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化,有可能实现。”夏油杰理所当然道,“这就是我们必定要实现的愿景。”
“得了吧,那只是你的理想,不是她的。”五条悟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初衷分明不是改变任何人,她想要的平等可不是这种恶心又劣质的仿造品。”
夏油杰对此不以为意:“那又怎么样?人总是会变的,我很高兴我现在和她志同道合。”
“……一群疯子。”甚尔轻嗤,“不是过于理想化就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不过倒也无所谓,反正她玩得开心就好。”
“怎么可能开心啊。复仇可不会让人得到任何喜悦,尤其是对她这样的人而言。”五条悟眼罩后的目光晦涩莫名,“逝者不可能回归,伤口就不可能愈合,她只会追寻着逝者的幻影、执拗地试图去挽回、去抓住每一只相似的手。所以她才会下定决心想回去救科学院里的实验体、摧毁那样恶心的实验吧?”
“但她不可能抓得到——已经失去的不会回来,每个被她拯救的人都只不过是替代品。”
“所以你打算阻拦她吗?”夏油杰问,“不说那些科研资料,在和军部尚是盟友的情况下试图让科学院消失显然不是理智的判断,不阻止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别装作一副很懂我的样子,”五条悟撇了撇嘴,“三个原因,第一,我也很想把科学院烧个干净、有机会还想亲自动手,他们做的那些和长老院不相上下的恶心事无疑值得这个;第二,”他停顿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飞鸟能做到什么程度?像她那样的人,就算是气疯了也不可能毫无分寸,我都能想象出她把科学院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最后搞出一场无人伤亡的袭击的场景了。”
甚尔对第二个部分表达了赞同。
“我倒是挺欣慰的,那个笨蛋终于停止自焚、选择发泄情绪了。”他说,“明明就很恶心还要强迫自己待在那里,失眠睡不着还非要去工作,烧了科学院应该可以让她睡几天好觉吧。所以第三呢?”
“第三,从理智角度来说,如果飞鸟的能力的确是完全由加茂宪伦制造的,那他一定有她完整的源基因。这部分数据记录可能在科学院,也可能在长老院——而不管是在哪里,这份数据都不能落在有心人手里。这里的有心人指除她本人以外的所有人。”
五条悟一边说,一边完全不想回头对上甚尔的表情。他总觉得那家伙的语气略带炫耀——被当作家犬驯养的家伙罢了,有什么好炫耀的?
“至于失眠的问题,恐怕是你在才让她没办法放心入睡吧?”他漫不经心道,“不信任的人在边上,没有安全感也很正常。”
甚尔嗤之以鼻:“搞得好像是你的话她就能好好睡着、还让你躺在她边上一样。别做梦了,她只会担心你想杀她。”
夏油杰对他们这种小学生级别的争吵没什么兴趣:毕竟他自认为自己是那种不在人边上、也默契非凡的类型。而过去的许多事也印证了这一点,他和久川飞鸟就是默契非凡。
他看了一眼时间,若有所思道:“所以飞鸟呢?乙骨一个人去冷静之后,她不是说要出去走一走?”
“去找悠仁了吧。”五条悟说,“七海对她和悠仁而言同样意义非凡——两个人一起哭一场也挺好。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的境况有些相似。”
能哭出来倒还好一点吧。他想。如果她愿意在别人面前哭泣,至少还有给别人伸出手、拉住她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封闭在壳子里,只对外界输出无懈可击的、复仇的冷淡。
“……很难想象这种场景,”甚尔伸了个懒腰,嘟囔道,“她真的会去找小鬼倾诉吗?那家伙最近为了不被人看穿情绪,恨不得每小时打一次掩盖剂。”
我靠在墙边抽烟,左侧就是虎杖的房门。
烟味很呛:说实话,我至今无法从吸烟中获取什么快感。但当烟气被吸入鼻腔和口中的时候,我感到大脑和精神都陷入了一种迟钝的松懈中。
就好像齿轮在卡住的时候趁机进行短暂的休憩,也像是鱼在暴雨里浮出水面。
但这也只是短暂的、极为短暂的沉溺,我依旧无法停止思考。我想到很多过去的事,想到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七海前辈,想到他教我体术、告诉我被欺负了就要反抗的表情,想到我缩在他怀抱里的感觉。
Omega是情绪化的动物……或者说Alpha和Omega都是。我们被信息素影响、被欲望影响,说是进化的人类、倒不如说变回了动物。只有Beta不会受这些的影响,因此我可以无所顾忌地抱住他、不用担心他因为我身上尚未成型的信息素失控。
Omega期待我,Alpha渴望我,只有Beta以看待“我”的方式来对待我,他的眼中毫无干扰地映出我的身影。
到军部以后,有了条件,我也习惯了每天打掩盖剂或是抑制剂,最大限度地控制信息素的影响。更改腺体基因或许是更为有效的方式,但我不打算这么做:彻底改变自己的存在形式只会让我失去共情的心理,这对于“君主”来说是很危险的事。
也因此,有更多的Alpha和Omega开始越过性别看我,看我的“本质”。
但我无法对他们敞开心扉,我是他们的领导者,我的懦弱和迷茫决不能在人前泄露半分。所以我总会想念七海前辈——在他面前的话,尽情地哭出来也没关系吧?因为他总是那么温柔又强大、不会被我的怯懦影响。
他是我的挚友,也是我的导师。
我不知道虎杖是怎么看待他的,或许跟我一样,也或许不一样。但无论如何,七海前辈对我们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引导者。
看着他倒在我的眼前,就像一座坚实的、不可摧毁的山在我眼前崩塌。
我想和别人说说我的感觉,想痛快地哭出来、指责自己引发了这一切的无能。我想咒骂真人、加茂宪伦,却又可悲地发现如果不是加茂宪伦的实验、我现在甚至连复仇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最终,我也只是站在门口、抽完了两根烟,然后直起身,绷紧了背脊。
“……久川?”对面的房间里,伏黑惠推开门,微微一愣,“你是……来找人?”
“是啊,来见见你们,野蔷薇他们呢?一起出去吃饭?他们和乙骨也很久没见过了吧,待会一起吃晚饭。”我极其自然道,“回帝都星这种机会就比较少了——饭前一起打牌吗?我可以叫上甚尔一起。”
“……倒也不必,”惠的目光在我的眼睛上停滞了一瞬,冷静地移开了目光,“叫上禅院前辈他们和钉崎就好,虎杖待会应该也会出来。”
“那待会会客室见,我去找五条要牌。”我向他挥了挥手,转身道,“那就拜托你了。”
楼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归于宁静。
虎杖悠仁的房门依旧紧闭着。
“人类雌性眼泪的味道闻起来也不错,”宿傩在他脸上嘲笑道,“比你的好闻多了,小子,那副孤注一掷的可怜姿态也让人心情愉快,让人想看看她一无所有的时候哭得更惨的样子。”
“不过真奇怪啊,明明气味已经更接近虫族了,却还固执地保留着人类无关紧要的、弱小又无力的悔恨和挣扎——该说你们人类冥顽不化吗?可惜了,以那个久川飞鸟的能力,如果舍弃这些,原本应该更加强大、更接近完美吧。”
“……闭嘴。”虎杖低着头,低声道,晶莹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至下颔、滴落在地上。
他靠在门边的墙上,手指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和血痕。
“这才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第29章
63.
“所以你半夜就打算先回去帝都星?”
真希抓着一手牌,头也不抬地问乙骨。
“有空位的话先帮我把咒具运一部分回去,我东西还挺多的。”
“时间这么紧吗?我还以为忧太会多留几天呢。”熊猫坐在边上观战,挠了挠耳朵。
“没办法呢……”乙骨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帝都星那边催得比较紧。不过没问题的,等最近的事解决完,我就可以回来和大家在一起啦。”
“你也和他一起走吗?飞鸟?”野蔷薇一手把牌丢在桌面上,一边问。
“嗯,有些事情要先解决,”我和她坐在一起,叹了口气,“我得先把长老院叛国的证据和虎杖君的尸体带回去交差……”
“这是霸凌了哦?这是了不得的霸凌了哦?”虎杖悠仁蹲在边上,看着地上放着的和他一模一样的尸体,嘟囔道,“真的一模一样诶……”
“用的是你的基因,当然一模一样啊。”我理所当然道,“虽然只是外表、里面的数据完全不一样,但是短时间是可以糊弄过去了。”
五条悟把一小束花放在尸体的胸前,双手合十道:“那么再见了,悠仁。”
野蔷薇嗤笑道:“顺便把之前拍的遗照用上。都是第二次假死了,你也算得上经验丰富了,对吧?虎杖。”
“……喂——”虎杖崩溃道,“看着我说、不要看着尸体说啦!!!我在这里哦?真正的我在这里哦?”
伏黑惠拿着一束一样的花放在尸体头上,才坐到了我边上、重新拿起纸牌。
“喂!!!”
“他们感情真好啊。”我颇有些感慨。
“这也不叫感情好吧?”真希吐槽道,“互相伤害的感情?”
“挺好的啊。”我说,“在帝都星的时候我还偶尔听甚尔说他担心惠太老实了、在监狱星会被欺负,现在看来他可以不用担心了,毕竟显然是惠在欺负别人嘛。”
“我没有这么担心。”甚尔冷漠道,“至少我没有说出来。”
狗卷把牌放在桌上,抬眼催促我:“鲑鱼。”
我出了牌,懒得理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毫无意义的担心。”伏黑惠平淡道。
“都是‘伏黑哥’了,确实没必要担心这个。”野蔷薇挤眉弄眼,“说是把混合区的囚犯都揍过一遍、旁人印象深刻哦?”
“难怪那时候那些犯人那么怕你啊,”我了然道,“你上次还说是五条威慑。”
伏黑惠抿着唇别过脸,避开了我的目光。
“惠早就是一个比他父亲靠谱得多的大孩子了。”到处乱晃的五条悟迅速冲我比了个手势,若无其事道。
我看懂了他的手势,把要出的牌按了下去,换了一张。
“不也比你靠谱吗?”甚尔冷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帮人看牌作弊——那几个小朋友也是,我就说久川飞鸟那种臭牌篓子为什么有勇气说自己牌技不错找我打牌,都是被你们这么喂牌惯坏了吧?”
小朋友们个个心照不宣,我捏着牌、面无表情地宣布道:“这样下去活该你单身一辈子,甚尔。”
最早开始喂牌的夏油杰在话题变得越来越弱智之前及时抽身而出,把牌丢给五条悟让他换人继续,自己则坐到边上,看了一眼新闻。
《巨大丑闻!长老院勾结虫族诬陷英雄!》
《惊天逆转:长老院内部高层叛国并进行大规模人体实验!》
《军部:长老院的行为是丑陋的政治迫害,五条悟本该无罪》
《执政官公开发言:细数长老院十宗罪》
《胆小者误入:直击监狱星战场现场,发现多具半人半虫尸体!》
“那家伙……速度倒是挺快。”夏油杰不由得哂笑道,“这么快就意识到长老院不能再成为他的臂助、选择做出一些顺应民心的发言吗?”
已经在任六年、还有多年从政经验的执政官山崎树人对政治的灵敏度的确非同凡响,很快就敏锐地意识到了风向的变化、放弃了扶持他的长老院。
“这种墙头草能得到民心?”没一起打牌、只是在边上抽烟的硝子注意到了他的自语,微微挑眉,“民众忘性应该也没这么大吧?那位执政官分明是显而易见的长老院的棋子,长老院的许多脏活不都是由他执行的吗。”
“事实上,他的支持率还不低。”夏油杰往正在打牌的人群里看了一眼,声音放轻,“守旧派也说不上少,拥护他的政客多的是——民众里除了既得利益者Alpha外,还有不少‘精神Alpha’,或者说‘精神政治家’,明明是被剥削者,还支持着像山崎那样的人。”
“他们大概是跪得太久、已经不知道怎么站直了。”
即使家入硝子对政治话题一向不太感冒,但出于对友人的关心,她也被这种论调引起了一星半点的兴趣。
她也不想影响那边正在玩牌的人们的兴致,同样压低了声音:“所以在新的竞选季,山崎执政官依旧具有很大优势?”
“的确如此。”夏油杰说,“从支持率和背后的势力来看,他大概会是飞鸟最大的、也是唯一具有威胁的对手。他和长老院关系密切,现在撇清关系也有可能是长老院布的局、试图保住他的地位。”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经历了这么多波折,长老院不可能容忍执政官的位置旁落,否则他们将退出权力中心。”他垂着眼,若有所思道,“指望对手自己犯错大概会很难,或许我们应该主动做点什么……”
他一边思考,一边往下滑,突然刷出了一条热度迅速上涨的头条,瞬间皱起了眉。
《Omega保护协会:的确有人逼迫保护协会提供Omega做人体实验,支持揭露黑幕》
《Omega保护协会会长引咎辞职》
“真是……”他收紧手指,语气莫测,“如果这些人支持山崎的话,那还真是麻烦大了——所以他们除了背刺还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