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涓儿颤抖着点头,她下颌上的力道便随之渐渐减小,宋涓儿却在云繁的手完全松开时,猛地转身,一边伸手欲扫落小蛇,一边往外跑,可那小蛇如通人性般避开她的手,电光般缠上她的脖颈,勒紧。
明明细如指节的蛇,力道却大到吓人。
没两步,宋涓儿便倒在地上,双手抠向颈间,双腿在地上乱蹬,直挣扎得簪发衣裳尽乱,面色煞白,两眼死死往外瞪,几欲离眶。
云繁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窒息的宋涓儿。
直至那宋涓儿气息渐弱,双眼翻白,蛟蛟才松开力道。宋涓儿便侧蜷了身体大口呼吸,又猛烈嗽起,白皙的颈间一道深红的勒痕触目惊心。
“敢在我的药里下毒,你胆子不小。”云繁这时才再度开口。
可惜,她体内有烛蛇,这天下绝大多数毒/药,对她来说都没效。
宋涓儿濒死一遭吓破了胆,慌忙跪到榻前只埋头求道:“仙童饶命!仙童饶命!那……不是毒,只是致人昏睡之药,我就想借仙童一用。”
“哦?你要借我何用?”
“我……我……”宋涓儿吞吞吐吐道,蛟蛟还缠在她颈间,蛇信嘶嘶舔过她耳廓,她险些又魂飞魄散,立刻道,“借仙童留住萧上仙。”
她这么说,云繁马上就懂了。
宋涓儿对萧留年还是没有死心。虽然他们在宋家住了两日,但宋涓儿并未得萧留年青睐,眼见明天萧留年就要启程回浮沧山,宋涓儿黔驴技穷,便铤而走险,竟把主意打到看凡人稚子的云繁身上,趁着萧留年不在,打算迷昏云繁将她囚藏,好借此留住萧留年,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是我错了,我鬼迷心窍,贪慕萧上仙,妄图追随上仙,成为他的侍妾,仙童饶我这一回,我再不敢了。”
“你想做萧留年的侍妾?为什么?”云繁圆睁的双眸透出几许好奇。
“因为……因为……我若无法成为萧上仙的侍妾,就会被我爹送给紫虚宫的老道做炉鼎。”宋涓儿掩面轻泣道,“做药材买卖的,多少要与修士打上交道,修士手里随便一点劣根灵草,在凡间就是难得之药,不管是进献皇室,还是赠予达官贵人,都是难求的珍宝。我家能够掌握飞凤城七成药田,又垄断附近几个城镇的药材生意,概因我父亲结交了附近山上几个散修,靠着他们的施舍疏通上下关节。而作为礼尚往来,家里的六个女儿,全是培养来要送予这些修士的礼物。”
她顿了顿,见云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便说得更加仔细了:“我行四,上头的三个姐姐都已经送走,不是被当成奴婢肆意□□,就是被当成炉鼎魂香销玉殒。如今轮到我,我不想落得和姐姐们一样的下场,只能另谋生路。”
“那猴面狐妖,就是你的生路?”云繁问她。
提及此妖,宋涓儿忽眼露悔愧:“要想免于被父亲送去紫虚宫的下场,只有我找到更强大的修士依附。恰逢严郎……就是那妖人,化作人形在城外林中修行,被我遇见。那时我不知他是妖类,只知他谪仙风采,又修为高深,便以为是得道修士,屡次主动接近,引得他倾心于我,前来我家提亲。我父亲见他亦是修士且道行颇深,就允了这桩婚事,哪料成婚那天,他对我现出原形,我惊恐之下逃出他的洞府,遇到你们。”
那时的她不及多想,只恐这婚事不成,再被父亲送去紫虚洞,后又认出萧留年身上的浮沧徽记,知道对方乃是浮沧山仙人,便把心思动到萧留年头上。
哪怕给萧留年当个凡人侍妾,也比去紫虚宫好。
“是我对不起严郎,他没做什么恶事,那天夜里他就是想追回我而已,却被我所累。”语毕她拭拭眼。
后面的事情,不必她多说,云繁也能猜到。她没嫁成修士,没找到依附,又害得宋家白白跌了脸面,宋父自然盛怒,她往后的下场绝好不了,为了谋出路,便想尽办法勾引萧留年。
“仙童,我真没想过伤害你们,只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求你网开一面,饶了我吧。”交代完一切,宋涓儿又嘤嘤哭起。
然而她的哭泣却忽然被一阵清脆稚嫩却又疯狂的笑声打断。
云繁不可扼制地笑起来,笑得宋涓儿忘了哭泣。
“你想摆脱你的亲族,就是靠着不断成为他人的依附来活下去吗?一个男人不行,再换一个?”她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道,“永生永世,都依附他人?”
宋涓儿听得一愣,她无法读懂云繁的意思。她有摆脱困境的迫切愿望,但同时又囿于自小到大所受教养,想不到其他出路。
云繁的笑声却倏地停止,她从床上趿鞋跳下,走到宋涓儿面前,轻轻挑起对方的脸,细细看了两眼,道:“傻姑娘,要活得自在,你得靠自己。”
她的声音充满蛊惑,宋涓儿全然忘记这是个五岁的孩子,懵懵地看着她靠近自己。
“我可以帮你,但作为回报,你要替我做件事。”云繁附到她耳畔,吐气如雾。
一句“何事”还未及出口,宋涓儿双眸陡然一睁,眼珠不可置信地转向左侧。
赤色小蛇一口咬在她的颈间,尖锐蛇牙刺穿她的经脉,血顺着流入蛇口之中。她感觉不到有多疼,甚至连窒息的痛苦都没察觉,便停止呼吸失去意识。
云繁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几道黑色血线缓缓爬满宋涓儿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你们觉得做师父好还是做师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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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重昼
宋涓儿的皮肤变得像纸一样白,黑色血线在她身上交错纵横地蔓延。
云繁拈了颗蜜果塞入唇间,顺势舔舔指尖沾的糖粉,再以尖牙一咬,血腥味在口中绽开。血珠很快渗出,她的指尖如蘸朱墨,凌空绘符。
半空浮现一张血符,红光闪过,血符很快融化,只留片扭曲光影。
这是她多年前从其他魔修手里抢来的一件低阶秘境符,那时恰逢云繁接触此类术法兴趣正浓,费了点心思改符,将符箓与已身血脉相融,只需以她的鲜血绘符,便可开启。
不过这符箓大抵是哪个符修师修行早年的作品,说是开启秘境,其实就只是空间裂隙,地方小得可怜,别说有什么稀罕宝贝,就是拿来放东西都塞不下多少,算是个鸡肋,她成功之后就再没施展过,直到如今伤重沦为稚子。
修为不再,她与凡人无异,自然不能将乾坤镯之类的储物法宝带在身上,这才开启血符秘境,将自己的随身之物一股脑儿全藏了进去,以避过他人耳目。
云繁将手探入光影之内,缓缓摸出两件东西来。其中一件,乃是五色乾坤镯,里面放的都是她的随身之物,丹药法宝符箓等等,不过与曲徐二人一战中,这镯里存放的宝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
另一件,则是柄通体黝黑泛寒光的蛇鳞剑。
此剑名作“玄离”,乃是她修行这些年里以攒下的材料一点点打造而成,再经岁月打磨,不断回炉锻造,才从一柄普普通通的飞剑,炼成如今这柄在幽澜山叫人闻风丧胆的玄离魔剑。
玄离可刚可柔,刚时为剑,柔时为鞭,伸缩自如,是她最趁手的武器,从微时与她相陪,浸透她两百年修行的艰辛,而今为了破曲弦的牵心引,她却要放弃玄离以保性命……
思及此,她不舍不甘,眸中杀意聚涌,原本轻抠剑身的右手毫无犹豫地握住玄离锋刃。
刺痛袭来,大股鲜血涌出,云繁眉头不皱,迅速从乾坤镯中召出一尊巴掌大的木制傀儡,攥掌将涌出的鲜血尽数挤在傀儡上,直到整尊傀儡被她鲜血浸覆,她方单手掐诀。
鲜血融进傀儡,很快消失不见。
云繁抿紧唇瓣,血丝自唇角溢出,被她用力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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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宋涓儿猛然间直挺挺坐起,骇然地摸着脖子,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身上的黑色血线已褪,亦恢复生气,只双瞳内间或闪过一抹自己不知道的红光。
“拿好这两样东西。”稚童森冷的声音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两道黑影,玄离剑与乾坤镯被云繁掷入宋涓儿怀中。宋涓儿再度望向盘膝于床上的小女孩,她面无血色,只嘴唇似血,透着叫她胆寒的诡异。
“替我办一件事,办成了,你能得到你想要的;办不成,死路一条。”她没给宋涓儿拒绝的机会,“我在你身上下了蛇蛊,只要你乖乖按我吩咐的做,自可相安无事,倘若你有异心,蛇蛊发作,你会七窍流血、肌肤溃腐而亡。”
宋涓儿惊惧得胸口不断起伏,颤抖着开口:“如此毒辣的手段,你……就不怕萧上仙他……”
云繁看了眼窗外,云淡风轻道:“他也快回来了,你可以把这件事告诉他,看看是在说完前死,还是说完之后死。”
宋涓儿的脸又白了三分,看她的目光如看鬼神。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惧怕,你不是想摆脱宋家桎梏,这就是你的机会。”她继续道,神色温柔,笑容甜美,“事成之后,我允诺你寻常女子的安稳日子,无需给人做奴婢,也不会成为谁的炉鼎。”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事?”
“很简单。”云繁翻手,露出掌中三件东西。
一张舆图,两张符箓,一黄一红。
“这有红黄两道符,你先用黄符,黄符会将你送到舆图上标记的位置,你再按舆图的线路走到漩龙渊,将剑、镯子与木傀儡扔进渊中,然后你立刻用红符离开。离开以后,你到浮沧山附近的城镇等我,我自会去寻你,届时会替你解开蛇蛊,还你自由,许你安稳。”
“这事危险吗?我会死吗?”
“富贵险中求,你想摆脱困境,总要付出代价。想想你能够得到的,再去想这险冒得值不值得。”云繁又拈了颗蜜果送入唇中。
“我凭何信你?”
“你没得选择,我不是在与你商量。信也罢不信也罢,你都得照做。”
宋涓儿沉默片刻,忽然一咬牙,从云繁掌中接下那三件东西,道:“你说的,许我安稳。”
云繁抿唇微笑,略作思忖,又弹指向她飞去一枚赤红宝珠。
“你既识相,我便赠你一物。”她笑道,“此为法宝啸火珠,可以召唤啸火龙。”
宋涓儿得了这枚宝珠,眉间一喜。
云繁趿鞋下床,踱到宋涓儿身侧,用力按上对方肩头:“五次机会,好好利用,不过记得,等我走远再施展。”
宋涓儿浑身一震,仿佛被人看透心事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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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萧留年将灵星等人送至城外,忽觉心头一阵异样。
“师兄,怎么了?”灵星见他神情微沉,不禁问道。
“不清楚。我在宋家别院布了道禁制,似乎有些不对。”萧留年眉头微蹙。
虽然宋家很安全,但他还是在云繁所住的屋子外布了道小小的禁制,用来保护她,眼下那里传来些微气息变化,似乎有人施展法术触及禁制,可这气息极其微弱,又短暂得像错觉般,稍不留神就要忽略。
萧留年不能确定那里到底发生何事。
“怎么?担心那小丫头片子?她在宋家高床软枕安全得很,况且咱们就出来了一小会,哪会这么凑巧遇到危险,我看师兄你是太紧张那小丫头了。”灵星不以为然道,“也不知道那丫头是什么运气,竟然投了你的缘……”
他话没说完,萧留年身影已失,只远远传来几句口讯:“我先回,明日再来与诸位会和。”
“这师兄……”灵星摇了摇头,无奈地喃喃。
不过眨眼功夫,萧留年已经赶到宋家,可禁制处微弱的异常波动已荡然无存,天色虽暗,别院却静谧安详,只有雨淅淅沥沥的声音。
他仔细查看了禁制,并无任何人闯入触碰的痕迹,也没留下其它气息。
但刚才的异动不可能是他的错觉,这要么是对方道行高他太多,要么对方就只是窥探……不管哪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
会是冲他而来的吗?
他蹙紧双眉站在院中四望,略作思忖后方大步迈到屋前,推门而入。
屋内点了两盏灯,烛火因为灌入的风而摇晃起来,窗户敞得老大,满屋清冷,只有淡淡的药香萦绕未散。云繁背朝房门跪于罗汉榻,半身趴在窗棂上,歪着脑袋玩屋檐落下的雨珠。
又乖巧,又可怜。
“外头下着雨,你怎么将窗子开这么大?”萧留年关门走到榻前,伸手就要关窗。
云繁转过身,露出潮湿的脸,看起来是在窗前呆很久了,鼻头、睫毛和刘海上都挂了层细细的雨沫,脸又白了几分,透着病容。他摸摸她的脸,果不其然,又湿又冰。
匆匆关上窗,他施了道小法术,将她身上的潮意烘干。
“留年哥哥,我喝过药了,还吃了一碗粥,一盘腐皮卷,两块鹅掌。”知道他要问,云繁索性主动说起来。
“嗯,还吃了一大盘蜜果。”萧留年看了眼榻旁放着的,几乎全空的蜜果盒,笑道。
云繁不好意思了:“甜甜的好吃,药很苦。”
萧留年揉揉她的脑袋,道:“早点睡吧,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前往浮沧山了。”
云繁眼睛大亮,摇着他的手臂:“浮沧山是什么样的?”
“浮沧山啊……是个很大很大的修仙宗门,里面有七座主峰,数以千计的小峰,你的小腿走上一年也走不完。门中有很多的弟子,你到了山中,就会遇到很多伙伴,不会再孤伶伶一个人了……”
“可是我只要留年哥哥。”
“我也在。除了我,还有其他人。”
“不要别人,我就要你。”小丫头很倔强,只认萧留年。
萧留年无奈笑笑,又道:“你随我回山以后,要和其他同期进门的新弟子,在曙月峰呆上一个月时间,接受门规教导,而后经涤尘、洗骨与灌顶三礼,正式入门,接受浮沧五灵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