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庄见着她们出去了,笑道:“胧月性子倒是乖巧,不像静和,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最爱闹觉呢,非要我哄着抱着才肯睡。”
安陵容也跟着点头:“淑质这孩子也是,自小便是个霸道的性子,见着我去哄弘珩便不高兴,非要时时刻刻都抱着她才好。”
“女孩儿嘛,娇养一些总是不过分的。再说了,小孩子长得这般快,若是咱们不趁现在好好疼疼她们呀,日后机会便少了。”甄嬛躺回榻上,舒舒服服地找了个姿势继续窝着,瞧着眉庄脊背挺得笔直在那儿瞧账本,笑道,“我与陵容呀,想来是享福的命了。你瞧眉姐姐,这么晚了还要为着咱们姊妹们的衣食住行操心呢。”
安陵容扑哧一笑:“眉姐姐这般辛苦,明个儿一早姐姐可要早早起来给她炖一盅冰糖燕窝,好好补补身子才是。”
甄嬛笑着拿身边儿的小枕头丢她,沈眉庄放下手里的莲蓬斗笔,揉了揉微微有些酸疼的手腕,嗔怪道:“到底我是没有你们两个会享福,哪里受用得起莞嫔娘娘亲手做的冰糖燕窝呢?略吃得几个冷馒头便打发过去便罢了。”
三人一时间嬉闹成一团,甄嬛躺在安陵容怀里,手又被沈眉庄搂在怀里,美美躺进温柔乡的她突发奇想:“太后故意弄出这么一遭动静,就是拿妃位做诱饵,想叫咱们姐妹离心呢。你们说,要不要咱们真如了她所愿,闹上一场?”
“你这妮子,都是做了额娘的人了,说话做事愈发促狭起来。”沈眉庄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倒是没有反驳,虽说她待太后孝顺,但若太后存了要害她们姐妹几人的心思,那她自然是不依的。
安陵容对上甄嬛那双流光灿烂的杏眼,微微一弯,便有无数狡黠笑意自那双同样清透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来:“我都听姐姐的。”
吉祥收拾完药碗,前些时候内务府新送来了几个小宫女,许是年纪轻,都是些爱闹腾的性子,这时候了还在外边儿嘻嘻哈哈。
吉祥眉头一拧,正想要出去呵斥她们几句,端妃却摆了摆手:“小姑娘家家的,爱说话,爱热闹,不是什么坏事儿。随她们去罢。”
“娘娘您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呢,她们这般吵吵嚷嚷的,奴婢怕娘娘夜里睡不好。”
端妃惨然一笑,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殿中昏昏欲熄的一烛灯光:“这宫里,什么时候不都是冷清的吗?也就有了她们在,这才多了些人气儿,我听着,心里也是舒服的。”
此时,殿外的小宫女们正嘻嘻哈哈地说着钟粹宫娘娘封妃的事儿,边说还边羡慕道:“我有个姐妹就是在钟粹宫伺候呢,听说怡妃娘娘赏了她们好多东西,每人还有一根银簪子呢!”
“我也想要一根银簪子呢……”另一个小宫女托着腮,很是愁苦,“我的月例银子都送出宫给哥哥娶媳妇儿了,若是有根银簪子,我便能存了当自己嫁妆了。”
“你知不知羞呀!什么嫁妆不嫁妆的,真真是羞死人了!”
殿外小宫女们还在嘻嘻哈哈地玩闹着,但是吉祥见端妃的脸色陡然间变得更苍白了些,心中一痛,却又不敢贸然开口,只得低下头。
“已经封妃了吗……”端妃怔怔地望着已然露出几分陈色的石青色绣榴花帐子,鲜艳如火的榴花纹样随着年岁流逝渐渐变暗,也如她这般,只得静静地在这座宫殿中等着凋谢、腐败,“有了皇上的宠爱,名分、地位、权势,便都是眨眼间的事儿。”
吉祥温声劝她:“娘娘,您身子还弱着呢,可不能这样伤心伤神。任凭旁人如何得宠,娘娘您也是从潜邸时候便伺候着皇上的,这份情意不是旁人轻易能比得上的。”
“情意?我与皇上之间哪里有什么情意可言?”端妃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觉着自己还有用,觉着皇上还能因着这份‘有用’而对自己另眼相待。
“吉祥,我真的累了。”
端妃捂着心口,表情似茫然,又似痛苦。
“这样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不过是苟延残喘,又有谁真心希望我继续存活于世呢?”
吉祥哽声道:“娘娘……”
“再多的心计争斗,也驱散不了这殿中的冷清。”端妃有些疲乏,“吉祥,你去库房里挑些好东西送去钟粹宫罢,给怡妃贺喜,也算……我前些日子迷了心窍,给她的赔罪。”
吉祥应声退下了,独留端妃一人坐在床榻上,望着石青色绣榴花帐子上垂下的彩绫织锦福包,那还是她刚入府时皇帝执着她的手一同挂上的,她犹记得那时皇帝牵着她时温情脉脉的模样。
福包早已褪色了,连带着皇帝对她的浅薄情意,也早消失了罢。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面容美丽,各有千秋的众妃俱都朝着那端坐在华丽凤座上的太后低头请安,太后就抬着眼,瞧着她们俯首谦卑的模样,心中升起的是快意,也是遗憾。
这样的荣光,本该由乌拉那拉氏的女子继续延续下去才是。
“怡妃娘娘今儿打扮得可真是贵气,这簪子,想必是皇上新赏的罢?”
还未等安陵容回答,祺贵人翻了个白眼:“这册封礼都还未行呢,欣贵人便一口一个怡妃娘娘的叫着,难不成是怕今后没福气叫了不成?若真如此,倒不知是你没福气,还是怡嫔没福气了。”
她这话说得颇为直接,欣贵人可不怵她,只道:“皇上金口玉言,又亲赐了圣旨下去,那便是板上钉钉的怡妃娘娘了。若是祺贵人眼热,只管求着皇上也赐下一道旨意好了,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呀,姐姐我保准儿整日在你耳边恭维来夸赞去的,就怕你受用不起这份福气呢。”
“你!”
“好了,太后凤体欠佳,哪里能听得你们在这里聒噪。”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带了些惊讶地朝眉庄望去,只见她难得穿着一袭荔枝红的金丝绣花长裙,发髻上一支点翠镶红宝石金菱步摇稳稳地未曾晃动,端庄美丽的脸上难得带了些冷意出来,一双总是似水柔情的眼睛微微抬高,似漫不经心地睨了祺贵人一眼:“许是朱嬷嬷教导得还不够尽心,祺贵人说话做事终究是浮躁了些。”
说完,又轻轻哼了一声,朝着太后笑道:“怡妃娘娘性情和顺,如今……又身居高位,太后何不让怡妃娘娘好生教导教导祺贵人?也好叫祺贵人更好服侍皇上。”
哟,这是怎么了?往日再亲近不过的姊妹,竟也会翻脸不成?
众人的视线又往甄嬛身上飘。
“怡妃娘娘年纪轻轻便得晋妃位,自然是有她的好处的。以臣妾瞧,教导祺贵人,倒是绰绰有余了。”甄嬛笑吟吟地放下手里的定窑茶盏,见陵容怯生生地伸出手想要握她的手,又不着痕迹地将手挪开,对着太后与众妃打量的眼神也丝毫不惧,“不似臣妾与眉姐姐,性子驽钝,自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讨得皇上欢心的。”
噢,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眼红好姐妹得宠又晋位呢。
祺贵人看戏看得高兴,一时间连被眉庄与甄嬛拎出来做筏子也不在意了,只仰着精巧的下巴娇声道:“臣妾可当不得怡妃娘娘的教导呢,那股狐媚劲儿……臣妾便是怎么学,也学不会的。”
虽说她们有心做出戏来给众人瞧,但眉庄几人听着狐媚劲儿这种词还是忍不住蹙起眉头。
倒是富察贵人,见原本该是欢欢喜喜的安陵容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儿,眉庄与甄嬛坐得更近了些,俨然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瞧着她那副可怜样,一时间心里的酸劲儿倒是淡了不少,出声道:“祺贵人说话还是这般不体面,也不瞧瞧这是在哪儿呢,这些污秽之词也敢在太后面前脱口而出,想来这规矩学得还是不够啊。”
惠嫔那几个说她几句便也罢了,你一个无宠的贵人搁这儿教训她做甚!
祺贵人大眼睛一瞪,便要回骂,却听得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轻轻咳了几声,祺贵人只得忿忿地收回视线,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太后沉默地打量了一圈众人,见甄嬛与眉庄如她所谋那般待怡嫔明显冷淡了不少,她心中讪笑,这宫中哪里有什么真心姐妹。
一个二个都瞧不得旁人过得比自己好。
如今惠嫔她们是这般,当年她……也是这般。
第83章
“姐姐,我……”
太后发了话,叫众妃退下,安陵容见甄嬛与眉庄转身便走,急得想去拉她的手,却被甄嬛毫不留情地拂开,一字一顿道:“嫔妾卑微之身,哪里当得起怡妃娘娘一句姐姐。”
“嫔妾等还有事要忙,就不陪怡妃娘娘说话了。”眉庄冷冷睨她一眼,拉着甄嬛的手便迈着依旧端庄的步伐出了寿康宫。
安陵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瘦弱伶仃的肩膀一抽一抽的,许是在哭罢。
谁知道她是被甄嬛最后偷偷递来的一个顽皮眼神给逗笑了呢。
富察贵人与欣贵人她们对视一眼,欣贵人上前去柔声安慰道:“姊妹间哪里有不闹嘴的时候,过几天便也好了。”
淳常在怯怯地附声道:“莞姐姐最喜欢吃牛乳粉糕了,我把我那份儿留给安姐姐,你送去碎玉轩,莞姐姐便开心了。”
一脸郁色的安陵容对着大家的安慰只是微微点头,微红的眼眶暴露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的心情:“是了,过些日子,便该好了。”
瞧着她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众人也是忍不住叹气,敬妃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妹妹,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这牙齿都有与舌头打架的时候,今日的事儿,你别往心里去,啊。”
安陵容勉强点了点头,走得慢些的祺贵人瞧着她那副委屈模样又开始翻白眼:“若是好处都叫她一人得了去,这世上哪里还有公道可言?”
“是了,现在怡妃娘娘正是要人陪着说话解闷儿的时候呢,祺贵人你若真是眼红心热的,此时凑上去便正好。便从怡妃娘娘手指缝儿里漏出个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啊,都够贵人你受用的了。”欣贵人掩着嘴笑着出声,见祺贵人又开始瞪眼睛,懒得再搭理她,同众人福了个身便转身走了。
安陵容懒懒地摩挲了会儿手腕上翠色欲滴的玉镯,这双玉镯是当年借住在甄府上时甄嬛赠予她的礼物,过了几年,这双翡翠玉镯倒是愈发光华内蕴,瞧着真是好看得紧。
“妹妹还是歇会儿罢,这眼睛再瞪啊,本宫瞧着,也没有淑质养的小马眼睛大呢。”安陵容微微抬了抬下巴,祺贵人果然恼羞成怒:“怡妃!你如今得意,日后可未必!待来日我诞下阿哥,一定比你更加尊贵!”
嗤,将野心都摆在明面上的蠢蛋,不足为惧。
安陵容但笑不言,祺贵人还想蹬鼻子上脸再放几句狠话,竹息姑姑却突然从殿里出来:“怡妃娘娘,太后有请。”
太后单独找她,又想做什么?
安陵容心中飞快掠过一丝疑惑,睨了一眼气鼓鼓的祺贵人,跟着竹息一块儿又进了殿。
宝霜在殿外边儿候着,见主子出来了,忙凑了上去,将手里的风毛大氅披在她身上:“娘娘,咱们是回钟粹宫还是……”
她不知道主子们之间说了什么,以为几位小主之间真的闹了矛盾,依着自家娘娘对惠嫔与莞嫔两位小主的情意,该是要主动过去说说话的。
“不必了,回宫罢。”
安陵容被刚刚太后的话给惊住了,一时之间面上也带了些乏色,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怡妃娘娘是真的被惠嫔与莞嫔给伤着了。
她坐上步辇,单手撑着堪比雪色清丽的脸,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太后方才说的话。
“宝霜,前些日子,宫外可是送了位格格去寿康宫服侍太后?”
宝霜有些讶异,想了想回道:“是,这位格格是乌拉那拉氏富恒大人家的小女儿,今年像是才六岁呢,奴婢听说却是个极为懂事妥帖的性子。”
“才六岁,自个儿还要乳母嬷嬷们照顾呢,哪里懂得服侍人。”安陵容揉了揉酸痛的额头,前些日子人送进宫时,她还没当回事儿,太后凤体抱恙,不过是召个娘家人在跟前儿罢了,这本也不是她该置噱的事儿。
只是太后这主意打错了,牵扯到了她与她的孩子身上,那便由不得太后自己操控了。
陪着两个孩子用了膳,见天色晚了,安陵容猜想皇帝今晚许是留在养心殿自个儿歇着,便进了净房洗漱。
她正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发时,却听得外边儿通传,皇帝来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伸出手,安陵容将一双柔荑交到他手里,顺势抬眼笑道:“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过来了。”
皇帝拉着她的手往榻上走去,面上倒是瞧不出什么异样来:“批完了折子,想着来瞧瞧你与孩子们。孩子们可是都睡下了吗?”
“是,两个孩子最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吃得多,睡得也早。”安陵容轻车熟路地给皇帝揉捏肩膀,见着他原本微蹙着的眉心越来越平,轻声道,“皇上今儿也劳累了一天,臣妾服侍您早些歇息了罢。”
“不忙。”皇帝闭了闭眼,突然道,“朕听说,太后今儿留你下来说话了?”
为他揉捏肩膀的力道稳稳地未曾变动,皇帝闻着自身后女人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儿要嘱咐你?”
“皇上是知道臣妾的,笨头笨脑一人,哪里能得太后娘娘青眼。”安陵容柔声细语地说着话,“臣妾忝居妃位,皆是仰仗着皇上与太后的福气,太后娘娘担心臣妾年轻,恐误了这份福气,这才将臣妾留下叮嘱几句。只是……”
皇帝卧在温柔乡中,原本的猜疑淡了不少,听着她有些迟疑的话,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只是什么?”
“那位怡宁格格……如今还小呢,这么早便定下了,会不会……”
皇帝先是眉头一皱,后来很快便明白了她吞吞吐吐之下的意思,便是他自小便见惯了宫中的阴私算计,此刻也不得不为太后的心计抚掌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