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责怪你?”七海重新捏住我的手腕,平静地反问道。
“……因为我做了不正确的事,”我垂下眼,自述道,“软弱、无能、违背原则,变成了我讨厌的人的样子。有人指责我是骗子、是杀人的罪犯,我知道他们说得对。”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我微微一愣:“当然,即使这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大多数选择至今也并不让我觉得后悔,但我在道德上依旧存在着缺陷……”
“这是谁定下的道德标准?”七海把我从衣服堆里拉了起来、正视着我的眼睛、肃容道,“看着我,久川飞鸟,你是为了成为他人眼中的完美领袖才做这些事的吗——你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我呆呆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道,“我想得到自由,想打破阶级、解放Omega、把这个社会变成自由的社会,想让每个人都能拥有不□□涉地、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你在为之努力吗?”
“……是的,我在为之努力。”
“那你在做的是你想做的、正确的事吗?”
“……嗯。”
“既然你坚信着这一点,那你自己又为什么要在他人期待的干涉下选择自己的人生呢。”他注视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进笼子里?飞鸟?”
“你担心他人对你失望,才会对自己施加太高的道德标准和要求,这也让你把自己关进了自己和别人一起构建的牢笼,作为别人期待着的‘久川飞鸟’活着。我们都知道,原本的你至少并不会因为这些事这么多负面情绪、甚至罪恶感强到质疑自己的存在。”
我呆呆地抬着头看他,他正平静地注视着我,目光和过去并无差别。
“社会要求你成为完美的、毫无道德缺陷的人,但人无完人,无论如何你也不必强迫自己成为神。你被世人的眼光关进了自己的笼子里——而你本可以更自由一点。”
“人人都有私欲,人人都会怨恨,人人都会倦怠,人人都会脆弱,人人都会遗憾,人人都有悔意。你并不完美,并不纯粹,但你依然是你自己,对于你本人和珍视你的人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他人对你的道德要求无关紧要,事实上苛责你的人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他们只不过是你生命中对你指指点点的过客,他们根本不重要。”
“你不必苛责自己做得完美,你身边的人会帮助你、教导你、和你一起。如果你做错了什么会有人纠正你,所以不用担心做错事——你从来不是一个人活着。”
“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听好了,飞鸟,你没有让我失望。我责怪你是因为你强迫自己,而并非因为你做的事。”
他握着我的手腕,郑重地重复了一遍。
“你没必要为任何人的期待负责,只要你问心无愧,你就不会让我失望。”
“而从今天开始,你就真正自由了——军部的控制也无法再真正威胁到你,你的同伴都将成为你的势力、你的臂助。”
我听到一直困在我周围的什么东西发出破碎的声音。心脏的外壳一点一点崩解开来,重新恢复鲜活的温度。
我一开始想成为这样的人是因为别人的期待吗?
——不,不是的。或许我想通过基因进化解放Omega之类的想法是在爱丽将军和加茂宪伦的暗示下催生的,但我的初衷的确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想救里香,想和她还有我的同伴们一起快乐地活着,这就是我的理想。
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做什么样的事,从头到尾都应该只取决于我自己,和他人无关。
我本想打破社会的牢笼,最后却把自己关了进去:从我决定成为“神”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把自己关进了牢笼。
但我还来得及彻底打破牢笼。
我抱着七海的大衣,挺直背脊、抬起了头:“所以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没有我就去睡一觉,天亮了可还有好几场演说呢——我的演讲稿是不是在你那儿?甚尔?拿回来让我修正一下。”
那是一如往昔的、自信又意气风发的、Omega的脸。
甚尔看着我的脸,唇角微微上扬。
“这才像样,”他嘟囔道,唇角的笑容扩大,“这才有……即将加冕为王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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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处于黑暗和混乱中,太阳却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照常升起了。
“我并非完美的领袖,也并非无所不能的神明。”
“我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和帝国的所有人一起站在这片土地上、抬头看向天空、渴望着自由和平等的普通人。”
“但我许下的每一句诺言都将成真,每一个愿景都将在我和诸位的努力中实现——哪怕终其一生,哪怕将经受许多苦难。”
“我一直认为基因等级和性别不应该成为划分人类的标准,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应该依托于自己的精神,而非受限于此。基因只不过是载体,有巨大的提升空间,而且每个人都有可能做到。但每个人的灵魂却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存在任何的模板。”
“我或许会选择苦难,但绝不意味着选择安逸是一种错误。”
“我知道有人非议我,有人赞美我,有人爱我站在顶峰指引他人,有人恨我对他们的痛苦指指点点。但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打算把全世界同化成一个模样,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想帮助大家打破周围的牢笼、让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未来。”
“在那之后,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你的选择出自本心,就不该有任何人对你指手画脚。”
“我不想居高临下地评价任何人的苦难,我只希望他们能多得到一个机会。我也不想指责任何人心中的安逸与幸福,不管我的认知与他们的有多么巨大的差异。”
“有人激进,有人保守,有人安于现状,有人期待改变。在不伤害他人合理权益的情况下,这些做法都没有错。”
我站在演讲台上往下看,人群喧哗着、仰着头看我,眼中映出我的影子。
爱丽将军站在远处的遮阳棚下,看着我的目光复杂又迷茫。我看到她摇头叹息,却又露出一个有些苍老的苦笑。
“我们只不过是从不同的路径出发,在同样的终点前停下脚步。我们背道而驰,殊途同归。”
“但我们的不同不会影响我们相同的目标,我们都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都希望Omega、Beta、Alpha能拥有平等的、作为人类应有的权益。”
“作为平等的第一步,基因等级的载体将被打破。我们将共同进化、打破基因带来的阶级。”
“而在这之后,再次祝愿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能相互理解、能自由地选择合理的生活方式、而不在意任何人的指手画脚的世界。”
“让我们一起创造这样的世界吧——谢谢大家。”
太阳升到了最高的地方,虚拟屏幕上投票的光柱正疯狂向上攀升、撞破窗棂、直冲云霄。
当投票结束前的最后一秒,那根光柱已经近乎把地面和太阳连接在一起了。年轻的、满带着期待的视线凝聚在那根光柱上,像是在看着全新时代从天上降临。
七海和五条悟、夏油杰站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夏油杰还戴着手铐和颈圈——他还在服刑,只不过是作为顾问被保释出来。
学生们站在一起,由野蔷薇开的头、讨论待会要让我请去哪里大家吃饭。夜蛾校长无奈地站在边上,一边和硝子交谈。
甚尔站在我边上,瞥了一眼我身后的乙骨。
不远处传来淡淡的蔷薇的香气,乙骨站在我身后,而里香正用爪子牵着我的手、在我的掌心里塞了一朵小小的蔷薇。
我牵着她,捏着小小的蔷薇,站在人群中,和他们一起抬起了头,看到飞鸟高高地掠过云端,飞向烈日。
天空的尽头没有囚笼,只有无垠的远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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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了大半年,《飞鸟》终于正文完结啦。
怎么说呢……为了构造这样一个世界、并给它一个美好的结局,这确实耗费了我很多时间和精力,但写完之后同样也很有成就感啦。
感谢小伙伴们愿意花时间耐心地看完这个冗长而充斥着各色思考的故事,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陪伴!
也祝愿大家在生活中最终能和飞鸟一样打破常规、为自己而活着。
番外这边大概只会随缘放一点,其他的收录在本子里,初步包括以下几个:
七海建人-陪伴
五条悟-理想
夏油杰-独/裁/者
乙骨忧太、里香-共犯
甚尔-雇佣关系
伏黑惠-同行
本子可以进群1014465982蹲点!
同人图和小漫画可以去老福特看,搜顾云芷在主页就能看到啦,这边不适合发图。
第34章 番外-苦夏
身为基因最为优秀的Omega,我总是得抽出时间和各种Alpha相亲。
五条悟是我最熟悉的相亲对象之一。
当五条悟把桌子上的喜久福盒子往我这里推了推的时候,我几乎以为他中邪了。
“真是稀奇,”我捏了一个喜久福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平时你成天说Omega保护协会的喜久福好吃,过来总跟我抢,今天居然对这个没兴趣了?”
年轻的白发Alpha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恹恹趴在桌面上:“苦夏而已,没胃口。”
“苦夏?”我略带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夏天到了,天气热,没胃口。”或许是嫌墨镜压在脸上硌得慌,五条悟随手把墨镜丢到桌面上,有些好奇地抬头问我:“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我把手上的粉末舔干净,饶有兴致地斜了一眼监控,几乎可以脑补出镜头后面保护协会的工作人员恨铁不成钢的脸,“倒不如说我甚至没感觉夏天来了——保护协会里没什么季节变化的感觉。”
五条悟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监控,又瞥了一眼窗外庭院里那棵巨大的、正在开花的樱树,微微挑了挑眉毛。
“也对,这是在温室里。”他半撑起身体,一手支着腮,淡色的睫毛微微扇动,“所以你对夏天也没什么概念吧?”
“虽然没怎么感受过,但是大概定义我还是知道的。”我放弃了挑衅监控人员,把注意力放回了五条悟身上,“每次看到七海前辈冷着脸穿好西装外出、然后一身汗地回来,我就大概知道夏天到了。”
五条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家伙就是太正经啦。”他勾着唇角,冲半透玻璃后的七海建人眨了眨眼睛,“为了耍帅老是穿这么严实,也不嫌热。”
“你不也整天高领制服……”我瞥了一眼他严严实实的领口,突然发觉他今天难得地穿了一套黑色的军服,“……今天没穿……你这是升官了?”
“算是吧。”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黑色的领带,慢条斯理地把它往上提了一下,“昨天下的调令,我要被调到第七星系了。”
我最近恰巧在了解帝国地理,闻言略微思索了一阵,意外道:“监狱星?我还以为帝国会派你镇守边境……”
“对他们而言,镇压重犯大概比边境重要一点。”五条悟漫不经心道,“内忧优先于外患,老家伙们总是这么想的。”
“重犯……”
这就属于我的知识盲区了。
我思考了两分钟,也没想起来帝国有什么需要出动五条悟镇压的重犯,只能决定回头找七海补习一下。
而五条悟看起来也没想为我解答的意思。他只是自顾自地托着腮看向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玻璃窗外,樱花的花瓣随风飘过窗前,有几片落在窗台上。正午的繁花在树上盛放着,正是一副春天的盛景。
而外界的樱花早就凋零殆尽了,早夏四处都是一片浓烈的绿。烧至惨白的日光又把一切都烧成了刺眼的白金色,像是万物都在燃烧似的。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我又吃了一块喜久福,慢吞吞道。
“夏天总是让人心情不好。”他微微垂下冰蓝色的眼,瞳孔中映出窗外的飞花,“我不喜欢夏天。”
“可是夏天吃冰的喜久福应该挺快乐的,”我说,“七海前辈从外面回来就喜欢吃这个——所以你真的不来一块吗?不要的话我吃完了。”
“吃。”他倾身,越过桌面,嗷呜一口叼走了我手上的喜久福,含糊不清地抱怨道:“所以为什么你今天一直在提七海?你现在明明是在和我相亲吧?”
“你难道不是人在这里,心里却在挂念别的事吗?”或许是因为不常接触外界的缘故,我说话总是没什么弯弯绕绕、相当直白。
五条悟鼓起了腮帮子,趴在了桌面上。
“我没在想别人,”他嘟囔道,“我只是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关于别人的错误。”我一针见血,“如果是自己的事,你就不会是这个表情。”
“……啧。”这次五条悟没再反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