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心里还有点酸呢,是错觉吗。
顾野梦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骨科想法给扔到天边去,然后拿起手机,给道迎发信息:
喝神:我不明白,为什么荀轼他爸会和包勇一起打麻将。
喝神: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道迎那边回得飞快:
道迎;你不知道?荀辙他爸这几个月没事就往外跑,借着上次你们婚礼认识的人脉,各种参加上流社会的活动,结交各种人呢。
道迎:我有幸去围观过一次,客观地说,我觉得他爸并不享受这个过程。
道迎:或者可以说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更准确?
道迎:我觉得他就是个中年宅男,社恐晚期。
喝神:那他还跑去social?!
道迎:没办法啊,人家要给大儿子铺路嘛。
道迎:荀辙他爸说了,荀轼这次东山再起,来之不易,得留好退路。
道迎:他是转行直接去西伯利亚了,但他得帮他把互联网这边的人脉给维护好。这样一旦有事,他大儿子能用。真是父爱如山啊。
最后一句倒是说得有点阴阳。
顾野梦知道,道迎一贯看不惯荀父荀母心里只有大儿子的偏心眼。
记得当年道迎第一次见荀父荀母时,那时荀母以为她是荀轼的女朋友,各种冷嘲热讽嫌弃她,表示自己的大儿子可是超级青年才俊,要娶大小姐的。
可等知道她是那时还在街上修手机的荀辙的女朋友时,两人立刻就表示:
“很登对!”
“是我们荀辙配不上你这么好的姑娘!”
“什么时候领证?”
简直能把道迎给气死。
在荀父荀母那里,一切都是为了荀辙,为了荀辙,一切都可以让步。老两口明明吃不来魔都的饮食,也根本不习惯这边的生活,但就是为了离大儿子近一点,好有点什么事可以照应,于是毫不犹豫地就留在了这里。
可是你们过年时还不是在吃荀轼吃不了的辣火锅……
辣火锅是荀辙的最爱啊,道迎说了,他胃不好,每年就指着过年时老妈做的这一顿,因为好吃……
等等,荀辙?
顾野梦突然福至心灵,本来都已经准备出去了,又把手从把手上收了回去。
喝神:话说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喝神:他们家过年吃辣火锅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道迎:从小吧,很早之前就是这个习惯了。
喝神:那荀轼上大学了之后呢?
道迎:上大学……哦对,我记得他妈说过。
道迎:荀轼上大学了之后,家里为了迁就荀轼,一律过年吃清汤火锅。他不太能吃辣。
道迎:还好这两年荀轼过年不太爱回家,要不荀辙还得陪他哥吃清汤。
这就是原因!!
顾野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荀轼每年过年都不想回家!
并不是因为看着有辣味儿心里添堵,也并不是见不得一家人其乐融融——而是不想自己给别人添堵!
荀父荀母都无辣不欢。
荀辙胃不好,但他本身是噬辣的。过年要是再不让他吃点辣的,他嘴巴肯定会淡出鸟。
——所以,还是不合时宜的我消失吧。
他是这么想的吗?
可他却从来没这么给她说过。他似乎很避免自己表现得像个好人。他宁可像个传统的坏人,像个手办,宁可别人从来都不曾理解过他。
他为什么活得这么拧巴呢?
顾野梦叹了口气,把手机收到口袋里,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
门外的寒暄声不绝于耳。
顾野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够清纯,不够完美,眼角眉梢爬得都是天然的媚意,哪怕在长辈面前刻意收敛,也根本藏不住。
不是长辈会喜欢的长相。
顾野梦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梦,你去得太久了,饭都上不少了。”
她一回去,荀母就在她旁边说,声音有些不满。
“对不起,我确实有点慢,”顾野梦略一颔首,笑道,“妈,那我今天给你敬一杯,算是赔罪,您可一定得喝。”
荀母原本还有一肚子火要发,却没想到这个儿媳妇,竟然态度这么好,一时有点愣了。再仔细一看,发现小姑娘似乎有了点什么变化,但到底是哪儿有变化呢,她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小姑娘确实长得俊。
就这么甜甜地笑着,怎么看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哪怕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也生不起。
良久,只得讪讪地说:“啊,那好。”
那股火气,也被顾野梦这软软的声音给吹散了。
顾野梦心里比了个V。
她看人一贯很准。荀母吃软不吃硬,典型的暴脾气,最关键的是要给她台阶下。
她今天的目标很明确——她不想成为激化荀轼和父母矛盾的导火索。她想化解这一切。那么首先,她就得先和荀轼的爸妈搞好关系。
荀母已经搞定了。
接下来就是荀父。
而荀父最看重的是——
顾野梦看向身边正和包勇皮笑又不笑你来我往的荀轼,边摁下手机,同时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包勇他非要把私事和生意扯在一起,那好啊——
今天,她还就非要一箭双雕了!
第56章 荀父
谈生意是要谈的, 但既然包勇要把私事和生意扯在一起,那就必然要承受在谈生意前先扯点有的没的的debuff。
好在他也算是老生意人了, 养气功夫早已修炼满级, 沉得住气。
现在大家在聊名字。
“老哥,我一直很好奇——荀轼这个名字,和苏轼有什么关系吗?”
包勇口中的老哥是荀父。显然, 他是想在口头上占荀轼一点伦理上的便宜。
荀父点点头,旁边的荀母接话:“荀轼聪明,他小时候我们就对他期待很大。”
“那他也是不负你们的期待咯!”包勇爽朗地大笑,“他们两兄弟,一个和苏轼同名, 一个和苏辙同名, 老兄你培养的两个好孩子, 个个都跟你用心起出的名字一样这么出息。要我说, 老哥你就是苏洵啊!”
苏洵, 苏轼, 苏辙, 历史上出了名的“三苏”, 超级文学家家族团队。其中, 苏轼是苏辙的哥哥,苏轼、苏辙都是苏洵的儿子。
包勇这么说,也算是不动声色地抬了荀父一手了。
他本以为, 此言一出,荀父和荀母必将被抬得飘飘然。
没想到, 他说完后, 荀父没说什么, 荀母有点尴尬地笑着, 也没接话。
这是怎么回事?
包勇感受到了久违的挫败感。他不知道的是,顾野梦也没好到哪儿去,还专门偷偷单手发了信息给道迎问:
喝姐:这名字背后隐藏什么故事吗?怎么两个都这么尴尬?
道迎:因为只有大儿子的名字是专门取的,二儿子是生出来之后顺着想,随手取的。
“……”
顾野梦正在这里解惑呢,那边,荀母看她有点走神,有些不满:“小梦,说起名字,为什么道迎一直都叫你‘喝姐’呢?”
“啊,”顾野梦回过神来,“啊,这是因为‘野梦’在日语里的发音就是喝的意思(nomu),所以大家习惯性教我喝姐。”
“哦,日语啊,”荀母意味深长地说,“真崇洋媚外啊!”
荀父也注意到了这边,立刻不忿地补了一句:“你们年轻人不能忘本!怎么能用小日本的名字呢!”
我没用小日本的名字啊……
顾野梦知道他们是在借题发挥,也不生气,更不给他们继续发挥的机会,便只是温和地开玩笑道:“爸,‘师夷长技以制夷’有啥不好?我和道迎用他们的语言逗乐子呢。”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同时表面上又是说笑话活跃气氛,暗地里又在软软地槽你倒是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荀父和荀母看了她一眼,最终有志一道选择不看。
算了,这是个能说会道的,打不过啊。
“今天陈哥怎么没来呢,”荀轼飞速把话题扯回到生意上去,他问包勇,“还想跟他吃个饭呢。”
荀轼说的陈哥就是陈永胜。包勇笑着解释:“永胜他可太忙了,最近在外面一直跑业务,今天不能来,他可遗憾了。”
遗憾个毛线,是怕来多错多暴露吧。
顾野梦默默地想。
饭局还在继续。
荀辙人来了,但他看得出老哥在做生意,于是不说不错,埋头吃饭为上;道迎跟荀辙一起苟住,力图成为毫无存在感小透明。顾野梦不吭声,她要仔细观察包勇的漏洞,好找机会一击致命,把她心中的疑惑给证实。荀轼虽然表现出一副长袖善舞的样子,跟包勇老哥你老弟我的,但其实在一直想办法把话题往顾野梦之前希望出现的领域带,而包勇则在想方设法化解,并想尽办法要让荀轼的软肋荀辙开口,而荀辙则是苟住苟住专心苟住,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大家你来我往,都在干正事……
只有荀父,似乎不太懂大家在做什么。
“荀轼能有今天,除了他个人的努力,我和他妈妈的教育也是关键!”
荀父的声音有点沙哑,但音量很高,此石破天惊的言论一出,全桌人都震惊了!
顾野梦、荀辙、道迎乃至荀母都是懵逼的:我靠你不知道你大儿子正在谈生意?
说这有的没的干嘛!
至于包勇,则是大喜过望。
他本身就有点扛不住荀轼的进攻,想要找点插科打诨地先缓缓,正愁找不到话头呢,现在荀父递手绢,他立刻抓过来大做文章:“我早就想问了!老哥,我儿子不争气,你教教我,咋把孩子培养的这么好的!”
众人疯狂地给荀父使眼色,让他赶快结束这个话题,荀父却不理,只是得意地侃侃而谈:
“在荀轼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的天赋。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好好培养他,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使命。”
“他很聪明,但他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孩子有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他就想玩,你能让他玩吗?你要是现在就让他快乐了,那他有一天想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时,他再跟你开口要,你给不出,也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了!”
“我们作为大人,有这个义务去替他们做决定。他们怨我们,恨我们,这都不重要。我们不能因为想让他们爱我们、亲近我们,就逃避我们的责任,那是不负责任的行为。大人要有勇气唱黑脸、得罪孩子、让孩子不快乐、甚至是跟孩子翻脸!”
“……”
包勇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
可饶是他见识过无数的大场面,此刻,他也是一脸“大受震撼”的表情。嘴巴长大了良久,竟然也说不出话,也忘了关上。
良久,他才带着一丝敬畏的接话:“老哥,您说的真……真……真……”
他“真”了半天也没“真”出个所以然来。
荀父微微一笑:“您是不是觉得我的教育理念太反动了?开倒车?”
“怎么会呢!”包勇立刻否认,“我是觉得……嗯……您很……”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甚至也不在乎我儿子怎么看,”荀父看向荀轼,声音很大,“我只在乎我儿子长大后,能不能优哉游哉地有时间恨我。因为他如果不能成功,那他大概率这个时候还在为基本的生存而苦恼,这样的人,是没时间、也想不起恨我的。”
“老大,你说是吗?”
连局外人如包勇,在荀父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老头是不是对荀轼很不满?
可是他不还为了荀轼老找自己打麻将,想帮儿子盘好互联网圈的关系吗?
可他明明请老头的目的是请来荀辙,然后用荀辙打乱荀轼,现在老头喧宾夺主算几个意思?
包勇忍不住看向荀轼。
荀轼仍旧在夹着鱼,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清蒸鱼的鱼身已经被剥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没人吃的鱼头。鱼头周边的肉也不剩多少了,唯有两颗鱼眼珠子勾勾地看着人,又大又亮。
荀轼夹住鱼眼睛,用力一扯,把筋扯断,然后放进嘴里,淡定地吃完。
他没有回话。
荀父和荀轼其实长得不像。
荀轼和荀辙都像妈,荀妈妈当年就是家乡有名的大美人,当年只是遇到了火灾意外毁容。但这两年经济好起来了之后,荀妈妈断断续续做了好几次手术,已经把当年的模样恢复了大半。
都是丹凤眼,都是悬胆鼻,脸小,精致。
荀父相对而言要糙得多,但他的眼睛格外亮,大手有力地握着筷子,像是在握着刀把,一看就是心里有主意,且主意很大、绝不会被任何人带跑的那种人。
荀轼没回话,他也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
“从小我就告诉他,你必须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你考得好,你不辜负你的天赋,我就把你宠上天。你考得不好,你不努力,那我也没办法,毕竟你是我的儿子,但你也就仅仅是我的儿子了——我不会把我的关注再多给你倾注一分。”
“没办法,我们家没钱,穷。我们为了活着已经很辛苦了——如果你没表现出那个潜力,我是不可能还那么不顾一切地宠着你的。”
“他小学成绩好,我们就专心培养他。我们把老二放到乡下,让我妈来带,我们则在镇上全力以赴培养他。他成绩越来越好,提前学几年的课程也不在话下,我们就孤注一掷,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借了一大笔钱,给他买了蓉城的学区房,他住主卧室,我睡客厅专职照顾他,他妈妈在外面打工挣钱。我们一切都是为了他,但同时,我们不会惯坏他,让他以为自己天生就有这一切。不是的,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才能换取,这是社会的本质,而我帮他从小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