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你——”
“五公主在东宫中训斥了不少宫女,奴婢怕有损殿下威仪。”
慕容仪冷笑,一把夺过手边的玉盏一饮而尽。
噼啪一声清脆,玉盏砸上殿中柱子,所有声音顿时匿迹。
他冷淡地朝她勾了勾手,手掌刚触及到她的肩颈,便察觉到手掌下身子的刻意躲避。
慕容仪顿时皱眉,顺着她的领口探手进去,便触及到一块热肿,一碰,手下的身子便一颤。
他扯了扯嘴角:“好啊。”
“李求——”慕容仪面无表情地道,“去宣五公主。”
第11章
李求得令,赶忙出殿去请五公主。
太子将肩颈的手抽离,荷枝连忙将揣好的帕子递到他的手中,满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
慕容仪隔着软帕找到她的手心,抬手将她搀扶起,带到怀中。
荷枝心惊,太子一手环过她的肩,另一手抱着她的腰,她无处身子半倒在太子的臂弯,抬眼便是太子血色的薄唇抿成一线。
她赶忙垂了眼。被太子碰到的手臂隐隐生疼,她一避开,不得已往他胸膛上兽纹靠近。
慕容仪自然察觉,只是没将她的小动作放在心上。
殿外已有动静。
五公主慕容佩揽着裙摆大步走入正殿,今日是她大半年以来第一次见到兄长,出门之前特地精心换了衣裳,以示珍视。
一眼便看见藕粉长裙的梨园弟子,慕容佩心中极其不屑,但忍强忍下来,“臣妹见过皇兄。”
“倒酒。”
云英走上前来,将杯盏递到太子手中。
慕容仪一饮而尽,云英再倒。
慕容佩不满自己被忽视,大声道,“臣妹参见太子殿下。”
他再没饮酒,指尖似有若无地触及她的脸颊,荷枝也不敢躲,生生地受着。
五公主在前,他竟然还有心思打趣她……
良久,慕容仪朗笑一声,“皇妹近来可好?”
慕容佩跪得有些发麻,才听到上面飘来的一句话,不由得委屈道:“臣妹过的自是不如皇兄。”
“既然皇妹生活不顺,那不如与皇兄一道多多享受。”慕容仪将怀里的人拢了拢,朝人道,“为五公主奏一曲《齐乐》。”
话一落,琵琶声先起,众人相合。《齐乐》是澹州流行曲,其曲明快,通常逢喜事而奏。
极尽喜悦的节奏仿佛对慕容佩刚刚说的话极尽讽刺。
慕容佩忍不住气道:“皇兄!”
她的呼喊埋在欢快的奏章中,太子没喊停下,所有人都不敢停。
一曲末了,慕容佩早已气竭。
慕容仪抬抬手,“皇妹,是想做东宫之主么?还是想做孤的主?”
五公主讷讷道:“臣妹不敢。”
荷枝虽在太子怀中,仍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的语气不善,冰冷的字句贴在她的耳边,让她后背发凉。
堂堂一国公主,一直跪着,他的皇妹,在大殿之上被他言语轻视,而其他伶人、宫女、太监反坐着、站着、看着。
的确是一种羞辱。
荷枝忽然感觉到后背上的手将她支起,她得以靠在身后坚硬的胸膛上,平视下方。
五公主依旧跪在中央,方才高傲的鬓发低垂,还能看见她高昂的后衣领。
下一瞬,太子凑近她的耳廓,问道,“看看,五公主那件衣裳美不美?”
荷枝僵直了脊背,听他后半句话,如坠冰窟。
“扒下来,送给你?”
“皇兄!”
慕容仪的语气十分笃定,甚至一旁的侍卫也朝她看来。仿佛只要荷枝一句话,侍卫便会冲上前去,将公主的外衣当众扒下。
这是何等的羞辱。
慕容佩着急地一抬头,便看见刚刚她喊的那个小宫女,竟然被皇兄当众抱在怀里。
她哑了半晌,便见那小宫女的目光幽幽地转过来。
慕容佩毫不怀疑,只要小宫女说一句“想要”,侍卫会毫不犹豫上前。东宫的侍卫和皇兄一样不讲道理。
荷枝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扯着太子的袖口,答道:“奴婢不想要公主身上的那件。”
公主的纹饰服制,岂是一个小宫女能穿的。
太子自然不会当众扒衣,荷枝更不能让他这样干,可同时,也要顾全太子的颜面。
五公主在东宫上撒野,太子自然也要宣告自身权威。
“那叫内务府依样给你做件新的。”慕容仪转而又道,“要不皇妹,送她一件?”
慕容佩后背的冷汗已经凉了下来,便知道传闻皇兄的性情大变也是真的,不管他说什么都应下来,“好,好,皇兄臣妹知道了。”
慕容仪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哦……皇妹还有什么事?”
慕容佩如今只想离开东宫,哪还敢问,只求下半生都不要踏进这个地方,连忙道:“没有了,臣妹告退!”
五公主走后,荷枝没有轻举妄动,依旧在太子怀中等待下一步的吩咐。
自五公主闹了一场,太子兴致缺缺,待人一走,便将怀中的人推开,“自己看太医。”
荷枝身上的桎梏解除,才觉得回落人间,自身也松了一口气。起身时腿下酸软,仍然强撑着道:“多谢殿下。”
慕容仪顺势躺在云榻上,听见她窸窸窣窣地动静,似要离开,又不经意地喊了一句:“荷枝。”
原也没想到好说什么,只道:“把桌子收拾了。”
荷枝应是。
好歹方才殿下的确听进了她的话,免了众人一顿责罚,甚至未来,五公主都不会来寻东宫宫女太监的麻烦。
荷枝不去想方才他生冷的语气,只是后背凉空空的,有些冷。
不过既然殿下开口,她不敢怠慢。先是撤去桌上的杯盏,又仔仔细细将长桌上酒渍擦净,连带着把之前碎了的杯盏也给清理掉。
直到弄完,她才道:“殿下,都收拾干净了。”
“下去吧。”慕容仪又补道,“晚上不用伴寝。”
荷枝应下。
出了殿后,云英走上前来,指了指她的肩胛到:“红了,能看见。”
自那次递帕成功后,云英与荷枝往来甚密。别人以为她们俩都得宠,背地里必然相互唾骂。然而云英知道,只有荷枝在,她才能躲过太子。
荷枝低头便看见肩上的露出的小块紫红。她有些意外,那一脚确实踢得疼,但也没想到竟留下了印子。
“好好歇着吧。”云英看着面前比她矮出半截的丫头,“今晚还侍寝?”
荷枝答:“殿下说不用,今日枕香值夜,提醒一下她殿下心情不好。”
夜。
天边骤然滚了一道惊雷,慕容仪从无边黑暗中骤然惊醒。
他沉下心来便能听见殿内均匀不一的呼吸声,下意识喊道:“荷枝。”
“殿下。”
来得是他不记得名的宫女,拉开帐子,声音由远及近,“荷枝今日不当值,要带她过来么?”
慕容仪想了想,反正明早她也会来,便道:“罢了。”
第二日一早,慕容仪起身,侍奉的宫女步伐凌乱,听得他心烦,“荷枝呢?”
对方怯生生地回答:“奴婢不知。”
慕容仪揽过衣袍自己披上,便听到脚步声,云英姗姗来迟。
见是她,慕容仪也不好再发作,只问道:“今早不是荷枝当值?”
云英面无表情地道,“奴婢代荷枝来告假,荷枝病了。”
第12章
荷枝找枕香嘱咐一二句,又从正殿回去拿了银子,便去了一趟六尚局。宫中大人们能唤得动太医,她们这样的奴才可不敢差使。
宫女在宫里被主子打骂都是常见的事,尚食局中设司药一职,专管后宫宫女太监日常病痛。
司药看过一眼荷枝的伤,又看着她给的银子,给她拿了一盒巴掌大的药膏,让她回去涂在伤处。
那药一打开,苦味刺鼻,激得荷枝晚间吃不下东西。
身边宫女眼神复杂,她干脆早早洗漱睡下。她实在累及,也没听见夜半的惊雷,外边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本应该是凉的,荷枝偏觉得热,直到把身上的薄被揭开才好多了。
再次醒来,她感觉有些迷糊,榻旁有人唤她:“荷枝。”
“怎么发烫!”云英的手背往她脸颊一碰便立即抽回,连忙道:“今日别去了。”
荷枝瞬间惊醒,赶忙起身。
她病后脸色通红,更显娇小孱弱。连日里,若不是她做事实在滴水不漏,云英几乎忘了,她是比她还小两岁的姑娘。
“你这样去,若是出错,还要挨罚。”
闻言,荷枝顿时停住,云英便继续道:“今日我替你去,下次你替我。”
见她听话,云英便给她盖上薄被,一瞥她露在外的肩胛骨,便发现昨日还是红的一块,今日已经紫了。
云英抿唇,前往太子寝殿。
李求一见是云英,不禁凝着眉问道:“荷枝呢?殿下方才还念着。”
“病了。”
李求低声道:“今早的小宫女笨手笨脚的,殿下在气头上……要不你进去吧。”
云英漠然地点点头,“荷枝似是发烫了,我不熟路,不知怎么找太医。”
李求哪还能顾得上,连忙道:“服侍完殿下,得空我就去。”
云英显然有些不满,但仍转身入殿。
李求松了口气,立即跟了进去。
云英一来,太子总算了和颜悦色许多。云英一面伺候殿下穿衣,一面提及荷枝的病。
李求觉得云英、荷枝两个人都挺奇怪,一个没野心却获恩宠,另一个巴不得将荣宠送出去。
太子很诧异地问道:“病了?”
“是,约莫是热症。”
太子“哦”了一声,吩咐道:“李求,去给她请个太医。”
太子开口,李求便不得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云英默不作声,暗暗地想从太子脸上找找着急的情绪。谁知太子点了一天的戏,竟再没提过荷枝。
云英一直以为,好歹太子对荷枝有几分真情,毕竟平日里的维护不是假的。
哦,看来不过如此。
*
有太子的吩咐,李求很快将太医带到后院。太医给荷枝开了方子,又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开了药。
荷枝一病,便不能说话。整日脑袋眩晕,给自己煎药还不小心被药碗烫到,好巧不巧又被云英看到。
云英撇撇嘴,怕是没见过她这么笨手笨脚的时候,干脆让她挪开,给她看着药炉子。
荷枝满含歉意,毕竟连着两日当值,都是云英替她去的。
荷枝想,其实生病也挺好,至少不用见殿下。
这个念头刚一起,荷枝一抬眼,便在门外看见了风侍卫。
她还巴巴地看着,就见风侍卫走到了她面前,便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小床上拽出,扛到身上。
云英呼道,“风侍卫!”
风朗的神色淡漠,眼神冰冷,“殿下要将荷枝安置到侧殿。”
简直与太子殿下如出一辙。
云英想不了其中深意,但见风朗直接往外走,有些急了,连忙道:“药还没喝!”
风朗不会因她的一句话而停下来。
荷枝凌空而起,下一瞬便感觉身下的肩膀坚硬如铁,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人摆弄的鱼,“风……”
声音如被糙石磨过,又疼又涩。
风侍卫三两步出了后院,云英跟在后面,一见着李求便低声道,“殿下要将荷枝安置到偏殿去。”
李求面露欣喜:“那可是大好事!”
偏殿就在太子的寝殿旁,因太子未娶妻妾,便一直空着。荷枝住处离殿下越近,说明殿下越看重。
云英凝眉不语。
眼见风侍卫把荷枝放在床榻上离开后,云英走到荷枝面前,面色有些沉重地嘱咐道:“你在病中,要会爱惜自己。”
荷枝张了张口,抬眼茫然。
“平日殿下对你的病不闻不问,将要好了却把你调来偏殿。”云英拉着她的手,继续道,“即便你一心为殿下,但需知道,有些事不能没节制。”
“你同她说这个做什么。”李求反驳道:“她若这时候能讨殿下怜惜,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何必断人家的路。”
云英闻言抿唇,没再说话。
忽然感觉殿中气氛一凉,三人一道向外看去,便见鹅黄衣袍的太子负手而立,神色淡淡,掩住门外光亮。
三人俱是一惊,连忙见礼。
谁都没想到太子会来。
慕容仪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可是耳力却较之前好上一倍,早已听到殿中谈笑。
他眼睫微颤,问道,“荷枝的病,如何?”
云英连忙回道:“之前受了凉,服了两日药,如今只剩喉间红肿,还回不了话。午后的药,还没喝。”
云英额间生出细汗。刚刚的话能给荷枝说,却不能说在太子面前,她还不想触怒太子。
“伤呢?”
“太医开了药膏,只需要每日擦上即可。”云英说完,咬着唇补充道:“怕是得养上几日。”
“将药端上来吧。”太子只是淡淡地应下,随即便抬手,由风朗搀扶地走到榻边。
荷枝也心虚地往一旁退,挪开一处空地,“殿……”
他抬手止声,顺势在荷枝身旁撩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