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聪明人一拍即合,在短暂的修整之后,便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新挑战之中。然而,实际执行过程中的情况却大大出乎两人的意料。一言以蔽之,那就是——
这,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现实不是写小说。两个人,一个大学学经济,一个学金融,跟农产品种植经营不能说是隔行如隔山,也可以说是一去十万八千里了。这种情况还想大赚特赚,无异于是写玄幻。
虽然,他们花了一个多月,很努力地去研究,去实地考察,去招兵买马跑通上下游,甚至亲自耕种。
但是,结果还是很现实地告诉他们:你们不行。
若不是所有权扯皮阶段,伊万诺夫那边帮他们友情找人种了点东西(当然,是有偿的),加上他们种的东西恰好在国际期货市场上价格还行,今年很可能就一分钱都收不回来了。
农产品经营是个大学问。
首先,俄罗斯人是不太愿意来西伯利亚干这活弟弟,那就得从国内乃至国外雇工——这么多人,签证怎么办?保险怎么办?工资怎么开?
其次,种什么?种子去哪儿买,买什么样的?种多少?出现病虫害怎么办?气候突然有变化怎么办?国际市场发生大波动了怎么办?
最后,也是整个变现过程中最难、最惊险的一环:怎么卖出去呢?
荀轼这块地,估值之所以这么高,是因为如果这块地落会经营的老手那里,它确实能值这个价:地大,土地质量好,作物生长时间长,纬度光照什么的也还好,这样就可以在大量高质量产品产出的基础上,炒作“非转基因天然无公害有机”之类的概念,把产出卖上高价。这里面的关键有三,一是大产出,二是尽产尽销,三是卖出高价。
可荀轼和顾野梦又不是老手。
他们一做不到大产出,二是跑不通上下游渠道做到尽产尽销。炒作倒是还行,但没有一和二,这俩也不能对着空气炒啊。
在徒劳地折腾了一个月之后,最终是顾野梦壮士断腕,她拍板放弃治疗,决定及时止损。
荀轼表示你说得对,然后肉眼可见地陷入emo。
“没事的,”顾野梦安慰荀轼,“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本来就该专业人做专业事。谁也不能一个人把天下的钱都吞了去。不管是转卖,还是找懂行的职业人来管,总归我们不会亏的。”
荀轼不吭声,才做出决定的他仍旧有些怏怏不乐。
“你是在后悔不该花那么多钱买全股份,觉得还是应该和王群立合作?安啦,”顾野梦拍拍荀轼,“王群立也不懂农用土地经营啊,他买来大概率也是倒卖。我知道你想转行,你想搞实业,但人是有能力边界的,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荀轼盯着她看:“小梦,你怎么一点都不失落?”
“我为什么要失落?”顾野梦觉得很奇怪。
“毕竟失败就意味着无能……”
“停停停!”顾野梦打断他,“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总有不成功就成仁的极端思想?失败就失败,这有啥大不了的,我是不是无能我知道。”
荀轼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可别这么说!千万别!”顾野梦被他声音里满满的自责与自我厌恶吓到了,赶快摆手,“我觉得这个过程超有趣!超有意思!我还没搞过呢!好玩!你可别给我的美好回忆蒙上阴影!求你!”
荀轼被顾野梦逗笑了:“谢谢你。”他温温柔柔地说,声音有一点软,好似夏日的雪碧,沙哑且清幽,“真的、真的谢谢你。”
这话说得,是不是太郑重了?
顾野梦忍不住想,这学霸是有多没有安全感?
之前刚认识的时候也是,一起去找王群立要投资,就因为他出现了一些纰漏。回来的路上就问她“你会不会讨厌不聪明”的人,这次又说什么“失败就意味着无能”……他为什么总把自己配不配被爱与自己是不是成功、是不是永远胜利挂钩呢?
这人的脑回路确实有点毛病,需要治。
变态永远是变态嘛。
绝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担心荀轼心理健康的顾野梦抬眼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好家伙,这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拿出手机联络买家了?
刚才不还一脸不情不愿吗?
会不会行动力太强了点?
“决定了就要赶快做,”荀轼是这样解释了,眉眼又恢复了那常见的淡然中夹杂自信的样子,“买卖土地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得给人时间准备。”
“可是……”
顾野梦看他这么热火朝天热血沸腾,想起他刚大获全胜时说的那些迷茫的话,怎么想怎么有点不安,忍不住说:“其实你也不一定要卖啊,找人帮你经营也可以的。”
“不行啊,”荀轼边看微信通信录边说,“别人是大内行,你什么都不懂,别人干全部的活,只给工资能行?”
“那就分股给他。”
“分的少也没用,要想让他全心全意而不是糊弄你,就必须让他的利益与我们深度捆绑,可那就不是一点股的事了,那就是很多、很多——但这样的话,他分红就太多了,我们拿什么还贷款?”
这确实是个问题。
所以说,选择很重要,开始很关键,因为你选择了哪条路,你就必然会被这条路的路况所限制,所谓路径依赖嘛。
但顾野梦还是不想荀轼直接就卖地:“你手上不是有现金吗?你交给我一部分,我来投资,我来想办法把不足的补上。他要股就给他股,没事的。”
荀轼没明白她的意思:“那不如我把地出手了跟你一起做。”
“你不能跟我一起做,”顾野梦断然拒绝,“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也很清楚‘我’是谁,所以我可以继续做金融,搞投机。你不行,你……金融会让你更虚无的。”顾野梦的声音越说越小。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要搁以前,无法无天指谁骂谁的顾野梦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指着荀轼鼻子说“你丫就是内心太空虚了,跟个手办一样”。但现在嘛……
开不了口。
“总之,”顾野梦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为自己想不出好的措辞而泄气。“你现在需要一些‘扎实’的东西。这对你好。”
“……”
“啊!好了好了!”在荀轼说话之前,顾野梦又抢先否定了自己,“你想干什么都行!反正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热呢!习惯了!有心理准备了!就这样吧你要卖地就卖地我也不会说就因此觉得你怎么样!我……荀轼?”
突如其来的吻打断了顾野梦的话。
其实她很喜欢和荀轼接吻。
他的吻是有情绪的。
这个人太会控制自己的情感了,又太多变了,以至于顾野梦到现在都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他。
但他的吻从来都是诚实的。
充满情yu的,掠夺的,占有的,狂热的,温柔的,缠绵的……唯有在舌头与舌头交缠相碰的时候,身体的语言才会毫无防备地说出一切真相。
而这一次,里面的情绪是留恋。
“我听你的。”一吻尽了,荀轼抱着她,在她耳边边喘息边低低地说,“你为我好,所以我听你的。”
顾野梦一怔,随即眼眶一红。
“你怎么哭了,”荀轼怜惜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顾野梦摇摇头,抽了下鼻子:“不……我只是……”
只是有点幸福。
读书的时候学《琵琶行》,那时不理解为什么白居易那么感慨,写这么长的诗歌,还“江州司马青衫湿”,但在刚刚一瞬,顾野梦突然明白了。他肯定会感慨的,甚至在那短暂的一刹,他是幸福的。
隐秘的,不可言的,只有他和歌女彼此能懂的,微妙而脆弱的幸福。
在渺渺的江心,前不见终点,后不见来路,江雾浩渺,暂时什么也不用考虑。这一刹那,有一个和你一样人生向下的人,你们恰好同路,恰好暂无世界打扰。
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不愉快也不幸福的人。
都是实际上生命一团糟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同类,才能在地狱里相互携手。这不是光拯救了黑暗的游戏,这是黑暗中的人相互舔舐伤口的方式。你戳一下我的痛处,我捏一下你的红点,你嘲笑我一句,我回敬你十句,然后我们最后就麻痹了,就不痛了,也就正式从黑暗中出来了。
“小梦?”
“不,”顾野梦摇摇头,“我只是想睡你了。”
“……哈?”
顾野梦微微一笑,眼角还带着晶莹的泪光,手上却是一个用力,将还在错愕中的荀轼一路后推,抵在了酒店的墙上,妩媚地翘着白嫩的小手指,一点一点地解着他领带上的结,然后故意把结越打越死:“快脱了让我睡!”
声音还那么凶恶。
而荀轼在短暂的错愕后,也疯狂地加入了战局:“遵命。”
这是领带被绑到手腕上时,顾野梦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49章 节目
xing爱是一件很累的事。
两人商量abandon的时候, 正是深夜,那时他们正在钱塘这边逗留, 为一个原本以为很有希望但最后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供应商而磨破嘴皮子, 两个人回到酒店的时候本就累炸了。而在这之后,又脑子一热没有节制……
当晚,顾野梦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睡得就像是大学期末考试后的学生。
体力消耗更大的荀轼也没好到哪儿去。
也由此,当早晨9点手机铃声如炸雷一般响起时,连荀轼这样的笑面虎也罕见地生起了起床气。
他倒是也不发火,只是翻了个身,干脆利落地拍下了手机上的拒接键。
手机铃声在消停了一分钟后, 又响起了。
荀轼拍了一遍又一遍, 手机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偏巧现在手机的关机都需要长按, 而人只要用力长按十秒, 那神仙也被迫醒了, 根本就没办法再把梦续上。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相互折磨着。
终于, 另一个丢失了睡眠的人忍无可忍地发声了:
“谁啊……”
听到女人从枕头中传来的软绵而暴躁的抱怨声, 荀轼立刻清醒了不少。他小声道了声歉。先切断电话, 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隔音效果还不错的卫生间, 给对方拨了过去。
顾野梦是个醒了就很难睡着的人。
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顾野梦干脆揉揉眼睛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拿过手机开始查信息。
“在玩手机?”
“嗯,”顾野梦盯着手机上的农业公司主页, 一边寻找着里面潜在的能用的技术人才, 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被你吵醒了, 可不得打会儿游戏?”
“对不起。”荀轼诚恳地说,眼睛瞟到了她的手机页面,却也没说破。
“刚刚是谁给你打电话?”
“我正要给你说,”荀轼扬扬手机,得意地笑了,“好消息——经营土地的老手出现了。对方还同意迟两年拿分红——这样我们肯定能准时还清贷款了。这个人你也认识,资质很全,绝对没问题。”
顾野梦听到这也来了兴趣,整个人直接把身体都撑了起来坐直了:“谁啊?”
“丛丞。”
从丞,世界最大的食品公司BACKHOUSE的运营总监,曾经长期在一线工作,是一步步陪着公司起家的人,真正的“知行合一”、
他手上做成的从零开始的项目不可胜数。
刚刚顾野梦在查信息的时候。其实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丛丞,之前她和荀轼也对丛丞心动过。可惜丛丞在BACKHOUSE呆得好好的,要挖有点难度,付出的代价会很高,他们不是很吃得消。
“前段时间,BACKHOUSE内部斗争,把从丞给气走了——你懂的,一直不给别人涨股权,而且现在BACKHOUSE已经转入了守成阶段,不太需要开疆拓土了,丛丞地位下降。他忍不了,已经辞职了,刚刚丛丞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要是丛丞的话,那倒是挺好的……”
那倒已经不是挺好的,那是瞌睡了送枕头级别的好。
天上掉馅饼了?
顾野梦小时候经历过破产和家道中落,深知任何好运的背后都一定会标注好价格。天上掉馅饼什么的,她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还差不多。
所以在短暂的狂喜之后,她就开始思考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了:“可是丛丞就算不是backhouse的大股东,这些年也没少挣。他也五十出头的人了,不至于说是为了争口气就急着找你这边给他扎场子。既然如此——他干嘛给你连着打十几个电话呢?明明是我们在着急,他还搞得比我们还着急。”
“所以我想先去见丛丞一面。”荀轼晃了晃手机,笑道,“正好他也在钱塘,今天晚上——”
“正好他也在钱塘?这更不对劲了吧,BACKHOUSE的总部又不在钱塘,他也不是钱塘人。”
“人家是专门飞过来与我们谈的。”
“看吧——更着急了。”顾野梦摊开手,作出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荀轼笑了起来:“你太聪明了,以后我可不能骗你。”
顾野梦故作危险地眯起了眼镜:“你的意思是以前有欺骗?”
荀轼举起手:“我可没这个意思。”
顾野梦撇撇嘴,心情却是不错。
又是几句插科打诨,两人过了嘴瘾,便开始讨论正事。从刺探丛丞的真实目的,到如果真要和丛丞合同,要怎么谈判压价,保护自身利益,一不留神,便是两三个小时谈过去了。毕竟都是两人老本行,搞这个他们是手拿把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