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曹贵人前世得以封嫔的‘功绩’,安陵容笑了笑:“姐姐也说了,主子跋扈,底下的奴才哪有忠心拥护的道理?这曹贵人瞧着不声不响,却也能让华妃护了她母女平安,此人心计绝非浅薄之辈,若是用得好了……”
沈眉庄听了这话先是一惊,随后便了然地点点头:“华妃行事霸道,曹贵人之流长久以来定然心生怨恨。只要咱们……”
安陵容握住她的手,两个人一道儿在那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宫墙下慢慢走着:“华妃可不是什么金身不破的圣人菩萨,只要咱们肯等,便有机会。”
“是了。”沈眉庄一张端庄美人面上突然浮起几缕笑来,“今日是你迁居钟粹宫的好日子,可别让那起子人坏了咱们的兴致,不如今晚在你殿中一聚?”
安陵容笑着点头。
“呀,这钟粹宫果真宽敞华丽,又独你一人住着,瞧着真是神仙妃子住的地儿了。”甄嬛身着一袭玉色绣折枝堆花宫装,发髻上未曾赘了多余饰物,只羊脂色茉莉小簪配着两边点缀的乳白珍珠璎珞,少女之姿灵动秀美,是极为清雅灵秀的美貌。
安陵容看着甄嬛好奇地在殿内瞧着那些摆设,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那种嫉妒不甘的心绪了,前世甄嬛的出身、美貌、学识、圣宠,一直是她梦寐以求却又无比痛恨的东西,如今,她倒是能平心静气地赏起甄嬛的美貌来,不得不说,能宠冠后宫多年,甄嬛的容色在她们之中的确是最上乘的。
“莞姐姐若喜欢,便搬来同我一起住可好?”安陵容故意逗她,“只是这地方过于宽敞了,没有莞姐姐的碎玉轩小巧精致,晚间就寝时难免会怕呢。”
“有皇上的真龙阳气在,你又何须怕?”沈眉庄调笑她两句,一旁尚未经人事的甄嬛听着这话只微微红了脸,嗔怪地瞪了她们一眼。
三人一道和和美美地将这顿午膳用了,正想做些绣活儿打发时间时,却听得外面一溜儿的请安声。
是皇帝来了。
第7章
安陵容率先反应过来,同另外二人一起离座福身:“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倒是朕来得巧了。”皇帝习惯性地环视一圈,瞧着福身行礼的三人俱是姿容不俗,视线停在那张玉容花貌的脸上,“这是……莞常在?可是身子大好了?”
甄嬛仍维持着垂首之态,感觉到皇帝灼灼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心中既羞涩又担心,这始终是为贺陵容迁宫而来……
“臣妾同怡常在素来交好,今日乃是怡常在大喜的日子,臣妾同沈贵人过来贺一贺,权当为钟粹宫多添些热闹。”
“是了,这钟粹宫虽说华丽宽敞,但如今只容儿一人住着,始终显得冷清了些。”皇帝抬手叫起,“快起来吧,别叫朕搅了你们的兴致。”
身后的苏培盛会意地上前,朝着安陵容笑道:“皇上知晓今日乃怡常在的好日子,特命奴才开了库房,选了石榴包金丝珠钗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坠一对、珊瑚手钏一对……以贺小主大喜。”
安陵容笑着福身谢恩:“难为皇上这般费心,臣妾多谢皇上。”
“都说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何苦跪来跪去的。”皇帝朗声笑着,亲自伸了双臂扶她起来,刚刚还沉浸在那副与故人相似面容中的皇帝此刻俨然又同安陵容情意绵绵起来,“这钟粹宫住得可还习惯?”
安陵容点头,两把头上的并蒂海棠琉璃绕珠簪下坠着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衬得那张玉色天成的脸越发美丽:“皇上有心,皇后娘娘更是十分体贴臣妾,着意添了许多东西,倒是叫臣妾有些受宠若惊。”
想到皇后此前做的事儿,皇帝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厌恶:“皇后大度,你收着便是。”说完,他又朝着沈眉庄道,“朕让你同华妃习如何管理六宫事宜,学得如何了?”
沈眉庄不慌不忙地福了福身,始终挺直的脊背让她像一朵凌波湖上的菡萏,安陵容瞧着有些羡慕,这样落落大方的姿态瞧着可真是赏心悦目。
皇帝问完了话,见安陵容始终瞧着沈眉庄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却又不似寻常宫妃那般争风吃醋的模样,倒是让他看出了几分……欢喜?
“你瞧什么呢?”
听得皇帝发问,甄嬛连忙碰了碰她的袖子,安陵容回神,莞尔道:“臣妾瞧着眉姐姐模样好看,虽说是日日都见面的,可还是觉得好看。”
沈眉庄俏脸飞红,嗔了她一眼:“陵容这张嘴素来是咱们里最爱讨巧儿的一个,当着皇上的面便如此打趣臣妾了,何不揽镜自照,切莫辜负了你这份美貌。”
皇帝似是被她们逗乐了,竟是难得地笑出声来,意有所指道:“你们三人美貌皆是这世间难寻,朕定然不辜负。”说完,握了握安陵容的手,“朕养心殿还有折子要批,你们三人好好玩乐吧。”
“莞常在身子既好了,那便多出来走走,也好叫朕时时见着,莫忘了宫中还有一位容色姝绝的莞卿。”
圣驾已然离开,沈眉庄看看安陵容,又看看甄嬛,有些为难道:“我早知咱们这位皇上不是个专情的,可是这……”
安陵容听懂她的欲言又止,看着甄嬛面上闷闷的,全无被皇帝看中的喜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握住两人的手:“这不就是咱们想要看到的吗?这宫中不会有一直专宠的女人,我本就是皇上的妃妾,哪里会为着这个黯然神伤?”
甄嬛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一双玲珑杏眼里浮起薄薄一层水光:“陵容,我……只愿我们三人都能得获圣宠,在这宫中立足。若是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天子真心离了心,我宁愿在碎玉轩孤苦一生罢了。”
安陵容知道,此世甄嬛还未曾去倚梅园挂小像祈福,没了雪夜祈福的缘分,又没了御花园杏花秋千初遇。此时的甄嬛刚刚转换了心绪不再避宠,皇帝在她眼中虽说威严凛然,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子,却未曾叫慕艾少女生出半分旖旎情思来。
安陵容有些无奈地递给她一条绣着海棠花的帕子:“这明明是好事,怎么一个二个都苦着脸?照你这般想,我岂不是也要去眉姐姐怀里哭几声才好?”
甄嬛被她逗笑了,沈眉庄抿唇一笑:“你别看陵容平时娇娇怯怯的,她遇上华妃尚且张弛有度,又怎么会在这事情上钻死胡同?”说着,她又不免叹气,“你我进的是这天底下真心最不要紧的地方,说句犯上冒昧的话,若是一味对皇上诚心以待之,他日失宠时,便是要自个儿逼死自个儿了。”
安陵容点头,她从来要的,便不是天子真心。上一世她助纣为虐,自个儿亦没落得好下场,这一次她不再插手皇帝与甄嬛的感情。她要的东西,便是要自己去争。
皇嗣、荣宠、尊位,谁说她安陵容便不能有?
这一世的甄嬛在除夕之夜前便得了圣宠,短短几日,便得了晋封,虽说未曾有上一世未曾侍寝便得封贵人的荣宠,可瞧着黄规全见天儿地往碎玉轩送东西就知道,皇帝很是宠爱她。
“小主,内务府送来的这件妆缎狐肷子大氅可真漂亮,这毛儿摸着舒服极了,一定很暖和,过几日小主穿着它去参加除夕宫宴,皇上见着一定会很高兴的。”
安陵容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质地,面上只淡淡的,自罚跪后安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宝鹃眼睛滴溜溜一转,低声道:“皇上此时正为了莞贵人高兴呢,小主穿得再漂亮,只怕皇上眼里都塞不进人了。”
她这话虽说小声,但宝桑听着很生气!
“有你这般编排自家小主的吗?莞贵人乃是小主的姐妹,这宫中哪里没有互帮互扶的道理?再说了,皇帝这月都忙着前朝的事儿呢,咱们小主懂事才不去打扰皇上,你若是想同齐妃和富察贵人一般整日里往养心殿送点心糖水便去好了,到时候也一道儿被申斥回来了可别嫌丢脸!”
被宝桑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的宝鹃很委屈,她如今虽说领了双份月例,但她心里还是盼着小主好的!
“小主,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小主先前那么得宠,可如今却是莞贵人最得圣心,奴婢就是替您不平!”
看着一脸不忿的宝鹃,安陵容慢慢地笑了笑,声音却如同窗外的霜雪般冷得刺骨:“我竟不知,何时你成了我肚里的蛔虫了?姐姐与我乃是同气连枝的姐妹,你如此蓄意离间我们,安的是什么心?”
宝鹃扑通一下跪下了,小主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她本身又为着打两份工的事儿心虚,一时间只战战兢兢地低头认错:“奴婢不敢……不敢。”
“我瞧着你胆子是越发大了。”安陵容垂下纤长卷翘的眼睫,她这眉眼生得极好,略微抬眼去看人,便是一副动人心魄的含情妙目,皇帝便很喜欢她这双眼睛,在情浓时也曾替她描眉点花钿,可这样的圣宠,甄嬛也是有的。
她哪里有什么不同。
宝桑在一旁看着高兴又生气,虽说宝鹃是活该,可她的话引得小主伤心了,便是她容忍不了的,何况小主这几日总是神思倦怠,平日里爱吃的福字瓜烧里脊、佛手金卷这些也不太爱碰了,看来情之一字,威力实在是大,她就不会为了皇帝找别人去而吃不下饭。
如此感叹一番的宝桑越发心疼自家小主了,她凑过去试了试安陵容手中汤婆子的温度,笑道:“奴婢替小主再换个新的来吧?”
安陵容可有可无地点点头:“雪天无事,你陪我去存菊堂看看眉姐姐。”主仆二人说着话,不曾再给宝鹃眼神。
仍旧跪在地上的宝鹃低着头,瞧不出什么表情。
沈眉庄见着她来,高兴地起身迎了几步:“你一来,我这地方都显得亮堂了不少,可见陵容越发美得叫人心醉了。”
“眉姐姐惯会打趣我。”安陵容嗔她一眼,示意宝桑提来一个珊瑚红描金食盒,“御膳房新送来了一碟子桂花糖蒸栗粉糕,这桂花糖还是取了金秋御花园里新制成的,我瞧着你怕是会喜欢的,特意送来同你尝尝。”
“好呀,这入冬了,就该吃些糕点来甜甜嘴。”沈眉庄见她心思玲珑,还在食盒中置了一方小泥炉,那桂花糖蒸栗粉糕至今仍是温热的,她拿起一块尝了尝,笑道,“滋味很是不错,你也尝尝。”
安陵容点点头,可是糕点还未入口,闻着那股甜腻味儿,她忽觉胃上涌来一阵恶心,忙将糕点放在紫檀小几上,捂嘴干呕了几声。
“这是怎么了?”沈眉庄大惊失色,连忙亲自倒了杯清茶给她,替她拍背顺气道,“可是吃了什么不洁之物?”
安陵容自己亦有些呆愣,这感觉熟悉又陌生,上一世她为了救犯罪落狱的父亲,曾不得已怀上,又弃了一个孩子……
想到那个孩子,安陵容心中一痛,沈眉庄见她脸色不好,忙唤了采月拿宫中的腰牌去请太医,待人去了,她原本着急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清明,她有些惊讶地微张檀口:“陵容,你,该不会是东西吃杂了闹的吧?”
皇帝大跨步进了殿,向来肃然的脸上未曾开口便带了几分笑意,带着些微急迫问道:“可是真的?”
皇后带着众妃福身行礼,微笑道:“温太医已经替怡常在瞧过了,说是已有孕一月,这是彤史,皇上可要过目?”
皇帝点点头,想到安陵容是个极怕冷的性子,他听着这样的喜事便冒着风雪过来了,身上只怕寒气重了,会惊着她。因此只站定了,对着安陵容温声道:“朕刚从外边儿过来,身上染了寒气还未散去,你只管安心坐着。”
如此体贴的皇帝并不多见,众妃私底下交换一个眼神,只华妃立在皇后后边儿直直地望向皇帝,一张俏脸含霜,眼神十分哀怨。
安陵容只得垂首谢恩,指尖仍透着些白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小腹,没想到,她这一世还能有这样的福气。
孩子……既然来了,那她拼尽全力,也要叫他好好的。
皇帝看过彤史,随手递给身后的苏培盛:“日子没错。”原本脸上还算收敛的笑意此时便完完全全地放松开来,“前朝军事大捷,年羹尧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之乱,如今容儿又有了身孕,果真是天佑我大清。”
皇后听了果然很捧场地笑了起来:“这可是双喜临门了,怡常在可真是有福之人啊。”
“我军得胜归来,容儿这个孩子便是报喜来的。这样的事,合该升一升她的位份,便为怡贵人。”皇帝自觉身上没那么大寒气儿了,便坐过去握着安陵容的手,“年节将至,也好为你再添添喜气。”
安陵容一张芙蓉面上浮现出两抹红晕,轻声道:“叛乱得以平息,乃是君民社稷之福。嫔妾与腹中孩儿,所依仗的乃是英明圣主,若说报喜,嫔妾今日早起时听着窗外喜鹊叫了几声,如今想来,果真灵验。”
皇帝被她说得开怀大笑,转头对着仍立在一旁的皇后道:“怡贵人年纪轻,没经验,你好好看顾着她这一胎,务必要让皇嗣平安。”
皇后点头:“这是自然,怡贵人是头一回做额娘,臣妾自当尽到中宫之责,好好照顾怡贵人母子。”
皇后两月之前做的蠢事他尚且未忘,刚刚来诊脉的温实初还侍立在殿外,虽说他资历不不比旁的太医深,但上一遭的表现的确不错,倒是让皇帝印象深了不少。
皇帝朗声道:“温太医乃是太医院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有他照顾你们母子,朕很放心。”
还未曾开口,皇帝便送了个自己人过来,安陵容笑着谢恩:“多谢皇上。”
“多多看顾着自己的身子,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便使人去告诉皇后一声,你如今身子贵重,可不能再同之前那般素简了。”
看着皇帝与旁人执手情深的模样,华妃终是忍不住了,明明是她哥哥大破叛军,怎的这风头全都落在那安陵容身上!
当下她便幽幽道:“是呀,怡贵人年轻,又是松阳县那等小地方出来的,如今逮着机会了,便是日日吃血燕也是应该的。”
华妃爱吃醋的性子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皇帝思及她至今未曾再有孕的事实,不好多说,身旁的安陵容唇边浮起几分笑:“虽说前线战事大捷,但皇上勤政爱民,前线将士,乃至天下万民,都是皇上的子民。嫔妾腹中孩儿是这泱泱万民之一,便也得奉行勤俭二字,过于骄奢,便失了做臣民的本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