山,顶着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伤痕,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走进了城市,之后几年都没有再回家中看过。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陈浠不想再被他人左右意志,更不想做个高尚的人。
尽管大学四年过得十分艰苦,但至少她深刻明白一个坚硬外壳的重要性,无论她的内心有多脆弱柔软,她的城堡必须由铜墙铁皮构成,必须无坚不摧。
大学毕业后,一切逐渐开始顺风顺水,有了工作有了些钱,后来又有了社会地位,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性格不好被人讨厌只是生活中几乎可以忽视的碎片。
陈浠不愿意回忆过去一些美好的瞬间,那会让她变的软弱。
她必须时刻谨记最坏的时刻,以保证绝对的清醒坚强。
因为温暖可能是幻象,但是伤害是真的。
第58章 没长嘴
陈浠盯着虚空一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像水库开闸似的往外涌,她感到自己被拥住,温之信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些什么,可她难以分辨,只是不断走神,脑内反复上演的是十二年前的苦楚困顿。
伤害就像板上钉钉,就算钉子扒出来,依旧留有裂痕。
她以为早已不在意,实际上只是在逃避。
卧室里温度适宜,视线内是属于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又过了许久,陈浠终于平复了情绪。
但随即,她感到十分丢人。
过去苦与泪都往肚子里咽,陈浠已经多年没情绪大动地哭过,更别提是在人前。而在温之信面前大面积落泪这个事实更是使她恼羞成怒,根本不敢也不想看温之信。
她垂着头,感觉一双手在她脸上胡乱摸着,不知道是确认她有没有继续哭,还是想帮她擦眼泪,微凉的指尖不断拂过脸颊,温之信喊她名字,陈浠感到心脏紧缩,喉间刚刚退去的酸意重新往上泛。
像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温之信停了停:“陈浠,你别哭,我不说了。”
他说:“你不想管就别管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你可能需要帮助。”
陈浠当然知道他是好意,可过去像片乌云盘旋在她的头顶,久久不离去,她心中五味陈杂,知晓应当说些什么缓和现在的气氛,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平直僵硬的:“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一下。”
温之信顿住,表情淡下来:“什么?”
陈浠嘴巴张开又闭上,沉默着。
温之信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要把每件事都做好,太难了。
在医院时,他没有询问陈其寒矛盾缘由,是想尊重陈浠的隐私,希望她能亲口告诉他有关她的过往,好坏他都能接受,可现实是陈浠依旧包裹着自己的心,他总是等不到回音。
陈浠重新套上盔甲,不解释也不甘示弱。
温之信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闭了闭眼睛,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轻声说:“陈浠,我不需要冷静,我一直很冷静,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你如果需要一些空间想明白,那如你所愿。”
温之信住回了自己的公寓,但不少东西扔留在陈浠那里。
他们开始了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冷战。
又或者说是陈浠单方面的冷战。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着温之信,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很巧的是,刚好温之信和邢建林要出差去谈判一个商业合作项目,这是荣光走红后最大的一个项目,由一个大型连锁品牌递来的橄榄枝,如果能拿下,对未来荣光以及新媒体部门的发展都有极大作用。
他们离开的时间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
而这段时间里,陈浠尽可能静心,不让袭来的空落情绪影响工作。
新主播的试播情况还算不错,长相好看性格活泼能说会道,光是第一项便吸引不少粉丝路人观看,但问题出在转化率一场比一场低,几乎都是跟风看完直播就离开的,最近几场直播的售出产品数还比不上陈浠手里那个区域一天的发货量。
依据实际情况客观分析,不得不承认这种场面是注定的。
直播卖货带来效益是短期的,长久来看势必愈走愈下,因为灯具是耐用品,如果不是足够优惠以及刚需,并没有人会购买或是回购,且照明行业本质上属于生产制造业,短期销量暴涨还容易破坏正常的生产周期,最近厂部都忙疯了。
意识到个中问题,已经有些晚了。
但花了这么多功夫,也见到过曙光,任谁都不愿意放弃。
就在这烦难的关头,邱明月找上门了。
“怎么回事啊,我的陈浠大宝贝,最近怎么都不回我消息。”
邱明月叉着腰站在沙发旁,一脸不高兴,直到氧化钙跑过来她才露出笑脸。
陈浠:“最近太忙,消息太多,被埋了。”
邱明月抱着氧化钙哼哼两声:“那你倒是把我置顶呀。”
“不会。”
“不会你个头!”邱明月拿起陈浠的手机,帮她置顶了和自己的聊天,“我的聊天埋在下面就算了,怎么连温之信的也埋在下面。我帮你把他也一起置顶了。”
陈浠下意识夺过手机:“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