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这是他难得的丧气时候。
“有时候……也只是有时候,”他说,“我会突然觉得住在温室里也是不错的事。至少夏天永远不会到来。”
“没有真正密不透风的温室,哪怕是在温室里,我们也会从别人身上感受到夏天。”我捏着喜久福,看着他的脸,“更何况你在看轻谁啊?”
“我知道,我的错。”五条悟举手投降,“我也只是偶尔会这么想而已——在无能为力、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的时候。”
“……你也会有这种时候啊。”我微微挑眉,“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能为力,只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无所不能的大概只有‘神’。”五条悟说,“我不是神,或许神也并非无所不能。”
“我劝你小声点,会长小姐是神忠实的信徒。”我耸了耸肩,可有可无地提醒道。
“我倒希望神的确存在,”五条悟耸了耸肩,“如果祂真的如同教义中那样公正,很多事就不会发生——但那些不合理的事发生了,所以神不存在。”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过来都要这么提一嘴……”我叹气,“你们说的时候倒是说得舒服了,回头被会长小姐传教的可是我啊。”
“都?”他饶有兴致地问。
“前段时间夏油来的时候也提到了类似的话题。”我说,“他说神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趋近完美、救济万物的人类。”
五条悟脸上的兴致骤然消失了。
他唇角下压,漫不经心道:“是吗——你也是这样觉得的吗?”
我觉得再说下去保护协会的会长小姐会冲进来用手边的红酒瓶敲爆我俩的脑袋。
但与此同时,我敏锐地得出了我刚刚产生的疑问的答案。
需要五条悟看管的重犯是谁?
是夏油杰。
让他犹豫不定的人是谁?
是他的挚友。
“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说,“趋近于完美的人类拯救世人,这个理念应该是可行的——过去的许多领袖圣人都间接验证了他的观点。”
五条悟撇了撇嘴:“个人英雄主义。”
我瞥他一眼,心想这家伙自己过去明明也是这副德性、现在居然有脸嫌弃别人了。
“我也只是觉得有点道理,就像你会偶尔觉得温室挺好一样。”在他理直气壮的目光里,我补充道,“说实话,我并不赞同他的理念。”
“当人趋近于完美、接近神明的时候,祂大概就已经失去了人类同理心。祂无法拯救人类,因为祂不懂人心、不知道人类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救赎。”
“更何况……人不可能完全摒除私心、成为神明。他不能,也没有人能做到。这种做法会使他本人的存在‘消失’。”
“那家伙就是这样啦。”五条悟坐了起来,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看向天花板,“不知道该说他善良还是傲慢,非常一根筋,决定了的事就会一条路走到黑。”
“……即使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从来不知道回头,只会彻底斩断自己的退路——偏执狂。”
我不知道前因后果,倒不觉得这种偏执是错的。如果是我,可能也会作出类似的选择:自断退路、逼迫自己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但作为夏油杰的……勉强算是友人吧,我便不希望他这样逼迫自己了。
五条悟大概也是一样的。人总是双重标准,可以让自己伤害自己,却总不愿意让珍视之人做一样的事。
更何况……在我们的心中,他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五条悟看穿了我的想法,嗤笑一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的确很像。”他说,“我甚至觉得如果你站在他的立场上会做出类似的选择——不是说对待他人,而是说对待自己的方式。”
“搞得好像你没有勉强自己似的。”我理直气壮,“别五十步笑百步了——还有,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快到午饭时间了,我饿了。”
“待会就走。”五条悟靠在椅背上前后摇晃,就好像刚刚的所有阴霾都没有出现过一样,“真是的,熟悉前你还很有礼貌,现在熟悉了就开始赶人了——真是无情啊。”
我嫌弃道:“也没有很熟,是你自己来发了一通牢骚好嘛?我有认真听就不错了。”
五条悟的表情比我还嫌弃:“能跟你发牢骚是你的荣幸,你居然还嫌弃我?”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非常顺手地把盘子里最后一枚已经不冰了的喜久福塞进了嘴里。
“所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他含糊不清地问,“都要走了,好歹多说几句话吧。”
“……没什么好说的吧,”我无所谓道,“很多话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非要说的话……他离开之前跟他吵了一架这件事我是不会向他道歉的。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总会证明他是错的。”
“……也对。”他嘟囔道,“反正还有很多时间……”
我们一起走到门口,五条悟推开门,温室里春光正好。
“走了。”
他微微低头,摸了摸我的脑袋,然后带着淡淡的热风转身离开。我嗅到了烟叶的苦味,混杂着汗水和血的咸味。
这是我从未闻到过的味道,我却能隐约察觉到这种气味代表着的是什么。
“苦夏就多喝热水。”我突然说,“喝着喝着夏天就结束了。”
“……你这是什么直A发言?”他收回手,向外走去,“该多喝热水的是你吧。”
“下次见。”
我说。
“下次见。”
他背对着我,随意挥了挥手。
在满室春光里,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清晰地感受到盛夏的确到来了——裹挟着滞涩的热风、激烈的热雨,吵杂的蝉鸣,粘稠的日光,喧闹而炎热,像是会永远凝固在这一刻、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这个夏天,应该会是个格外漫长的夏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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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是夏油杰刚叛逃被抓进去(?)的时候。
第35章 【五条悟番外】默契
1.
执政官的官邸位于帝都星的郊外,此时正值春日,窗外春光怡人,目光所及满是生机勃勃的绿意。
——正如同帝国的现在与未来。
皇室一声不吭,腐朽的法令被重新修订,阶级被打碎重组;世家门阀为了利益作出了妥协与让步,军部也配合了政府部门的工作。
在这一切欣欣向荣的变革背后,是无数血雨腥风的博弈和所有人付出的巨大努力。
我坐在办公桌前,略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桌面两边是堆积如山的、处理好和待处理的公文,两管打空了的抑制剂被丢在桌角,一管未拆封的则放在离我近一些的地方。
发情期的Omega即使打了抑制剂也有些精神不振,我打了个哈欠,托着腮看文件,头也不抬道:“所以你这时候过来做什么?你不是也应该在处理事务吗?五条典狱长?”
五条悟趴在我桌子对面,专注地看着我的脸。
“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比如一个提神洗脑的临时标记。”他勾着唇角,伸手戳了一下我的脸颊,“滥用抑制剂可不好啊,久川执政官。”
“这不是滥用不滥用抑制剂的问题,如果是平时,我倒是不排斥临时标记。”我任由他像个多动症似的到处乱摸,专注于公务,随口回答道,“但是明天有个会议,你知道我顶着你的信息素出现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吗?”五条悟无所谓道,“反正在那些老家伙们眼里我们也早就和结了婚没什么两样了,坐实这个传言也没什么不好——让他们坚信我们密不可分,从而投鼠忌器,这不是好事吗?”
当我成为执政官的那一刻起,帝国的权力中心就发生了巨大的变更。以五条悟为首的新兴势力站在我身后,与被削弱的军部和世家长老分庭抗礼。
新兴势力结盟,守旧派自然也抱成了团。世家占着议会的大部分席位,试图分化我们,把我们扯下领导的席位,或是把我们变成他们的傀儡。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新兴势力之中有许多分歧,我们也必须站在一起,并且关系越紧密越好。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五条悟的说法不无道理。
“别给我添乱了,五条。”我无奈道,“关系紧密也不是这么个紧密法……这种关系只会让他们大做文章,用于攻讦我上位的正当性。”
五条悟撇了撇嘴,摘下眼罩,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看他。
他一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就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了:无非就是撒娇,捣乱,无理取闹。在这种情况下,我的任何抵抗和无视都毫无意义——在五条悟真的想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往往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这里的任何事可以指肃清高层,可以指把虫族打回老巢,也可以指通过装可怜来获得他想要的东西。
果不其然,即使我表情冷淡,保持沉默半分钟后,五条悟依旧开始了他的表演。
“你真的好过分。”他硬是从冰蓝色的漂亮眼睛里挤出一点眼泪,可怜兮兮地控诉道,“之前在监狱星有求于我的时候就叫人家‘悟’,还说要和人家一起产卵,现在就管人家叫‘五条’和‘五条典狱长’。”
如果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是身娇体软的Omega或者Beta,甚至是像狗卷那样的Alpha,我都有可能被打动,然后反省一下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偏偏现在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是五条悟这个身高一米九五的,能一巴掌掀翻一只虫族的肌肉壮汉,我只会被他一口一个“人家”弄得一阵恶寒。
毕竟他全身上下大概也就只有那张脸适合出现在撒娇场景里了——这种“适合”在我无数次看到他顶着这张漂亮的脸把敌人杀个干净之后,也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算我求你,别用这种语气说话,悟。”我揉了揉额角,再次感到有些无奈了,“还有,你一大早杀到官邸就是为了说这个吗?没别的事我就继续工作了。”
“什么叫就是为了说这个?”年轻的白发Alpha表情不满,再次假惺惺地抹了抹眼泪,“这件事明明就很重要,关乎你我和帝国的未来!你居然对我们的事一点都不上心,我好难过!产卵难道不比工作重要多了吗!”
他的眼泪显然无法打动我,但再不安抚他事情会变得越来越麻烦……我只能装作一副被打动了的样子,配合道:“是重要得多……但现在工作也很重要啊。只有先解决工作,我才能有时间陪你玩虫族强制爱play嘛,所以先让我继续工作——”
“才——不——要。”五条悟收起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拉长了语调,凑得更近了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敷衍我,也别想着拖到以后了,我觉得现在就很适合——”
他温暖的大手按在了我的后颈上,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唇角:“一起做一点让人身心愉悦的事吧?飞鸟?”
丝绸手套细腻的触感把他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我的身上,Alpha修长的手有力又温暖,指腹按揉着我的腺体,高大的身影将我笼罩在阴影中。
几乎是在他的手刚碰到我腺体的那一刻,我身上赤色的鳞片就警惕地立了起来。这段时间因为高强度的工作,我一直保持着强化的状态。在我本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根骨刺就从我肩上穿刺而出、直直刺向了五条悟的手掌。
五条悟被刺了个正着,幸好及时开了术式,只是掌心被刺破了一点皮。但他依旧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兴致勃勃道:“这是应激反应、条件反射?你现在倒是真的像个刺猬了。”
我完全不同情他,控制住身体的排斥,收回了骨刺:“谁让你自己作死乱摸——说起来,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把这种基因推行到全世界的Omega身上,这样所有像你一样的轻佻Alpha都会被扎一手。”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如果是别人根本没办法靠近你吧。”五条悟咕哝着为自己辩解,“而且你以前明明从来不会防备我……”
他一边说,一边得寸进尺地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了我的身上,右手更是按着我的腺体没撒手,用几乎像是调情的力道抚摸着我的后颈:“还是说,你在用我实验自己身体的应激反应?那单单一个动作也没法确认什么吧?让我们多试几个?”
没注射抑制剂的成年Alpha在心仪的Omega面前总是比较难以控制自己,这种级别的亲密接触显然也有点超过“友人”的界限。
我很快就闻到他身上传来了躁动不安的信息素味,一时间身体微僵:“喂!不要再靠过来了,收一收你身上的甲醛味儿!”
五条悟冰蓝色的瞳孔里浮动着暗涌。他嘁了一声,最终还是克制地松开了我,只是用嘴唇蹭了蹭我的后颈,没有咬上去。
我非常无语:“你还敢……真的不怕扎到嘴吗?”
“不怎么怕。”他修长的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唇,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子低哑的隐忍,却刻意上扬,恢复至了往日的轻佻,“你一开始显然是自己也不知道会有这种反应吧?现在你能控制住,就当然不会再排斥我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