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信件
她是在第二天晚上醒的
“房里有点闷,你带我去花亭里坐会儿吧。”她喝完了药,把碗给了他。
淋了雨,她最后还是没跑,发起了烧。
他一直守着
幸好,不算特别严重。睡这么久,纯粹只是因为她不想醒而已。最后实在睡得脖子疼,才起来的,却没想到要喝这黑乎乎的药。
李宗仪本想让她好好在屋里休息,可是看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终究不忍,最后给她披了件披风,带她去了凉亭。
“不用,我来拿。”她推开了他的手,自己拎着那盏烧的明亮的灯,先一步走了出去。
李宗仪落后她半步,说道:“你还是怕黑”
璨如稍微抠开了些披风的系带,轻声道:“不,我已经不怕黑了。我只是喜欢自己提着,那样才走的踏实。”
别人手里的灯,终究是别人的,随时都能抽走。到时候,路漫漫黑漆漆,那个依靠着别人光亮行走的人,要如何走完剩下的路。
她感觉到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
“我还能为你提灯吗”他的声音略带低沉
此时已经很晚了,周边只有零星几盏昏暗的烛火。璨如并没有离他太远,她把手里的光亮往身侧偏移了些,这样两个人都能看清路。
“以什么身份呢?”她倏地回头
他半张脸隐在光的背面,看不真切。可是他的眼睛是明亮的,像流水在日光下的波,漾出清亮的影。
她披着一身浅蓝的披风,莹白的小脸上泛着烛火的光,笑着回头看她。
“好了,不说这个了。”她快速收回情绪
李宗仪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璨璨,我会在你身后,一直都在。”这是他能坚定给出的承诺
她摇了摇头,抬步走上了亭中。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吗。”她解开了披风,随意地铺在石凳上,坐了上去。璨如并非一个脑子一根筋的人,他的品行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只是自己当初被情绪冲昏了头,什么都没想就走了。
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她的一个侧面。
那时风吹过来的方向
璨如抿了抿嘴,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想吹吹风,很凉快的。”
“还有,我不喜欢你在我身后,我一直都希望你在我身边。”她发了一夜的烧,此刻脸色还有些苍白,不时吸吸鼻子,不大通气。
李宗仪想,她应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劫难,也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礼物。
他蹲下身,单膝着地,拉住她搭在桌沿的手,却久久不言。
“你想与我说什么?”璨如看出他有话要与自己说
李宗仪抬头看了她一眼,却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脸看亭外。
璨如有一瞬间觉得,他很孤独。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他的脸,好像远的让人看不见。
她张了张口,右手抚上他的脸,“我……我不怨你,一直都不。”
人生那么短暂,当然要快乐一点。他曾经带给她心动,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而自己只是一个索取者,她没有那么多的怨和恨,她活的很简单。
“我带她回来,是有原因的。”他听完她的话,心中仿佛有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割着,血肉丝连。
或许这一刻,他明白了。他喜欢的,便是这样一个简单至极,又保留一份通透的女孩儿。她会热烈的爱他,可是不会丧失了自我。房嘉言也曾带给她心动,所以她不会推却这样一份情感。
璨如亲耳听到他承认,眼中有什么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却没有声音。“我知道的……”
李宗仪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
他来到这里,不曾亏欠过任何人。唯有她,自己如何都补偿不了。粗粝的触感抚上她的脸颊,他温热的指尖擦过那滴泪,烫到了他的心里。
“我想出去走走”她开口
“去哪儿?”他覆在膝上的另一只手,骤然握紧。
他知道,这里让她难过了,因为另一个男人。
“去很多地方,哪里都想去。”她的泪已经风干,只留了一道浅浅的泪痕。“我知道,不论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的。”她笑了起来,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
“如果你想,也可以来看看我。”璨如收回他握住的手,轻声说道。
回去的路上,璨如把灯递给了他。“我刚刚是气你的,能遇见你……跟他,是我之幸。”
她是个极柔软的姑娘,平生不愿留恨,自也不会有怨。
李宗仪活了那么多年,为人从不往回看。可是今日第一次,生了悔意,想把她留在身边。
他替她整理了耳边的碎发,指尖久久流连,她也没有催他,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对方。
“进去吧,我看着你。”他说道
璨如笑了笑,依他之言,抬步离开。
……
三日后,她启程前往庐州。
高悦来送她,却带来了另一个人。
是荀奉理
他们在竹园遇见过几次
他逆着光走过来,脸上没有什么神采,递给她一个盒子。
璨如不解,荀奉理低头,示意她打开。
盒子的暗锁啪嗒一声
她看见了一沓信封
“这是我在收拾他的居所时,找到的。里面是他与他母亲的通信。”
璨如开了一封
“他对你,并不是玩笑的。一年前,他便开始与伯母商榷,是否能迎你进门。”荀奉理不想她误会
“伯母迟迟没有应答,他便一封信一封信寄往京城,从未间断过。”对于她的事,好友从来都是认真考量过后,才开始动手的。
梁氏并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
她从一开始便知晓这个姑娘的存在
只是她没有出手干预
璨如看见这十几封信,眼中瞬时模糊了起来。比起她,房嘉言对这段感情,才是真的用足了心思。
“我能……再见他一面吗?”璨如用力闭了一下眼,想把那股酸涩之意逼回去。只是,微微颤抖的声音,依然暴露了她内心的失落。
“你知道的,这对他……不好”或许,终归是他不懂,为何男女之间能生出那么多羁绊。
璨如握紧了手中的匣子,未再出声。
她依旧喜欢平江,只是今后,怕是没有勇气回来了。
房嘉言,是她此生,最重的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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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短
他是她前世的遗憾,可是今生似乎也并不圆满。(我会尽量圆满的)
我想写番外了,前世的番外。(那是一个很美好的相遇)
其实我这段时间写了一个番外哈哈哈
第71章 四年
大魏十一年
这是南方的寒冬,冷气直往屋里窜,外头呼啸而过的风更教人想起那深山里大猫的吼叫,湿气也重地让人难受。
庐州城外一座小小的农家院舍内,一妇人正抱了些半干的柴火进屋。
“林娘子,我这儿简陋,您不要嫌弃就好。”妇人一边说着,一边生起了火。
只是柴火有些受潮,燃着后冒起了滚滚浓烟,坐在屋内的两人都被熏得呛嗓子。待好一阵拾摞后,情形才好了些。
璨如去给妇人倒茶“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这般冷的天儿,亏得您收留我,才不让我露宿在外呢。”
茶是刚刚烧的,其实仔细喝,还是能尝出点子辣口的味道。不过璨如也不介意这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妇人笑了起来,直道她言重。
她哪里看不出来,这位娘子身边带的人虽然不多,衣着也简单至极,可看这谈吐,哪能真是小户人家出来的。
说话间,屋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木头被摔落在地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男人粗犷的话音,乱哄哄的。
璨如问道:“那是在做什么”
妇人扒拉着窗子往外瞧了几眼,目光忽闪,回头,高兴说道:“那是我兄弟家的,回来拾摞屋子呢。”
一边说话,一边坐了回来,叹了口气。“庄稼人,都是地里刨食的。可是这乡里乡外,田间地头,都给那些个老爷官人占了去,老百姓的的日子过得艰难,自然也就跑了。”
不过一瞬,她又眉开眼笑起来,故作神秘的样子,凑到璨如跟前道:“可如今不是从前了啊,皇帝老爷发了话,要派人来量什么地,说不定我们这些个人也能分着几亩,跑了的人,基本上也就回来了。”
璨如试探性地道:“是 ……清丈土地吗?”
那妇人一排大腿,说道:“是这么个说法儿”
历朝历代,凡涉及土地的问题,都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看来,他要做的事,已经到这一步了。
璨如不懂这些,可是她这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的不堪,自然也知晓,能让最底层的老百姓都欢呼雀跃的事情,到底有多了不起。
四年,足够她读懂很多事。然而,走过了那么多的路,晃来晃去,她最后还是回到了庐州。
“听说啊,京城来的官老爷就要到了。”她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道:“准要治治那些个逼死人的玩意儿”
显然是恨极了的样子
妇人的丈夫早年让占地的人打折了腿,一家人也没处跑,儿子又年幼,便只能这样一年又一年苦苦熬着。一年前,她丈夫死了,她更恨那些人了。
许是多年在外,走动地多了,身体也康健许多,如今也没那么怕冷,她便将身上披着的绒披给了妇人。
她打开门,往外走了几步,正巧絮儿回了来。“娘子,马车已经修好了,我们何时走?”
“既然已经到这儿了,便休息两日吧。”她们路上匆忙,怎会不疲惫。
李申带着人守着财物,她又使了人去买了些生姜,央妇人给熬了驱驱寒气。
他自那年离开平江,便一直待在她身边。
更深露重
晚上将将要睡时,妇人的儿子突然点了烛火来敲门。他不过十一二岁 ,正是容易羞涩的年纪,絮儿开门后,他也没有进来,只悄悄道:“娘说外头来了一伙子人,像是官差,不好惹的样子。您看着是否要避一避,莫要冲撞了。”
其实妇人是觉着她容色好,怕被那起子不知道好歹的给欺负了去,所以悄悄让儿子来知会她一声。
璨如明白她的好意,低声应了,又回头去找荷包,拿了几个碎银子包给了他。“替我谢谢嫂子”
他走后,絮儿插好了门,低声说道:“娘子,这么晚了,怎么会有官差?怕不是哪里来充数的流氓痞子,不如我去唤李申,让人守着些。”
说起来,还是因为路上不太平,这样的事儿她们遇到的也不少,所以絮儿才这样小心。
璨如也担心,不过她还是有些顾虑,人多惹眼,容易平白招麻烦。“先看看吧,嫂子既然能应付,说明来人还算好说话,咱们小心些便是了。”
两人刚话必,门外又是三声响,力道比刚刚大一些。絮儿手一抖,这回不敢随意开门了,她把耳朵靠在门上,听着外头的响动,倒是没听见有人说话。
不过一会儿,又是三声,絮儿被吓得一个机灵,往后退了一步。璨如见她害怕,拉着她往后去,凑近了门低声问道:“谁啊?”
敲门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娘子,是我。”是李申的声音
絮儿回过神来,拍着胸脯去给他开门,说道:“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出声啊。”
门一开,李申先恭敬地行了个礼,璨如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退了出去,只留下一道玄色的身影。
“郎……郎君” 絮儿乍一看见那张脸,险些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一会儿才躬身行礼,只是连身形都还未稳住,便被李申拉走了。
他站在门外,手上搭着一件宝蓝色的大髦,含笑看着她。“外边儿太冷,不请我进去坐坐?”
璨如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儿,脸上呆呆的,手还搭在门框上。
闻言,她终于反应过来,“快进来”
他身上的衣裳有些湿,璨如接过他手上的大髦,才发现格外的沉,“下雨了吗?”
“晚间下了一会儿,没来的急找地方避雨,赶来了庐州。”他没在意身上的水,径直去桌旁倒了一杯热茶。
“不想先遇见了你”他又道
其实是李申先发现了他,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出。
这几年,他得了空便会去瞧她。时间也不定,有时候能与她一道出去玩儿上几天,有时候当日来,当日晚上就得赶路离开。她劝过几次,只是这人不听,她也就随他去了。
总归累的是他自己
“你吧衣服脱了吧,我给你烘一烘。”南方湿冷,絮儿想办法给她弄了个火盆,夜里总归舒服些,这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搁下茶碗,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茶壶已经空了,她拿着先行出了门,装了壶热水,紧接着又让李申拿了套干净的寝衣来,这还是前些时候他遗落在自己这儿的。
她推开了门,目光扫了一眼前方,又赶忙低下头去。
那人已经脱了外衣,正在火盆边儿翻着袖子烘烤,里边儿贴身的衣物倒是整齐地穿着,只是水没有干透,紧贴在身上。他一贯的劲瘦,这几年与他一般年岁的年轻人已经逐渐发起福来,只他反倒瘦了些。
“你不要这么累,有些事你总是不能亲力亲为的,身体才最要紧。”她在熟悉的人身边,话就容易多起来,更何况他。
李宗仪笑了笑,“那你便看着我些,我只听你的。”
“咳咳……”
话没说几句,他便咳嗽起来,手边的衣裳都拿不住了。璨如走过去给他顺背,“你看看,熬出病来了,有你好受的。”说完,便去给他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