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启动大脑思考如何隔空配合荀轼,也没开始琢磨目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顾野梦,吃饭了。”
是小方特有的鸭子嗓。
顾野梦猛地睁开眼睛。
起伏平缓的一张脸,鼻基底凹陷,看着有些苦相,八字眉很愁地耷拉着,嘴唇和裹着手指的厚纱布一样白。
他倒是也不敢走过来,只是隔得老远,把装着大米饭的盘子连上勺放在地上,然后转身便想走。
顾野梦忽然一跃而起,像一只静悄悄但敏捷的猫,在小方能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间主卧的门有一点坏,每次打开后,只要不刻意地用什么东西抵着,门就一定会自己关上。小方只是来送个饭,以为几秒钟送完就能走,因此没想过要拉住门,门现在是关着的。
“小方,找个机会和我单独谈谈,不然我就放声大喊我俩的风流韵事!”
顾野梦压低着嗓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恶狠狠地说。
小方像是被吓到了,第一反应想要后退,却被顾野梦死死地钳住手腕,怎么也挣脱不开。
“方检!你在干什么!怎么呆这么久!”
是赵存煦的声音。
小方脸色霎时唰地惨白:“你放开我!”
“我可放不开,”顾野梦凑近,脸上露出了恶魔一样的笑容,“你不听话,我们就保持这个姿势吧。”
“方检!”
“你说他进来看到我们这样会什么反应呢?是再咬下你一根手指头?还是干脆拿刀剁了你?”顾野梦步步逼近,直到把小方逼到墙角,“你期待吗?”
“妈的,方检你给我滚出来!”
脚步声响起,吓得小方连忙用口型大喊:“我同意!同意!你先放开我!”
顾野梦这才松开手:“别让他近来。”顾野梦最后撂下一句,然后便躺回床上,背过身,闭眼。
独属于赵存煦的凌乱脚步声伴随着门开的吱呀声卡着下一秒出现。
顾野梦咬紧了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害怕得喊出来。
然后赵存煦并没有走过来,他和小方说了点什么,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出去了。
顾野梦松了口气,揉揉已经咬得泛酸了的脸颊,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开始耐心等待。
也不知道小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他已经在赵存煦那里信用度为负了,结果几分钟之后,他居然还真的成功做到又一个人进来了。
顾野梦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荀轼联系他们了,说要过来交赎金。他们去研究哪条路才能溜号到港口,我负责留守,”小方小声地说,低头看着地面,“你有什么问题就快问,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原来这里离港口很近,顾野梦暗暗记下,同时开口:“放我走。”
“不可能。”小方立刻说。
“小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他们搅在一起,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和他们一起搅和,对你而言很不合算。你还是应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顾野梦说得很真诚。
“你不觉得你在才拿枪抵着我头之后给我说这些很可笑吗。”小方苦笑,“你觉得我会相信害得我手指丢了块肉的人会为了我好?”
“那时是为了生存,你危害了我的生存,”顾野梦说得很坦然,“但是现在你兑现了诺言,我的生存暂时得到了保证,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我可以说些真心话。”
“我可以死在这里,也可以被你们□□,反正痛的也不是你们——但是你呢?你也跟我、跟那疯子一起陪葬你费尽二十多年心血才换来的今天和明天吗?”
小方勾着头,不吭声。
小方家贫,跟荀轼一样,都是靠拼命学习考上好大学,然后咬牙留在这座城市的。
顾野梦知道他能有今天不容易。因此,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对小方的同理心,她都不希望他在不能回头的错路上越走越远。
“你总是这样。”
小方忽而开口了,声音又低又颤抖:“我们爱你,可你却总是漫不经心。赵存煦爱你爱得都发疯了,可你甚至都不记得他。
就像我,你明明没和我睡,却还在赵存煦面前害我——你,荀轼,你们两个都是一样弟弟。太容易得到一切,命运太宠爱你们,所以不珍惜,所以肆意妄为。
我有什么今天和明天可言?我没有像荀轼一样那么优秀,那么努力,也只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我没有自己的生活,我的女人被抢走,从抢走我女人的男人那里辞职后,我找到的所有工作都是007作息——看起来我似乎还是应该放下一个男人的尊严,回去继续给荀轼干,因为他实话实说还是个给钱足并让你准点下班的好老板,
可是,为什么呢?
我努力了,可我一无所有;从小父母、老师给我承诺了太多,这座城市的诱惑也太多,可我什么都没有,并肉眼可见地没能力在未来去拥有什么。
我在从荀轼那里辞职后,就跟着赵存煦混。我跟他见识了很多有钱人,越见,我越觉得没什么努力的意义。”
小方心灰意冷地说。
但他突然又抬起头,眼睛里爆发了一阵亮光,像是久在病床缠绵的人忽然得救一样:“我努力过!前段时间,我像荀轼当年一样,把所有的钱都投去炒币了!他不说,但我打听出来了!他就是这么起家的!”
“可是……”
“可是我错了。我才买,币就暴跌。我全赔进去了,血本无归,还因为加杠杆欠了我怎么都还不起的钱。”
回光返照消失了。
小方又敛下了眼眸,这次他更颓丧了,鼻音重得明显,又带着一种幻灭之后的绝望:“我没有明天了。”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
顾野梦咬咬牙:“我可以出钱帮你还钱。”
“你还有什么用?”小方笑了笑,“我还是要进监狱。”
“未遂绑架的从犯,且有立功表现,不会进去太久的。”
“然后呢?我是一个邢余之人,同样没有未来。”
“我承诺,你出来之后,我可以帮你找到一份工作。”
“所以呢?我要的可不是简单的一份工作。”小方轻笑了起来,“而且我也受不了再给荀轼干。”
顾野梦摇摇头;“是给我干,或者我给你找别的雇主——不过小方,我这个时候大可以顺着你的话说一切,但我还是想说实话,那就是我从头到尾就不是你的女人,荀轼也没有欠你什么。”
小方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眼神里射出仇恨的光。顾野梦都担心他下一刻会冲过来掐死自己,但她还是毫不妥协地继续往下说:
“我承认,我和荀轼是很幸运,我们必须感恩命运。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讨厌的不是荀轼,他从贫寒起家,又努力又幸运地有了今天,同时并没有把车门焊死,不让后来人跟他一起上去,反而经常还会给后来人搭把手——这样的人,哪怕不是我的丈夫,我也觉得他是值得尊敬的。”
“如果你讨厌这样的荀轼,那你又如何相信,同样出身的你自己,也有翻身、也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权利呢?”
“人都是幸灾乐祸的,这是天性。看到不如自己或者跟自己一样的,突然超过自己,会嫉妒;看到一直比自己强的人继续比自己强,那倒是也还好。但我想,哪怕是为自己有朝一日弯道超车考虑,我们也要努力克服这样的人性。当然,我这么说,是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因为每个人的痛苦也都是真实的。”
“我想说的是,无论如何,无论何时,重新开始都有可能。生命还很长,给它一个机会,我也承诺我会帮你,尽自己最大努力地帮你。”
小方阴鸷地看着顾野梦。
顾野梦微微一笑,坦荡地看着他。
小方忽而怪笑了一声:“你说够了没有?”
他走过来,一巴掌打在顾野梦脸上,顾野梦霎时脸就红了一片:“什么东西,说这么多废话,还当我是傻子?”
“假惺惺的,真恶心。”
他在地上用力啐了一口,然后转身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赵存煦正冷冷地看着他。
小方有点吃惊地看着他:“赵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赵存煦凝视着他,半晌,忽而一巴掌打过去,“你凭什么打我的女人?”
小方低下头,不敢吭声。
“不过她也确实欠教训,”赵存煦怪笑了起来,整个人有种又痛苦又爽的纠结感,“干得漂亮。她还想跑?她也配!”
“等我带她上船……我就干死她!”
小方捏紧了裤腿,牙齿咬紧了下唇,面上却作出了往常一样懦弱的模样。
“你手指还好吧?”赵存煦问。
“还好。”小方惶恐地说,“没什么大事了。”
“我这人就是有点控制不住,但是说通了就没事了。”赵存煦大笑,走过来,哥俩好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多担待,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赵哥,我知道的。”
小方说得恭顺。
第67章 突袭
“这群犯罪分子虽然莽撞, 但大体而言,还算是事先做足了设计。”
警车里, 钱警官边拿着荀轼的手机浏览着上面的通信, 边回头同荀轼分析。
就在刚才,荀轼已经同赵存煦就如何交付赎金达成了一致。
荀轼说服了赵存煦,他同意半小时后交割, 而不是等到晚上八点;但他给出的地点,却是一个近海的港口,具体交割场所等荀轼到达他指定的位置之后再行通知。
前去营救的警察们一致认为,赵存煦是打算在船上完成交易。
“他拿到钱就把船开向公海,”钱警官跟荀轼说, “等差不多安全了, 要是有良心呢, 就把你和顾女士往海里套上救生衣一扔, 让你们自己游回去;要是没良心呢, 就直接把你们扣着继续要钱, 或者干脆杀了。”
“游不回去吧, ”荀轼说, “公海这样的大海, 一个大浪打过来,救生衣是顶不住的。你们施救也未必来得及。”
“是啊,”谭警官长叹一声, “而且,要真让他去成了公海, 我们就很难对犯罪分子实施抓捕了。”
“所以还是要尽量在陆地上解决。”
“没错。”
荀轼沉吟了一下:“我想想怎么跟赵存煦再发条信息吧, 实在不行, 也得说服赵存煦先放小梦上陆地, 我跟他上船都行。”
钱警官很佩服这个年轻人的冷静——很少有人能在自己已经陷入极大悲痛的前提下,还能如此镇定地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海关那边排查出可疑船只了吗?”钱警官小声问旁边的文警官。
文警官摇摇头:“都合理合法,没有异样。海关那边的建议是,可以暂时先控制出所有的船只,这样不管哪艘有问题,他们都开不出去。”
“可这样会打草惊蛇,绑匪发现无路可退,撕票怎么办?”
“这……”
“其他呢?港口附近的建筑物排查了吗?”
文警官叹了口气:“太多了,时间太紧,还没排查完。”
“手机信号呢!”
“卫星电话,ip虚拟。”
“娘的!”钱警官忍不住大骂,想到荀轼还在后面跟谈判专家讨论如何交涉,又生生把声音压回了喉咙,“这疯子脑子倒是好使,搞得还挺完备!”
“钱警官,”谈判专家戳戳钱警官的后背,“荀先生刚刚想出了一个办法,想麻烦你再听一下,我这边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钱警官立刻回过头来。
荀轼仍旧平静:“我是这样想的:被放回来的小侄女说绑匪不止一人,那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之间必然会存在的‘不齐心’做文章。”
钱警官眼前一亮:“怎么说?”
“赵存煦可以疯,但他雇的那些人肯定只图钱。因此我想再发个信息过去,说我可以再多付一千万,但我必须在陆上完成交易。这样,那些他雇的人肯定会更愿意铤而走险留在陆地上的——不图钱他们跟着赵存煦混什么?
当然,这个过程中,赵存煦很可能会隐瞒下信息,以免队伍心不稳,所以我们还必须确保这条信息真能被其他人看到。
那我就给赵存煦发信息,把之前没明确的赎金品种说明一下:我取的是金条,还是不记名的,这些金条足够你们在海外不被追责地花很久。但是——我要求几秒钟的视频通话,以确保小梦的人身安全。我还会强调:我不可能为一个死人付这么多的钱,不让我视频通话,那就证明你心虚,你已经把人弄死了——那我们就再见吧。”
“妙啊!”
钱警官一拍大腿:“这是一石三鸟的计策!第一,那些雇员只图钱,你要真不给,他们就只能找赵存煦要。为了避免引火烧身,赵存煦必然会同意你的要求。
第二,既然需要视频,那至少这段时间中,顾女士的安全可以得到保证。
第三,赵存煦可以把与你通信的手机藏着不给别人看,但视频是有声音的!你可以在开视频的瞬间大喊你的新条件,他要是开静音,你就举牌子!顾女士看到后,她也可以大喊,让那些人都听见!妙啊!!”
钱警官这边已经激动到不行了,倒是后排的高警官提醒他:“你确定顾女士听到荀先生的话之后,会是配合的大喊吗?我倒觉得她会有些生气,毕竟说什么‘我不可能为一个私人付这么多钱’,这话听着有些……最好还是修饰一下,要不然让赵存煦给顾女士学舌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