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拓跋临冷淡的语气,萧珩颔首,“太医尽力,娘娘胎象已稳。”
萧珩递上一早写好的奏折,里面详细陈述了西南西北两地的财、政、军三况,条理分明,字字清晰。
见两地大好,拓跋临稍稍安心,夸萧珩办事得力。
随后内监总管领着太常卿进来,正商讨立后章程,对话间,有改立李氏为后的意思。
萧珩忽然出声:“皇上,臣有一言。”
“还请皇上顾虑西北威远军和娘娘这些年的付出,立沈氏为后。”
第16章 羞辱
“皇叔,我能坐这吗?”
软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萧珩回头,神色平静。
他还以为方才长宁在生他的气。
“皇叔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哦。”
书箱有些沉,旁人又因为惧怕萧珩,不敢前来帮忙,长宁只能靠自己,吭哧吭哧地将书箱挪向萧珩所在的角落。
见萧珩不搭理自己,长宁眼珠一转,小身子压在书箱上,一副虚脱无力的样子,“皇叔,好沉……”
她生的雪白可爱,桃花眼忽闪忽闪,睫毛浓密卷翘,宛如一只瓷娃娃,正可怜兮兮地望着萧珩。
这一世好不容易做一回娇滴滴的小姑娘,撒娇这种事情,她熟。
果然,萧珩有些动容,看了她一眼。
长宁得寸进尺,又指着另一头,“还有我的书案。”
“我来我来。”
八皇子拓跋沣忽然态度积极,虎臂一抡,就将长宁的书案扛了起来。他虽然有点怕萧珩,但一想到自己能在小长宁面前展现叔叔的气概,又觉得不算亏。
长宁:“……”
有人代劳,萧珩便移开目光,兀自举起书卷。
拓跋沣将书案扛了过来,笑嘻嘻道:“小长宁,这回你该叫我叔叔了吧?”
长宁哭笑不得,上前将书案拉了过来,不咸不淡地说:“多谢八皇叔。”
得了这声皇叔,拓跋沣顿时欢天喜地,屁颠屁颠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冲旁边的郎君们好一通神气。
书案是搬过来了,可是书箱……
八皇子这个不靠谱的。
长宁咬牙,小胳膊暗暗使劲儿。
忽然一只白皙的手将她的书箱提溜起来,放到长宁的书案旁,做完这些,萧珩继续坐下看书。
长宁当即咧嘴嘿嘿笑:“谢谢皇叔。”
她就知道,萧珩面冷心热,不会不管她的。
学堂里的书案都是两两并排摆放,只有自己与萧珩的书案中间还隔了条足够一人经过的缝隙。
长宁侧过脸,小心翼翼抬眸。
前世的萧珩时常带着半边面具遮丑,直到这一世,长宁才有机会看清他半边面具下的真容。
其实萧珩不丑,相反,他有着相当锐利的美貌。
只因他时常蹙眉,眼底噙着不化的冰雪,再加上额角青痕蜿蜒,戾气横生,第一眼便让人心颤,觉得他是个严肃凶狠之人。
如今看着他的侧脸,薄唇紧抿,虽努力做出不近人情的样子,但因尚且年幼的缘故,下颌线还是优美柔和的,便轻易抵消了眉眼间的凛冽感,让人第二眼又觉得,他是个温和明朗的小少年。
长宁灼热的目光并未叫萧珩回头。
他习惯了旁人打量的眼神。
长宁以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便将屁股下的蕈席悄悄往萧珩身边挪了挪。
萧珩忽然一记眼神过来,没有说话,可眼底已然写着几分警惕。
长宁眨了眨眼,谎话信口拈来,“……这里,看不见宋博士。”
所以她要挪一下位置。
长宁一面睁眼说瞎话,一面挪动书案,与萧珩并在一起。
漆黑的眸子仿佛能洞穿她所有小心思,长宁腆着笑脸,装傻。
课上,长宁思绪乱飞,又不敢说话,只能跟着萧珩的节奏翻书,看看宋博士讲到了哪里。
一到课下,就开始缠着萧珩叽叽喳喳。
“皇叔,你的右手可好些了吗?”
“皇叔,你在陇西过得怎么样?”
“皇叔,郡学的郎君们有欺负你吗?”
“皇叔……”
萧珩放下书卷,抬眼望向窗外。
曙光万丈,云蒸霞蔚,晨鸟在树梢上啾啾鸣叫……和长宁一样。
他起身朝学堂外走去。
萧珩离开,长宁便像只跟屁虫黏着。
萧珩双腿修长,步子又大又快,长宁得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忙不迭唤道:“皇叔皇叔,你等等阿宁。”
“皇叔,当年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和阿宁道别呢?”
只是无心一问,萧珩忽然停住步子,长宁一个不留神便撞了上去。
“皇叔?”
怎么突然停下了?
长宁揉了揉鼻尖,眼底还有水汽萦绕。
萧珩转身瞥了眼她泛红娇俏的鼻尖,问了一句:“还要跟吗?”
长宁莫名心虚,抬头看向萧珩身后,吓得急忙捂住眼睛,“对不起皇叔!”
……她居然跟到了茅房!
望着长宁落荒而逃的背影,萧珩眸光暗了暗。
长宁的恩情他一直记着,当年他也并非不告而别,那只拨浪鼓就是他向长宁告别的物件……
萧珩自嘲一笑。
一只破损的拨浪鼓,许是丢在某个角落里,无人问津。
长宁回到学堂,见萧珩不在,八皇子等人又围了上来。
拓跋沣惊疑不定地问:“小长宁,你不害怕吗?”
长宁被问得莫名其妙。
拓跋沣做出张牙舞爪的姿态,又道:“他长成这样,是不祥之兆,听说还克死了亲娘,大家都说亲近他的人会死,你真不害怕?”
杨玉瑶担忧道:“长宁妹妹,要不你还是过来和我坐吧。”
还有几个长宁不认识的闺秀们,也七嘴八舌地拉着长宁聊天。
另一边,原本围着拓跋柔的几个千金,见长宁独自一人回来,觉得是个亲近长宁的好时机,便也上前搭讪。
言辞间无非是阿谀奉承。
能出现在太学的娘子都是世家贵女,从前身份最尊贵的便是齐王府的拓跋柔,这会儿来了个长宁郡主,她们便换了巴结对象。
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都争着往长宁书案前送,没有东西送的,变着法儿夸长宁可爱漂亮。
有些单纯是为了自己,有些是经过长辈授意。
长宁婉拒不过来,只好收下,寻思着也该礼尚往来,便打开书箱,将灵霜今日一早给她装的糯米蜜枣分给大家。
她好吃,尤爱甜食,沈氏和灵霜时常会给她备下各种甜丝丝的小零嘴带在身上。
萧珩进来时,便见那道红色的小身影在人群簇拥间语笑嫣嫣,一双波光潋滟桃花眼灵动欢快,闪烁着秋水般明丽之色。
她本是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女。
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萧珩一出现,即便沉默不语,也会有人觉得脊背一凉,方才还簇拥着长宁的娘子郎君们顷刻间散去。
长宁双颊染着淡淡的粉色,回眸看去,笑容又深了几分,小胖手从书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皇叔,这个给你。”
萧珩不爱吃甜,芙蓉饼口味清淡,是特意留给他的。
拓跋沣等人见萧珩独一份,还和他们不一样,顿时觉得嘴里的糯米蜜枣不甜了。
“我不饿。”
是他一贯清冷的口吻。
长宁数不清被拒绝了多少次,但每次只气馁一小小会儿,又满血复活,继续笑容灿烂地捧着好吃好玩的凑到萧珩面前。
*
黄昏时分,暮霭笼罩,天际霞色氤氲。
长宁趴在书案上昏昏沉沉。
最后一堂是宋博士的论语课,长宁听得枯燥乏味,几个呵欠下来就睡着了,直到散学还没醒。
萧珩收拾好自己的书箱,正要起身,见长宁肩上披着的氅衣滑落,犹豫半晌,伸手替她重新披好,想着一会儿去外头让灵霜把她背回去。
刚走到门口,忽然涌来几个少年将他堵在外头的走廊上。
领头的是杨宜之。
杨宜之挥挥手,几个少年便将萧珩的书箱拍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来者不善。
萧珩没有生气,只平静地弯腰去捡。
杨宜之撩开袍角,将他的书箱踩在脚下,叉着腰洋洋得意,“只要你从小爷的胯.下钻过去,书箱就还给你,怎么样?”
远处,刚要上马车的拓跋昭呆住。
杨宜之胆大包天欺负自己便算了,那可是九皇叔!皇帝亲儿子!
其他郎君娘子们还没走完,见此情景,无人阻拦。
拓跋昭鼓起勇气,正要上前,被杨玉瑶拽住,“哥哥今日是有备而来,你上前不是去讨打吗?”
拓跋昭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杨玉瑶拉着他往回走,“趁着我哥哥顾不上你,你就偷着乐了,还管别人?”
走廊处,杨宜之带着一群世家公子,神情倨傲,“快钻啊,钻过去了就还给你。”
萧珩沉下眸,一字一顿:“拿开,你的脚。”
面上隐隐透着几分戾色,逐渐张开獠牙。
杨宜之一愣。
拓跋昭被杨玉瑶强行推进车厢,小厮长鞭扬起,马车摇摇晃晃驶出了太学。
一般情况下,奴婢书童是不能进入学堂随身伺候主子的,只能在仪门外候着。
除了长宁刚来太学那几天,因为她年纪小,宋博士才特准灵霜陪同进出,但最近一个多月,长宁对太学已经熟悉了,平日就跟在萧珩身后跑来跑去,压根不需要她随身伺候。
眼看天色渐沉,灵霜在门外焦急得来回踱步,见拓跋昭的马车出来,忙上前询问。
拓跋昭才恍然想起,长宁妹妹还在学堂里呢。
长宁妹妹此前因为他得罪了杨宜之,现在又和萧珩亲近,不知道杨宜之会不会趁机欺负她。
拓跋昭心下一紧,和灵霜说明情况后,便催促小厮掉头回去。
灵霜一听长宁被人欺负,惊得花容失色,带着几个太子亲卫冲进太学。
几人气势汹汹朝学堂跑去,远远的,便听见郎君们猖狂大笑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红色身影飞闪而过。
身子虽圆润,动起来却一点也不慢,长宁像只小牛一般低着头,撒开短腿奔跑,直直朝杨宜之撞去。
杨宜之猝不及防被人从侧面撞翻,他一倒,又砸向身旁其他郎君。
如此一个接一个,几声噗噗闷响,郎君们被撞得四仰八叉,走廊上顿时乱作一团,惨叫连天。
第17章 求亲
夕阳渐薄,廊外林花染上绯色,一抹余晖笼下,长宁在光晕中醒来。
“就是你克死了你娘!克死了身边人!太卜大人都说你是天煞孤星!”
“你是天煞孤星,是怪物!”
“……”
外面传来尖锐刺耳的嚎叫,长宁倏地睁开眼。
耳边又是几个小郎君在喊:“怪物!怪物!”
喧闹之间,并没有其他的声音。
没有反驳,也没有人替他争辩。
长宁瞬间怒火中烧,丢开氅衣跑了出去,跨过门槛,就见廊上,杨宜之正踩着一只书箱,在几个小郎君的拥护下耀武扬威。
杨宜之扬起下颌,“快钻啊,只要你钻过去,书箱就还给你。”
萧珩身姿挺拔,亮如繁星的眸子宛若寒潭。
一个小郎君瞧着害怕,小声说:“大郎,他是皇子,我们……”
杨宜之却变本加厉,笑哈哈道:“他姓萧算哪门的皇子?再说了,他娘可不检点,说不定他就是个野种……”
萧珩忽的抬眸,始终沉静的眸子凶光乍现:“不准侮辱我娘!”
杨宜之在太学欺凌同窗,早已不算新鲜事,从来没有谁敢明目张胆的和他叫板,见萧珩眼含杀机,先是愣了愣,旋即又笑得一脸恶劣。
“我偏要说,你是怪物,你娘不检点!不检点!”
隐在宽大袖摆间的拳头一瞬捏紧。
“砰!”
萧珩忍无可忍,正要出手,一只圆滚滚的身影率先从旁蹿出,小小的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杨宜之撞了出去。
“不准欺负皇叔!”
长宁大喝一声,短腿一跨,将人桎梏,粉拳扬起就开揍。
杨宜之猝不及防被人撞翻,还没缓过劲儿来,脸上就挨了一拳,离他最近的几人也摔在地,顾不上解救他。
围观的拓跋柔惊叫出声:“表哥!”
然后冲了上去。
拓跋柔与杨宜之有青梅竹马之谊,正想上前制止,却见长宁疯了似的不管不顾,犹豫着伸手,又不敢真的去拽开两人,只能焦急地冲长宁喊:“你住手!快住手啊!”
慌乱中,拓跋柔抽出腰间的软鞭。
啪的一声闷响,鞭子没能打到长宁,却是甩在了萧珩背上,将众人惊醒。萧珩后背挡住鞭子,借机用双臂托住长宁的腋下,将她抱了起来,转身朝长廊尽头的八角亭走去。
长宁被放在石桌上时,还冲萧珩身后的杨宜之等人挥舞着拳头,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憋得通红,柔软乌黑的发丝也散了开来,披在肩头,颇显狼狈。
萧珩皱着眉,将挂在自己身上的长宁稍稍推开,神情严肃:“你……”
察觉到萧珩不悦,长宁便收回手换了幅样子,垂下脑袋,眼眶通红,两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
到嘴的训斥顿时转变成无声的叹息。
萧珩声音软了几分,“你不该动手,这不关你事。”
见她还在掉眼泪,又补了一句:“为我,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