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比“自由和民主”更能煽动年轻人？对阶层固化和贫富两极化的不满，对政府应对失业和经济衰退不利的失望，个别示威者正借机发泄自己的情绪。他们没有诉求、只有本能，示威游行演变成了暴力冲突。还有一些在朋友怂恿下临时加入队伍的年轻人，他们连游行的目的都不清楚，仅仅为了哥们义气或者觉得法不责众，也加入了闹事的行列。直到防暴警察用辣椒水驱赶示威者，逮捕了几个带头闹事的示威者，游行队伍才逐渐散去。
她未曾想过一场正常的游行会演变为暴力。脱缰的自由妨碍了民主制度下的理性思考，排斥了折中的可能性，使持有不同见解但可能同样有理的人不能冷静地谈判，把问题解决。脱缰的自由使西方引以为傲的民主变得粗粝，它激发极端主义，使人们觉得暴力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立言的诉求是希望英国政府能反思、继而修改相关法律，最终加入文保法公约，从根本上杜绝文物走私。但她发现这个想法十分天真幼稚，西方的月亮没有那么圆，看着变了味的示威游行。立言做出一个决定。
第43章 归国
移民局里，沈立言在冗长的队伍里排队，队伍中各种肤色的人都有。除了立言，其他人都手持一大摞申请入籍材料，焦急又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号码牌。
“47号。”终于叫到了立言的号码。
“是我。”立言走到办事窗口前。
移民局官员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请帮我注销我的英国国籍”。立言说。
“什么？” 移民局官员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请注销我的英国国籍”。沈立言重复了一遍。
“你入英国籍还不到一年。英国是承认双重国籍的。如果你注销英国籍，这意味着，你必须马上离开英国。如果你没有正当理由注销英国国籍，你将永远不能再申请英国国籍。你知晓所有以上条款了？”移民局官员把相关条款解释了一通。
“我知晓了。”立言把刚刚填完的承诺自愿放弃英国国籍申请表递给移民局官员。
官员把申请输入电脑，随后她拿出了一把大剪刀，另一只手拿着沈立言的英国护照。“我要剪掉这本护照了，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失去这本护照，你必须在一周之内离开英国。”
“我不反悔。”
移民局官员把立言的护照首页一剪为二，也剪断了她与英国的关系。
沈立言把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交给亨廷顿夫人，约翰对她避而不见。
亨廷顿夫人吩咐南妮管家把沈立言的东西打包进箱子：“你的东西，都拿走。”
沈立言央求亨廷顿夫人，她想和约翰道别。
“约翰不愿和你说话。他对你一往情深，你对得起他么？”
“我没想过要伤害约翰，但我要为我的国家、我的父亲讨回公道。”
亨廷顿夫人无动于衷地说：“我不会有任何负罪感，我这么做是为了维护家族荣誉。”
“你所谓的家族荣耀，是披着冠冕堂皇的外衣，行非法占有之实。自欺欺人的行为只会让你的家族蒙羞。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英国拒不归还失窃文物的法律基础’已经摇摇欲坠了么？”
亨廷顿夫人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赢了么？不出半年，中国走私犯又会源源不断地把国家文物双手奉上。因为中国人喜欢英镑和美金，你们乐忠于挣快钱。”
“你错了，中国人是有骨气的！”
“滚出英国，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我会离开英国。请你把这封信转交约翰，求求你。”立言恳求道。
亨廷顿夫人当场撕碎了沈立言的信。
立言无可奈何地朝约翰房间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然后坐上了玛莎的车。
立言不知道，当她们驶离庄园的时候，约翰也在看着她。
他爱她，他恨她，他却没办法诋毁她，他知道他们的悲剧早就由他的家族埋下了种子。
立言对英国的一切不再留恋，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和约翰好好告别。她无意浪费时间与亨廷顿庄园冥顽不灵的主人争论孰是孰非。因为她们的争论是两种意识形态的对立。想让既得利益国家主动纠正历史的错误，停止恬不知耻地从失窃文物中获利是不可能的。幻想让中国放弃对历史文物的追索，就等于让中国人放弃保护和传承中华文化的使命，也是痴人说梦。回到中国，她可以做得更多。
立言回到了阔别七年的家乡，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崭新的航站楼似乎在向全世界发出一个信号：中国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到世界的中心。
妈妈和继父到机场接她。
“我回来了！”沈立言像一个孩子似的扑到妈妈怀里。
继父帮立言卸下肩上的书包：“这么重，爸爸来背。”
“我们回家，家里张罗了一桌子菜，给你接风。”
“爸妈，你们先把我行李拿回家，我要去上海博物馆报到。”
“不着急这一会儿。”
“这是我和许馆长的约定，我决定去上博工作。”
回国后她与玛莎、安娜还有联系，从她们的零星地叙述中她还原了过去二十年的物是人非。
成为英国警察重点关注对象之后久，亨廷顿拍卖行的生意一落千丈，不久即宣布破产，后被英国坎特伯雷拍卖行低价收购。
英国国家名胜古迹信托公司接管了亨廷顿庄园，由于亨廷顿庄园的维护费高的惊人，信托公司将庄园向公众开放，靠收取门票来维持庄园的运作。亨廷顿庄园里那些没有回到中国的被盗文物，成了没人敢接手的烫手山芋。信托公司在亨廷顿庄园别墅的一楼，开辟了一个博物馆，专门安置这些文物。
亨廷顿庄园的佣人被遣散，只有忠心的南妮留下来照顾亨廷顿夫人，她们住在牛津伍德斯托克镇一套寒酸的小公寓里。
约翰一度精神崩溃，过了两年避世的生活。在蕾切尔不离不弃的陪伴下，他逐渐走出低谷。后来，他与蕾切尔再婚，在牛津开了一个小画廊，经营年轻艺术家的作品，过着简朴的生活。
安娜在那不勒斯大学教授考古学与欧洲艺术史，她成了知名专栏作家和女权主义者。
赛义德继承了餐厅，他与妻子生了四个孩子，孩子们的中间名都是默罕默德，他接替年迈的父亲成为了当地□□的精神领袖。
维娅拉先在伦敦伯克利酒店当帮厨，后来当上了甜点师，实现了她的英国梦。
玛莎与苦苦追求她的巴内特先生结了婚。玛莎还是正义感十足，坚持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讨回公道。拍卖行官司结束的第二年，她取得了皇家律师称号。
李教授在官司结束后提出辞呈，主动退休。他为自己制定了一个新目标，替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在英国修建军事掩体的14万名中国劳工收集证据，为长眠于英国、为欧洲战场的胜利做出贡献，却被英国政府“刻意”遗忘的中国劳工树立一座纪念碑。李教授的父亲就是这14万名中国劳工和英国人之间的桥梁——翻译官，他的父亲亲眼见证了中国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作为协约国付出的巨大牺牲。闲暇时光，他承担起带外孙的责任，以教外孙说中文、写毛笔字为乐。
面对逆境，意志薄弱者为虎作伥，意志消沉者悲观厌世，意志坚定者涅槃重生。逆境是一座熔炉，当重压逼近临界点，需要一个压迫者或着吹哨人的时候，就把人投进去试炼。立言通过了试炼，她没有辜负与许院长的约定，在上博耕耘二十载，她已成长为中国文保界的中流砥柱。
第44章 尾声
沈立言记得当时她是怎么把玉牌束之高阁的，她决心再也不让生父留下的唯一念想离开她，仔细检查完挂绳的搭扣，她把玉牌戴在脖颈上。
助手轻轻叩门，提醒她下午授课的时间到了。
现在她没有时间回忆，那些承载着民族身份和尊严的文物还没有悉数追回，她的当务之急是为国家多培养一批文物警察。拭去眼泪，平复了激动的情绪，她又站到了讲台上。
授课结束，答疑时间女警察递给沈立言一本她编写的书，请她在扉页上签名。
她温柔地婉拒了：“别把我当偶像。文保事业任重而道远，它不是靠少数天才学者的一挥而就奠定的，而是在一代代文保人不中断的传承中实现的。希望下回见到你时，是你基于本职工作向我提出质疑，让文保手段不断精进的时候。”
正说着，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为“英国号码”。立言示意学员们稍等片刻，她走到报告厅外去接电话。
“玛莎，你好。”
玛莎还是开门见山的急性子：“立言，我下周飞上海，然后去福建。我受福建章公祖师失窃村的村民委托，来中国调查取证。”
“我听说了，法院一审驳回了福建村民的诉讼。”
“我总是在二审时胜出。”玛莎还是和以前一样自信，“不过我儿子非要跟我来中国，可以让他在你家住几天么？”
“想住多久都行。”
一个月后，立言同儿子到浦东机场二号航站楼接玛莎。
“Glad to meet you. My name is Xuanyuan Zhao. You can call me ‘Xuanyuan’. Welcome to Shanghai.（见到你很高兴，我的名字叫赵轩垣，你可以叫我轩垣，欢迎你来上海。）”
“我叫利奥·巴内特，我有个中文名字叫‘华夏’。”
“你会说中文！”轩垣很惊奇。
“我的中文是外公教的。我还会写毛笔字。”利奥炫耀起自己的技能。
终于来了个“别人家的孩子”，沈立言给儿子使了个眼色：“你多久没练字了？你快要提笔忘字了吧？”
轩垣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不要在别人面前，灭自家威风。”
“这是我的礼物，我要在你们家住几天，给你们添麻烦啦！”利奥拿出一本印刷精美的图书《大英博物馆里的中国珍宝》。
“你OUT（过时）啦!”轩垣笑着说，他拿出智能手机，点开一个APP，“这是‘掌上博物馆’，可以看全世界知名博物馆的历史文物，都是全息影像，360°无死角，还带文物介绍呢。这是卢浮宫、大英博物馆，这是北京故宫。”
轩辕选中故宫里的一件龙袍，划着手机屏放大缩小、调转角度，龙袍上的刺绣纤毫毕现，栩栩如生，比隔着玻璃远远地看实物要真切，长按图案纹样还会有配套的文物说明弹出来。
“快给我瞧瞧。”利奥凑过来。
两个大男孩相谈甚欢，一点都不生分。
玛莎笑起来：“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小心翼翼，互相试探的样子。”
“希望他们一辈子顺顺当当，不用经历我们曾经遭遇的艰难。”
“每个时代的人都要承担自己的使命，当命运来叩门时，谁都无法逃避。”
沈立言知道玛莎是对的，她对此感同身受。
“先回家，晚上我们梳理一下案情，看我有什么能帮你的。”沈立言提议。
“好。”
第45章 后记
在游览英国汉普郡的一个庄园时，我参观了庄园地下室的私人博物馆。虽说是私人博物馆，但这个博物馆的规模与中国一个县级市的官方博物馆一样大，博物馆里有好几具法老木乃伊，其精美程度不亚于在世界一流博物馆里看到的展品。我当时就有一个疑问，英国一个私人博物馆居然拥有其他国家最高级别的国宝，埃及人民同意么？这个疑问就成为了我写小说的引子。
在我写小说的日子里，世界上发生了很多大事，中美关系的急剧恶化肯定是国与国的关系中最重要的事。美国发动贸易战还不够，还制裁了中国企业HW，软禁了M女士。令人欣慰的是，经过中国政府的斡旋，M女士安全回国了。对比当年法国企业阿尔斯通被变卖和皮耶鲁齐的牢狱之灾，还有英国试图把维基解密创始人阿桑奇引渡到一个意图谋杀他的国家，我们看到了中国政府强硬的一面。几十年前，中国选择韬光养晦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大，中国不得不向西方示弱来赢得发展时间。如今中国的经济总量是世界第二，名义GDP早就世界第一了。一头大象不可能老躲在兔子身后，中国不能总是处于守势，等别国给我们制造麻烦以后才予以反击。按照西方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中国强大时对他们手下留情，就会在中国国运不济的时候放我们一马，因为他们连自己人都打—如布尔战争、美国独立战争等。除非俄罗斯完全屈服，否则北约也不会放过这头风光不在的北极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世间常态，“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良好愿景只会在具有相似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文明之间出现。正如我们不想被西方的价值观改造，我们也改变不了西方。那我们为什么不在国运上升期寻求对西方更加积极主动些的策略呢？在文博界，中国以《敦煌宣扬》向带有明显种族歧视意味的《普世博物馆的重要性与价值声明》发起挑战，希望能在其它领域也看到中国采取更加主动的姿态。
中国有数千个官方智库，熟练掌握英语的中国人不计其数，但中国在西方世界的主流媒体中没有什么话语权，任由西方世界的智库把我们国家描述为一个□□、好战、贫穷、没有人权的国家。我们经常看到外交发言人在反驳西方污蔑时苦苦支撑，“时不时给西方一个轻蔑的眼神”，但这种被动的反驳只有在我国的新闻上看得到，西方人看不到也不愿意看。孔子学院在西方世界传播中国文化、改变外国人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方面没有取得预期效果。讽刺的是，美国用好莱坞英雄电影就洗白了自己强迫他国接受美式民主、开展国家恐怖主义、发动侵略战争的罪行。日本人用动画片就美化了二战，还顺带培养了不少精日分子。幸好中国民间有一群可爱可敬的年轻人，他们善于利用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和媒介传播中国的影响力，比如L女士用美食短视频展现出的中国新农村面貌，W先生用CG动画反映国内外时事政治都在中国年轻人和国外年轻人中引起了积极的反响，相比之下，中国官方智库却没什么建树。体制内单位订阅的无人问津的官媒报纸，它们的归宿是投入回收站变成纸浆，它们的存在难道是为了给官方报社的编辑们一个饭碗么？这是需要反思的。小说中提到的虚拟世界社区、掌上博物馆APP（民间社交平台）都是可以扩大中国影响力的地方，中国应该鼓励民间智慧夺回、巩固和开拓这些舆论阵地，扭转中国在西方世界的负面形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