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爸,以前是个很聪明的人。那时家里穷,比你见到的蓉城老房子时还穷,可以说是穷到没底线了。但他呢,脑子厉害,学习好,所有老师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确实是这样的,那时读书可值钱了!”荀母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脸上那一大块被修复了、但仍然有些不自然的皮肤似乎都被带动了。
“后来怎么了?”顾野梦问。
“后来他生了一场病,发了高烧。那时他太刻苦学习,就没管,想着靠年轻人身体好硬抗,结果烧了很多天。等后来,体温恢复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变笨了。很多题他都不会做了,反应也变得很慢。以前一眨眼就能想出来的东西,现在他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琢磨出其中的道道。从那时开始,他所有的梦想就泡汤了。”
原来是这样。
荀父那么执着,对于荀轼的天赋那么看重,那么过度地看护——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爸爸总是说,任何轻易拥有的东西,都会让人轻易失去,因为轻易拥有,他就不懂得珍惜。所以,我们做家长的,要时刻提醒他。”荀母沉吟了一下,“我还是希望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能明白他爸爸的苦心。”
“妈,”顾野梦忍不住说,“你有没有想过,提醒孩子,并不意味着你们需要把孩子时刻绑在悬崖上?”
荀母惊疑地看着顾野梦。
“荀轼能明白他爸爸的苦心,他一直都明白。就是因为明白,他才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之中。但能体谅,不代表你们做的就是对的。我想,生命如此不易,生活也如此辛苦,外在的烦恼已经够多了,还是不要再徒增额外的痛苦了吧。”
“我觉得你们做错了。”
顾野梦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荀母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脸上有一种被人戳破的羞恼。可顾野梦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荀母,不卑不亢,很坦然,倒是让荀母渐渐暗淡了下去——
“或许吧。”荀母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你说,要是我们做错了,我们这些年的付出又算什么呢?”
她说得有些茫然。
顾野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能再说了,因为再说就太残忍了——难道能说荀母荀父这些年的付出都是个笑话吗?
荀轼辛苦,他们这些年也没闲着啊。荀母在外做小生意,熬夜、扛大包小包都是常事;荀父照顾家,但也会接很多零散的活来贴补家用,何况他在生活上确实把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在读大学前,两个孩子都没生过病的……
那些年,全家人谁都不快乐。
顾野梦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嘴快了。
好在荀母不计较。她摇摇头,迅速转移了这个让所有人都觉得棘手的话题:“对了小梦,小年夜那天请我们吃饭的包老板后来怎么样了?”
“啊,”顾野梦也赶快顺着话题往下说,“挺惨的,他和他那好兄弟陈永胜已经被拘留了。听说还查出了点别的有的没的,估计够关个好几年的。”
“他们出来了不会报复你们吧。”荀母担忧地说。
“没事,”顾野梦大大咧咧地说,“他们要有那本事,我们就在市公安局隔壁租个房,要是敢来,我们就再把他送监狱。”
“……”
说起包勇和陈永胜那摊事,其实是还有个意外收获的。
欧阳梅。
昨天得到的消息,说欧阳梅因为行贿,也被请去喝茶了。
天可怜见,这件事跟荀轼与顾野梦根本毫无关系,他俩根本没想到欧阳梅也会被牵连,也不知道欧阳梅居然干过这些事,本来还打算过年后找欧阳梅合作一下,大家痛打落水狗,合作挣大钱呢。
什么?你说他们不是曾经有仇吗?仇恨哪有挣钱重要。
先挣钱,也不影响之后有机会大家把狗脑子打出来。
欧阳梅被喝茶,归根到底是她自己不干净,其次是被包勇和陈永胜发现了她不干净,最后是包勇和陈永胜在进去后,不想就自己死,干脆把她拖下水,大家一起凉。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为此,荀轼昨天还紧急停止实习家庭煮夫生活一天,冲到backhouse公司总部,与对方速速合作——群智死,backhouse和他荀轼当立!
现在是跑马圈地发群智财的好时机!
按照backhouse那边专业人士的测算,在这一轮圈地之后,两方的资产都会获得迅速的膨胀,尤其是荀轼,他相当于又一次以小博大,土地还没有产出,仅靠这一波合作,就已经可以基本还清贷款了!
“风水真是轮流转,谁能知道,之前凉得最彻底的backhouse,在一番洗牌后,反而成了行业老大呢,”顾野梦默默地想,“那看来丛丞还得背个扫把星的黑锅了。谁让你一走backhouse就飞升了呢,你反对的道路,反倒是被现实正确的了。”
不过没关系,时间最终还是会证明丛丞是对的——当然,是在顾野梦和荀轼的帮助下,以数年后最终吞并backhouse的形式。
顾野梦有这个信心。
“姑姑!姑姑!”小侄女在前面喊,“我想去吃糖人!”
“好。”顾野梦笑道,朝着小侄女走去,边把那些龌龊的生意经给扔到脑后,“妈,我先带豆豆去买吃的了哈,马上回来!”
南京路是大家的目的地,但不知不觉,大家已经越走越远,到了一条比较荒僻、但挺有魔都地方特色的小巷子。
这种正面灯红酒绿,背面里弄狭窄的情况在魔都也很常见,经常是这条街上理发店一百多起步价,多走两步背个街就是二十八包洗剪吹,大家倒是也不意外。
顾野梦带小侄女去买糖人的时候,荀母正在看丝绸围巾。她就好这一口。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到这两个人回来,不禁有点疑惑。
拿手机,给顾野梦打电话,没有人接。
就在荀母有些着急的时候,小团子忽然从远方出现了。
荀母赶快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豆豆!你去哪儿了!”
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朝荀母走过来,眼睛有点红。
荀母忽然反应过来:“豆豆,你姑姑呢?”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又抽了抽鼻子,忽然哇地一下嚎啕大哭:“姑姑、姑姑被坏人抓走了!”
第63章 疯狂
他娘的……
顾野梦觉得自己都快吐了——是真吐。
你被用黑布蒙着头在大街小巷里转一万圈, 开一个多世纪的车,你也晕, 你也想吐。
人造的黑暗又闷又热, 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手被牢牢地绑着,连晃一下都很难。周围有人,但没有人说话, 顾野梦想要歪倒一下,便会被四面八方随机伸出的一只手给扶正,只能老老实实地端坐在汽车后车座的中间位。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端正地坐在车里过!
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自己这辈子竟然还会遇到绑架这样的狗血事。
小姑娘说自己要买糖人, 她便去给对方付账, 付的时候还忍不住问对方, 怎么会想到去这里买糖人, 隔壁正街不是也有糖人吗?
小姑娘说:“姑姑, 刚刚有个哥哥给我说, 这里的糖人又便宜又好吃, 让我们别去那边当冤大头。”
顾野梦第一反应是心酸。
小姑娘满脑子想着的都是省钱呢。
当然, 这证明顾珽教育得很好, 因为浪费确实是没必要的,但她还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是应该好好宠着富养的。
她之前精神状态不好, 和家里人的关系也不好。和荀轼在一起之后,她又忙着做生意、过程中遇到一系列的危机, 可以说是天天都被人拿枪抵着头, 以至于疏于对亲人的关心……
算了, 没什么借口好找, 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没做对。
以前经济不好,又老被父母催逼着要钱,她烦,不想给;但现在,经济好了,钱又不再是被父母拿去搞事,而是真正花在小侄女上——为什么不做呢?
顾野梦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可爱的小侄女。
但她脑子转得很快,在内疚被敲定之后,她很快就关注到了另一个不对劲之处:哥哥?哪个哥哥?
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还在画糖人的老头忽然从脚下拿起一瓶喷雾,对准顾野梦的脸就是用力一喷,吓得小姑娘立刻放声尖叫,然后被不知何处出现的另一个人一把捂住嘴。
眼睛火辣辣地疼,脑子一片眩晕,周围全是天昏地暗的。
顾野梦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了。
在自己陷入晕厥之前,顾野梦的最后反应,是用长指甲死死抠住身边人的胳膊,然后咬着后槽牙让他们放过孩子:“我要看着孩子被送走,不然我就掐死你。”
她其实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但或许是她虚张声势得特别成功,身边的人犹豫了一下,便真把孩子给放了。
他们抱着孩子,走到广场的深处,先吓唬了一阵孩子,然后放下她,让孩子朝着丝绸店的荀母自己走过去。
眼看着孩子被荀母接住,顾野梦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直到现在醒来。
“我放过小姑娘,并不是因为被你吓到,或是弄疼,而是因为,我所有的目标,本来就只有你而已。”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这是一道听着就很清瘦的男声,干涩,缺乏水分,每一句话的尾音都会向下一抖,然后往上扬,很是神经质。
荀轼也神经质,但荀轼的神经质是刻在骨子里、不被外人所察觉的。在表面上来看,他从来都是平静、沉稳、又自信。
他从不会暴露任何自己内心的虚弱,让它们成为别人可以利用的把柄。
顾野梦怎么想,怎么也想不起这道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忽而眼前一亮,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白色亮光在眼前绽开,刺得顾野梦生理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了,两只眼睛看到的白花,比面前朦胧的人影还明显。
而那道朦胧的人影凑在她面前,轻轻地说:“梦梦,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男人夸张地抖了一下,随即用力抓住了汽车后背——好的,她现在可以确定他们还没下车,而那个男人坐在副驾驶座上了,“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啊。”
“……”
“梦梦!顾野梦!”
在男人快要抓狂暴走之前,一直沉默的顾野梦终于说话了——其实是终于适应光亮、头也不晕了。
凝视着逐渐显影的男人,顾野梦诚恳而真挚地说:“对不起,但是你是谁?我真想不起了。”
“……”
“先生,您不要紧张,我们已经在调查了。”
警察局。
一群警察正在手忙脚乱,荀轼则反反复复地在房间里踱步。
他倒是也没有出言说些什么怪罪的话,在警察开始调查之后,也很少再催逼对方,看上去情绪还算稳定。
可他不说,反倒让警察们慌了,替他看着急。
另一方面,荀轼的妻子出事,确实是挺影响警察们仕途的。
他可是青年才俊!纳税大户!曾经也在互联网圈呆过,如今换了个圈,照样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
如今光天化日之下,莫名其妙就在城里丢了个妻子,这年头居然还敢发生这样恶劣的绑架事件,简直是疯了。
社会影响太恶劣了。
于是在接到报案之后,分局立刻向总局报告,这件事被火线立案,各路高手被抽调过来,力求将犯罪分子速速抓捕归案,把人赶快救出来。
荀轼的所有亲人,包括道迎,也在分局的招待室,陪着他一起等待。
荀轼就在隔壁屋里走走停停,荀辙看不下去,把他拽出来:“你别急,关键是先动脑子想想,你们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觉得关键是你是不是得罪人了,”道迎补充,“喝姐就一小老百姓,不可能得罪人。”
“我在想了。”荀轼叹了口气,“可我想不出。”
荀辙第二次看到自己无所不能的哥哥这么无力——上一次还是他初三断崖式考试崩盘,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荀母正在哄着受惊严重的小侄女,不能说话,倒是荀父开口了:“不一定是老大得罪了人,也可能是小梦得罪的。”
“荀求荣,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荀轼冷冷地说,眼睛里已经布满了血丝。
荀父撇了撇嘴,把头偏到一边。
招待室陷入了令人恐慌的宁静。忽然,一道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一切:
“找到您妻子的手机了!”
一家人赶快围到警察身边:“找到了?!”
“被犯罪分子抛路边了。”警察举起手机,上面是一张拍照截图,“我们的同志找到后,上面立刻发来了一条信息,看来那边的消息很灵通。”
荀轼接过手机,看到页面上整齐排布着几个汉字:“给我一千万人民币,我要现金。可以用金条凑,外币也可以。今晚八点,你一个人来送钱,不准报警。”
“他脑子是不是不好使?”荀辙忍不住问,“要发短信,也应该给我哥直接发,现在发,我们怎么可能还没报警?”
过来给家属通报最新进展的警官:“从目前的整件事情来看,绑架者应该确实是在精神上有些问题的。他的行为颠三倒四,做事也不管不顾,留痕很多,我觉得在今晚八点之前,肯定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荀轼点点头:“谢谢您,你们辛苦了。”
他的面色一片苍白,里面连一丁点的血色都没有,却仍强撑着镇定,让警官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您也不要太担心,我们到现在为止,整个行动都是保密的,您就算是报警了,那边也不知道,他们不会撕票的。”
荀轼长舒了一口气,忽然往外走。
“荀轼!你去哪儿!”荀辙追在后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