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电梯门快阖上了,庄斐再次按了下行键,刚准备进入电梯,手腕突然被人不由分说地握住。
“嗯,然后往哪走。”汤秉文一边应着电话,一边由着那头的指示向前。而庄斐被他牢牢牵着,被迫跟上了他的步伐。
第53章
汤秉文的五指牢牢扣着她的手腕, 夏日裸/露的臂膀相贴,带起她一阵几不可察的战栗。
庄斐脚下的步伐很乱,幸有他的支撑, 才不致摔倒。暖风送来熟悉的皂香,从前最让她安定的气息,此刻却在她的心头搅出一片涟漪。
太响亮了,她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蓬勃地跳动着, 用力到令她不安——那是出于最基本的求生本能,意识到了此刻超速心跳的危险。
这层楼的大部分办公室都熄了灯,走出明亮的电梯间,便只余下走廊昏黄的壁灯,吝啬到照不完全。汤秉文的脸在明暗中交错, 仿佛老旧电影的拉片。
直到走到一间熄灯的办公室,汤秉文在门前站定, 对着电话那头开口道:“我找到了, 先挂了吧。”
电话挂断, 他将手机收回口袋,也刚好用腾出的那只手, 摸出钥匙开门。
庄斐低下头,望着他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似乎没有半点松开的打算。
汤秉文不说话,庄斐也不打算开口。二人沉默地走进办公室, 汤秉文抬手在门边的墙壁摸索着,透过走廊分来的少许灯光,能看出他脸上的困惑。
“啪嗒”一声, 屋内大亮,庄斐收回按下开关的手, 仰头正对上汤秉文的目光。
白炽灯亮到刺眼,也足以让她描摹清楚汤秉文脸上的每一处轮廓。他显然比之前瘦了些,五官分明到锐利,那双望着她的眼里,是她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浓烈情绪。
“谢谢。”汤秉文道。
庄斐眨了一下眼,权当回应。
汤秉文收回目光,扫视了一圈屋内,最后锁定于一点,大步向前——那只手依然没有松开。
拿起一叠类似于文稿的东西后,汤秉文回身向门口的方向走去。全程庄斐只是乖乖地跟着他,她甚至在祈祷,那就不要说话吧,不要面对现实,不要打破此刻的和谐,她想就这么跟着汤秉文,一直走下去。
直到走到办公室门口,汤秉文将文稿放在一旁的杂物桌上,抬手握住门把手。
“咔哒”,门被从内轻轻阖上。
隔绝了走廊的风声,本就蓬勃的心跳此刻更为热烈,庄斐的目光自门锁逐渐上移,对上他那双眼,似乎从没打自己身上移开过。
紧扣的手终于放开,庄斐不自然地动了动手腕,竟有几分不习惯。
“庄斐。”他轻轻唤她。
庄斐略一抿唇,以为能以此抿下不安。
像是经过了一番思考,汤秉文终于送出了下一句话:“你现在……有另一半吗?”
没有。没有。没有。
庄斐的心底在高呼,道出口时,却成了一句“怎么了”。
是不是在这个时刻,撒谎要好一点。她不是小孩子,她清楚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但她不知道要不要冒着重蹈覆辙的风险再试一次。
她的回答令汤秉文的眸光有一霎的落寞,少顷后他认真开口道:“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追你吗?”
直接到不给她半分兜圈的机会。
“汤秉文。”这三个字道出口时,她的尾音染上了莫名的哭腔。有多久没有念过这个名字了,那少许的生疏不过一瞬,便被纷涌而来的熟悉感所覆盖。
“我听着呢。”汤秉文轻声应道。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再耽误你一次。”庄斐坦白道。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次,都不是耽误。”汤秉文的语气认真到几近严肃,“但我之前说过,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抱歉,刚刚可能是我太着急了,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无限的思考时间。等什么时候你愿意告诉我了,我随时可以倾听。”
“谢谢。”庄斐低下头去,却没意识到不是自己不看对方,对方就能同样看不见她脸上的眼泪。
“别哭呀……”汤秉文从口袋里摸出纸巾,轻柔地帮她按去眼泪,可怜每按去一滴,又冒出一滴,“你这样,会让我感觉好内疚。”
“不怪你。”庄斐夺下纸巾,略显粗暴地抹掉眼泪,“我会尽快给你答案,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好。”
短暂的沉默不过几秒,便被突兀的铃声给打破,汤秉文面露歉意,并未回避她,便径直接起了电话。
那头似乎在催促,汤秉文道了声歉,应了句“马上就到”。
电话挂断后,或许因为着急,汤秉文的语速快了几分:“其实我今天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你是在这里工作吗?”
“嗯。”庄斐点点头,“我在隔壁的隔壁的办公室。”
“真巧。我今晚过来,其实是因为我和朋友做了一款游戏,上周刚刚公测,想借用你们公司的演播厅做个直播宣传活动。”
庄斐略显腼腆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也有玩。”
“嗯?”汤秉文显然有些惊讶,“我记得你从前不爱玩游戏的。”
庄斐舔了舔莫名干涩的嘴唇:“因为我知道那是你做的。”
汤秉文预备着的下一句话,被她直白的回答给生生堵住,他欣慰地笑了一下:“那希望你能玩得开心。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不过时间真的来不及了。你要去看我直播吗,就在隔壁楼。说实话,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我都有点紧张。”
庄斐摇摇头:“抱歉,我就不去了。”
见他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神情,庄斐忙解释道:“其实是因为我有两个同事已经去看了。我今晚本来打算相亲,所以拒绝了她们一起围观的邀约,我现在再过去,不太好。”
“相亲?”汤秉文精准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只是走个过场,应付一下父母而已。”庄斐一耸肩,“我好像已经相了……快十回了吧,反正每次都撑不到吃饭结束,就两看相厌了。”
“怎么会。”汤秉文生生被她给逗笑了,“哪有人会不喜欢你。”
庄斐不知道他看自己到底蒙了一层多厚的滤镜,分手这么久也没让他清醒过来。她苦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应,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向“9”的分针,拍了拍他:“快去吧,不然要迟到了。”
汤秉文顺势也看了一眼钟,一秒拿起文稿,飞速打开门,而后一边锁门一边急匆匆道:“完了完了,真的要迟到了。那我先走了,你要是有回答的话,随时联系我,我的号码没有变——对了,你还记得吗?”
“记着呢,快去吧。”意识模糊时都能凭直觉按出的那串数字,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汤秉文大步向电梯间奔去。庄斐望着他穿着白T飞奔的背影,一瞬间走廊好像变成了塑胶跑道,暖黄的灯光变成了明媚的阳光,她又回到了大学时光,看着汤秉文在操场飞扬的身影。
如果永远停留在学生时期多好,不必为现实的琐事烦忧,最大的苦恼,大概也不过是修不满的学分。
等到庄斐慢悠悠地踱回停车场,坐在车内用手机观看直播时,直播已经开始了两三分钟。
花花绿绿的弹幕将画面挡了个严实,里面不断显现出类似于“来看JETTY”“JETTY好帅啊”“JETTY是我的”之类的话。她想起来,之前搜索游戏相关信息时,里面有写JETTY是汤秉文在制作组里的代号。
一键屏蔽那些弹幕后,汤秉文的脸终于完整自屏幕上显现,他姿态放松地坐在最旁边的位置,面色平和地注视着主持人。
像这类直播,更多采访的还是主创,当然也有不少玩家关心文案和美术,以及关卡设定,但基本没人会对背后的代码感兴趣。
因此大部分时刻,汤秉文只是安静地当一个聆听者。庄斐莫名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她就不必分心给对话内容,只需一心看着汤秉文。
第一环节的采访结束后,便到了万众瞩目的抽奖环节。第一轮的奖品,是主美的游戏设定签绘。
主美手里抱着画板向屏幕前展示着,而大概是为了给鲜少发言的汤秉文一个机会,主持人主动提出让汤秉文来抽取幸运观众。
参与抽奖的条件是只需发送弹幕即可,庄斐解除了对弹幕的屏蔽,望着屏幕上层层叠叠飞速滑过的弹幕,不抱希望地也发了一条。
“3、2、1。”汤秉文不疾不徐地念着,滚动的屏幕被暂停,他略略眯起眼,望向屏幕道,“恭喜这位ID为‘想和JETTY’……”
汤秉文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屏幕上,正完整显示着那位的ID——“想和JETTY睡觉”。
当初搜索游戏相关博文时,庄斐也看过不少露/骨的昵称和发言。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还算开放的人,直到看到那些言论后,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而汤秉文更不必说,脸色难看得很是明显。
庄斐依然记得,两个人的第一次,是在恋爱快一年后才开始。她对这方面还算坦荡,彼此都有享受也没什么好扭捏的。但出于那么一点点的害羞,她还是希望第一次可以由男方开口。
于是她等啊等,等啊等,从夏天等到了冬天,彼此抱过也亲过,但就是走不到最后一步。明明无数次,庄斐能清晰感受到他起了反应,但他宁愿找借口开溜,也不和庄斐提那一茬。
最后庄斐不想等了,在某次把他撩到又试图开溜时,庄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借口,开口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没有。”汤秉文慌忙答道,“我是做了什么让你误解了吗?”
“对。”尽管四下无人,庄斐还是向他凑近了些,吹了一下他泛红的耳垂,“那你为什么不想和我做?”
“做什么?”汤秉文脸上的不解很是真实,等他反应过来后,瞬间不自然地闷咳了好几声,然后用几不可察的声音道,“你愿意吗?”
庄斐纳闷地一歪头:“我为什么不愿意?”
于是庄斐挑了家她常常接待外地好友的五星级酒店,习惯性地掏卡准备付钱时,汤秉文拦住了她。
庄斐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同他客气,收了卡等着他付钱。然而酒店里没有钟点房,最便宜的单人间一晚也要上千。
汤秉文刚刚拦得果断,这会儿才留意到价格,面上现出了明显的窘迫,同前台道了声抱歉,将她拉到了一边。
“怎么了?”庄斐不解。
“那个……我好像没有这么多钱,可不可以换一家?”汤秉文的声音极低,都不好意思看她的眼。
“一千二……”庄斐抬头看了眼价目表,又将目光移向他,“不会吧,你连一千二也没有吗?”
一直以来她只知道汤秉文穷,但不知道他有这么穷。
其实她这句话,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疑问,她那时候还没意识到,同样数目的钱,在二人眼里的意义相差巨大。一千块对于她来说,有时只是一顿下午茶的钱,她很难理解真的有人连一顿下午茶的钱都出不起。
但在汤秉文听来,就带上了几分讥讽,他深深低下了头,道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呀。”察觉到他面上的困窘,庄斐讨好地抓着他的双手晃了晃,“我出钱不就好了。”
“但我觉得,这个钱应该由我出。”他那点自尊心和执拗又在作祟。
“可你出不起不是吗……难不成,你要带我去住快捷酒店?”想到这个,庄斐就莫名感到身上有些发痒。
汤秉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或许他可以说等发了工资再来,但一想到这是母亲一个月的药钱,他开不了这个口。
最后,他选了最糟的那个方法:“秋秋,要不……我们还是分开吧。”
这是汤秉文第一次和她提分手,当然,往后还有很多次。
每一次的理由都大同小异,全部是他不肯低头的自尊心在驱使。
庄斐开开心心地和他过来,结果只等到了他一句分手,她气不打一处来,扭头气冲冲地就走。
她走啊走,走啊走,对无数个停下招呼的计程车视而不见,就等着汤秉文追上来哄她。结果等她一路走到学校,回头一看,哪还有汤秉文的影子。
今天不哄那就明天哄吧,明天不哄那就后天哄,后天……都一个星期了,汤秉文居然真的没哄她。
或者说,他真的觉得两个人已经分手了。
庄斐又气又好笑,一通电话打给他,把他约到了学校僻静的角落里。
汤秉文乖乖赴约了,只是依然不太敢看她,垂眼问她有什么事。
“你说我有什么事。”既然他不敢看,庄斐便逼着他看,双手把着他的两颊,让他面向自己,“你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
“我们不是已经……”
“嗯?”庄斐拧眉不爽道,“已经什么了,我答应了吗,你自作主张什么呢。”
汤秉文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反驳,干脆不回答了。
“嗯……让我看看你。”庄斐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身材挺好,脸也不错。”
汤秉文顺势低头看了看自己,不解道:“什么意思?”
“我看上了你的意思啊。”庄斐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蛋,“我想睡/你一晚,给不给睡?”
汤秉文有些招架不住,脸颊红到在昏黄的月光下也很显眼。他一会儿“呃”一会儿“唔”,支支吾吾个半天,也道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不否认就当你默认了。”庄斐说着牵起他的手,“来,跟我走。”
直到走出学校,汤秉文才开口道:“秋秋,你没必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