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冬透出倦意,看向晏君怀:“殿下,若是说完了,便就此歇息?”
“冬儿既不喜欢,就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孤只是心里闷得慌,一时间不吐不快,”晏君怀说道,“等过两日孤闲下来,冬儿再陪孤去看戏如何?”
“臣妾喜欢梁祝。”沈融冬想好拒绝的借口,晏君怀不喜欢看这样的戏。
晏君怀答应她:“那好,就看梁祝。”
沈融冬无言,转而想到答应了也不用兑现,她懒得再去辩驳。
远方的宫灯愈发冷清,沈融冬余光窥见,晏君怀握住伞柄的手微颤。
她想再次劝说他歇息,此刻从栖霜宫正门外跑来一位小太监,是常年跟在晏君怀身旁服侍的那位。
他看见他们,忙急得跪下。
沈融冬见到他心急如焚,温和问起:“有什么事?”
远方的盏盏宫灯陆续歇了下去,更有悠长的敲钟声,一声声绵延不绝。小太监嘴唇翕动,嗓音尖锐,又似带有哭腔。
沈融冬恍恍惚惚,偏偏听得分外清楚:“陛下,薨了。”
第58章
丧钟声声持续, 沈融冬醒过神来,颤抖着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前来禀报的小太监见到太子妃情绪不稳,明白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嗫嚅着继续回禀:“太子妃, 陛下今夜急火攻心, 饶是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守在龙床前, 仍是…仍是无力回天。”
他说到这里, 再说不下去, 脸上挂着的泪痕未消。
沈融冬清楚世事无常,可前几日龙体尚安康的陛下, 眼下陡然间薨逝, 她身子微微后倾,要站立不稳。
晏君怀扶住她, 眼神沉冷:“还不快扶太子妃进殿内歇息?”
小太监得了令, 将太子妃送进内殿。
晏君怀没去顾被抛在地面的伞,大步跨向门外,踩踏着丧钟,一路前行。
乾清宫里, 不同于往日的肃静。
一众妃嫔们正在哭天喊地,见到太子来了,声音愈发厉害,未见停止的迹象。
晏君怀眼神冷冽, 望见龙床上的人瘦削,脸色苍白如纸,他走上前, 步伐不稳, 几乎伏跪在龙床前, 哽咽道:“父皇…”
妃嫔们方才的哭天喊地,竟不及太子殿下这一声来得悲怆。
“父皇…”晏君怀极力忍耐着声音,慢慢握住陛下的手,“父皇!”
“陛下,”丽贵妃哽咽,用锦帕擦拭着眼角,“不然本宫也跟着陛下一道去好了,陛下…”
“丽妃要是真这么想,那么哀家即刻叫礼部的人来。”太后威严仍在,吓得丽贵妃霎时不敢再妄言。
晏君怀的声声不断,早已阖上眼睛的人自然听不见他说话,也无法应答他。
他痴痴呼喊,不顾嗓音嘶哑,如同连续几日未曾喝过水,太监们在太后令下试图上前将他拉开,丝毫未曾拉动。
晏迟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派景象,晏君怀只凭两字,便让所有人认定了他们之间父子情深。
父皇二字,比千言万语都更有用。
晏君怀愈发喊得撕心裂肺,最后竟昏死过去,被太监们送去了偏殿歇息。
晏迟看了一阵,迈出乾清宫的正门,同侍卫路过檐廊下拐角处,细听有闲言碎语传来:“也不知道七皇子,日后可怎么办?”
“这和七皇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能听见的声音小了些,“据说是,陛下有意让七皇子当太子,之前将端王殿下着急传唤回来,也是想要同他商量,端王殿下起初回京,饶是一路上乔装打扮,还未进到这皇宫,便受了一身的伤……”
两道尖细的嗓音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
“嘘,这可不能乱说,是杀头的大罪。”
“唉,你说到时候太子即位,会不会惦记着七皇子和端王殿下,拿他们…”
“咳。”侍卫轻咳出声,两道谈话的声音瞬即消失不见,只能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离开。
“王爷,只是提醒他们吗?”侍卫问道,“若是让他们去他处嚼舌根,被他人听见,又该如何?”
“管不了那么多,”晏迟道,“这天底下,有人比我们更不希望他人听见这话。”
-
东宫里,储欢阁里孟欢起初在拭着泪,后来抿了抿唇,没由来道:“我要去看望盼儿。”
侍女被吓到,问道:“小皇孙在栖霜宫偏殿,绿竹姑娘那里,侧妃能见到吗?”
“盼儿日后是要当太子的人,若是放在栖霜宫,日后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孟欢将浸湿了泪珠的帕子一抛,着急道,“快,换上丧服去栖霜宫。”
栖霜宫,沈融冬躺在榻间,公主手里的汤匙沾着汤药,仔细照顾着她,润湿她干涸的唇边。
“太子妃。”公主看见她的唇张合,仿佛在说梦话,将身子伏低凑耳朵过去,又听不见说的到底是什么。
想必是噩梦。
公主眉头紧锁,握住沈融冬的手,看见她醒来,紧张看着她:“太子妃,你没事吧?方才是做了噩梦?”
沈融冬的确是做了噩梦,可是想不起来大概,若是要仔细去想,那么头疼得像是要裂开。
“想不起来的话,那就不想了吧,殿下不久后就会回来,你可以问他陛下的情况,莫要太担心了。”公主说道。
“谢谢你。”沈融冬朝着她勉强笑了笑。
-
孟欢这边闯进栖霜宫的偏殿,正看见了绿竹抱着的襁褓。
她三步并做两步过去,从她的手里抢过来道:“我的孩子,也是你能够碰的?”
绿竹气得不轻,仍然是好言好语道:“太子殿下说了,日后是栖霜宫里的人负责照顾小皇孙殿下,孟侧妃是储欢阁的人,若是让太子殿下知晓,孟侧妃到时候怎么向太子殿下交代?”
“这宫里的天变了,日后天下间的天,也是要大变的,你还不懂吗?”孟欢趾高气扬,俨然自己已经是日后的太子生母。
绿竹默默无言,垂下眼去:“孟侧妃自便。”
沈融冬等到身子能承受,起来在公主的陪伴下,等候在东宫的宫门。
过了好一阵,憔悴了不少的晏君怀在两位太监的紧张神色下,一身玄色融进夜里,走过来时跌跌撞撞。
“殿下。”沈融冬问出口,话音顿止,这般情况,还是等到明日。
“冬儿,”晏君怀在经过她们身侧时,漆黑眼眸抬起,望着她时,愈发幽深,“能陪陪孤吗?”
沈融冬不忍道:“好。”
她陪着晏君怀进了他的寝宫,看着他坐往榻上,失了魂魄般喃喃道:“父皇离开我了。”
沈融冬想安抚他,可是临到唇边,一个字句都吐不出来。
晏君怀才同自己的父皇和解,同她说起,他没有那么憎恨父皇了,可是一切都不复存在。
她该如何安慰?
“冬儿,”晏君怀抬起眼,“你别再离开我。”
沈融冬在昏暗中触碰到他的手,是一片冰冷。
她望着他的侧脸,柔声道:“殿下,一切都会过去的,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都无事发生。”
晏君怀置若罔闻:“孤能够依靠的,只有你了。”
沈融冬当然给不了他这个承诺,转眼要移开触碰着他的手。
晏君怀将手掌翻转,即刻握住她。他的双眼猩红,语声哽咽:“别离开我。”
“冬儿,若是连你都离开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日后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沈融冬一瞬间浑身冰凉,她忽然想起了做的那个噩梦。
她置身在漆黑的夜里,正准备和晏迟离开,可是晏君怀忽然出现,身穿龙袍,他身后跟着一片的人,将他们重重包围。
他举起火把,冷言冷语道:“不准他们离开,哪怕是半步,若是有半步,就格杀勿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3 23:44:01~2022-02-26 23: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加油妹、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梦境里的画面愈发分明, 沈融冬越想越深,竟然将自身给吓了一大跳。
她将手猝不及防抽离出晏君怀的手掌,晏君怀察觉出她的异样,声调略带疑惑询问:“冬儿?”
他兴许是先前哽咽过, 此刻嗓音即便是未曾染上情绪, 教她听着, 也是沙哑之余外, 又有几分说不清的可怜。
“殿下不能过于劳累, 明日还要操劳陛下的丧葬呢,早些歇息罢。”沈融冬轻言缓语解释道。
“冬儿明日, 会陪着孤一道吗?”
“当然了, ”沈融冬违心说道,“臣妾会一直陪伴在殿下的身边。”
“若是孤今夜做了噩梦, 又该如何?”
“殿下不会做噩梦的, 若是过度思念陛下,令陛下到殿下的梦中走上一遭,也是美梦,殿下不必担忧。”
“可是孤未对父皇尽过什么孝心, 孤…”晏君怀字字沙哑,自嘲道,“孤愧对父皇,孤在之前, 还一直念着父皇的错处。”
他在吐露心声的同时,双眼里满是哀求,沈融冬悟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想要她留下来陪着他。
晏君怀高出她大半个脑袋, 走过来时, 身形压迫。他不由分说,将她搂进怀里,脑袋搁置在她的肩头,呵的气缓缓落下来,困倦极了般:“至少今夜,冬儿陪陪我好不好?”
沈融冬没法拒绝,纵使她出声拒绝,晏君怀也有办法令她跨不出这道门槛。
-
陪同晏君怀沐浴后,寝殿里的灯火暗下,沈融冬身着中单躺在晏君怀身侧,稍稍将脸侧过,看见晏君怀鼻梁挺括,眉眼深邃,肤色比肩月色般惨白。
他近日来瘦了一圈,想必等她离开,轮廓会瘦得更加分明罢?
沈融冬轻阖双眼,晏君怀不会再做噩梦,可是她的噩梦仍历历在目。
晏君怀会在不日后登上龙椅,成为睥睨天下的帝王,群臣们对他一呼百应,普天的百姓都会敬仰他。
这样的他,若是想要对付晏迟同她,不说是捏死只蚂蚁那般,也所差无几。
唯有君王的权利,她和晏迟没办法抗衡。
若是晏君怀在日后发现她活着,说不定如他自己所说过那样,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
晏君怀将身子侧转过来,手搭在她的腰间:“孤安心多了,以后就这样陪伴在孤的身边罢。”
沈融冬将脑袋偏转,看往的是殿外方向。
-
翌日起来,沈融冬服侍晏君怀穿完丧服,接过他昨夜里褪下的外袍,眼没由来一尖,他的外袍肩膀左侧,像是沾染上某种药材的粉末,呈现出一小片黄褐色。
她没细想,将粉末掸去,好生放往一旁。
陛下既然是因病薨逝,想必生前服用过各种药材,晏君怀去看望他,身上多少会沾染一些,没什么离奇。
接着她同晏君怀去往乾清宫,陛下的丧葬礼由礼部的人一手操持,太后及一众妃嫔们此刻都在,皇子公主们也一一齐聚,有几位妃嫔借口伤心过度身子支撑不住,呆在自己宫里,仿佛这样更能证明对陛下的情深,可至于到底是真是假,就有待商榷。
陛下的龙体将在之后入殓,这将是最后一次面见圣颜的机会,沈融冬只朝陛下望了一眼,便于心不忍般调转脑袋,不敢再去望他。
“你们都在这里陪上一会,就出去罢,”太后体恤晏君怀,和颜悦色道,“太子定然有许多话想要同陛下说,让他们父子两再单独呆上一会。”
“太后,”七皇子较为年幼,略有不满般心直口快,提出异议道,“可我们难道就不是父皇的孩子了吗?我们也想要一直陪伴在父皇身边,为何单单只让太子陪着?”
“昨夜太子在这里的时候,你在哪里?”太后现出威严,七皇子登时噤声。
昨夜里,太子哭得声嘶竭力,几乎要昏死过去的事,早已在宫中上下传得人尽皆知,他自然比不过。
一众人全退出去,沈融冬一开始顾念陛下,并未发现人群中的晏迟,直至出了乾清宫,眼底里才堪堪收入他的身影。
晏迟从她身侧经过,两人俱不动声色,同其他人逐渐拉远距离,过上一阵,在飞檐翘角的拐弯处,晏迟压低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只令她一人听见:“之后的事,得推迟了。”
“我…”沈融冬张了张唇,脸上一片火辣辣,“我又不是那般不明事理,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
晏迟敛唇笑,桃花眼跟着微勾起弧度。
沈融冬脑子里陡然浮现上晏君怀的外袍,沾染着黄褐色的药材粉末,她随意问出声:“你昨夜里来看望过陛下?”
“自然。”
“当时太子也在,”沈融冬若有所思,“你身上…”
她登时闭口,她现在是要同晏迟说什么?难不成在怀疑不日后将要登基的新帝吗?
晏迟直觉灵敏,接着问:“可是你有发现什么?”
沈融冬同晏迟拉开距离,决心不再同他聊起这桩事。
岂料晏迟的话音从后遥遥传来:“陛下饶是抱恙,可有太医在周身一直细心调理,这回忽然病发,以致无力回天,你不觉得离奇?”
他换了种问法,沈融冬紧抿唇,晏君怀撑伞向她述说自身和父皇的种种过往,这一幕此刻清晰印在脑子里,他在小太监未来通报前,像是已经在缅怀陛下,很难不让她深入想下去。
她回转脑袋看晏迟,他又道:“你躲在那片丛林里时,听见了太子胁迫我的话?虽然半真半假,可现在看来,有几分能让人从中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