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一闹,长宁是女孩子,即便她还小,名声也定然受损。
她本就是太子之女,是建昭帝最宠爱的孙女,自幼乖巧可爱,金尊玉贵,犯不着为他这样的的人大打出手,坏了清誉。
“皇叔值得!”
长宁抽噎着,望向萧珩的眼神却很坚定,“皇叔是好人。”
他自幼生存艰难,在欺凌和算计中长大,可成年后的萧珩,关心百姓疾苦,一生文韬武略,战功卓著,深受藩地百姓爱戴。后来他大权在握,却不计私怨,从未报复过任何人。
他是长宁钦佩、敬爱的人。
最终却被她错手害死。
长宁眼中含泪,目光灼灼,哽咽道:“皇叔比所有人都好。”
萧珩怔了怔,欲言又止。
长宁瘪嘴,“皇叔不高兴,那阿宁就不说了。”
“我……”
萧珩有些手足无措,生硬地用指腹替她拭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长宁委委屈屈,“那皇叔定然是见阿宁打架,觉得阿宁不是个乖孩子,心生厌弃了。”
眼看她金豆子越掉越多,方才涌上心头的怒火霎时被浇灭。
萧珩只得反过来安慰,“我怎会厌弃……你一直都很好。”
就是因为太好,所以为了他,不值。
萧珩不常说话,这会儿为了哄好长宁,一下说了好几句,语调还有些僵硬。
灵霜带着太子亲卫闯进来,动静之大,将太学的老博士们都唬了一跳,见廊下乱糟糟的,几个老头儿开始呜呼哀哉。
事情捅到了建昭帝面前。
这次动手的是长宁,众多郎君娘子都可以作证,宋博士本想劝退她,但沈氏先一步自请禁足,宋博士只好作罢。
沈氏正准备将长宁带回去,长宁却挣脱了她的手,跪在殿中,“皇爷爷,阿宁有错,自愿领罚,但杨宜之必须要给皇叔道歉。”
宋博士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郡主又何苦咄咄逼人呢?”
他以清高文人自居,皇帝面前也向来直言不讳。
建昭帝近日身子骨不好,虽偏爱长宁,此刻也无奈摆手,“无知孩童之间打闹,倒也不算大事,带回去各自管教便是。”
长宁愕然,“皇爷爷?”
“阿宁!”沈氏拽了拽她的手,“你皇爷爷已经是在护着你了,快别闹。”
宋博士道:“郡主,你既是老夫门下学生,老夫便有义务管教你,还请郡主回去后,好好反省己过,莫再仗势欺人了。”
一番话冠冕堂皇。
长宁顿时了然,眸光转向宋博士,“我是郡主,所以哪怕博士并没有亲眼目睹整个事情经过,只因我打了杨宜之,就要先入为主,给阿宁安一顶仗势欺人的帽子吗?”
宋博士愣住,未曾料到自己会被一个不足五岁的孩童诘问。
“杨宜之欺负阿昭哥哥,欺负皇叔,我都看到了!怎么就没有人给他们一个公道和说法呢?”
长宁气恼反驳,“我虽然小,但我有眼睛,我不瞎!”
她若仗势欺人,杨宜之的行为又是个什么罪过?宋博士对他们百般维护,可又算助纣为虐?
她不管,今天的事,杨宜之必须给萧珩道歉。
自她重生,她一直都是温软的性子,头一次这般凌厉。
角落里,萧珩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长宁,她小小一个人,脊背挺直,稚嫩的脸上,神情倔强。
萧珩抿着唇,死死抠住掌心。
她看错了。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她费力维护。
本就头痛欲裂的建昭帝正要起身离开,闻言停下动作,眸光带了几分审视。
长宁自幼聪慧,思路清晰,蓦地一番话,倒让建昭帝明白了什么。
高公公与建昭帝对视一眼,悄悄退下。
宋博士一噎,再度狡辩:“倘若郡主所言属实,可还有旁的证人?”
旁的人……
拓跋柔等人不约而同的后退半步。
长宁心中冷笑。
他们都是帮凶,如何敢作证?
无人出面,宋博士暗暗松了口气,“既无人证,郡主所言恐不能让人信服……”
“本王妃能作证。”
拓跋昭正要上前,王氏先一步走到宋博士跟前,打断了他的话,“上回我儿子从太学回来,眼睛都肿了,众目睽睽,多的是人瞧见了,他们统统可以作证。”
宋博士神色尴尬,“这……”
不等他说话,王氏又逼近一步,“宋博士该不会想说,是我昭儿自己平地摔的吧?”
她这个演王妃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为了在京城好好活着,她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可一旦碰到儿子的问题,尤其是儿子受委屈,她这个当娘的便不会忍气吞声。
过去她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纵使是撒泼打滚也要为儿子讨回公道。
王氏越想越气,嘴上便不饶人,“还是宋博士打心眼里觉得,演王长久不在京城,我们便像一对孤儿寡母,可以任由你们做臣子的肆意践踏吗?”
宋博士被呛得险些背过气去,指着王氏,嘴唇翕动,“你,你……休要胡言!”
他想骂王氏泼妇,当着皇帝的面又不敢,便改了口。
王氏索性不要脸,目光扫过在场之人,定格在荣国公身上,嗤笑道:“你们这些人,不就是踩低攀高么?你们有脸做,还怕被人说吗?有本事你们就明着冲本王妃来啊!”
王氏的话,无异于是将在场众人之间仅存的那点遮羞布撕开。
宋博士老脸大变,忙不迭朝建昭帝的方向跪下,“皇上明鉴,微臣虽是一介酸腐文人,可对朝廷的忠心天地可鉴!断然做不出踩低攀高、有损气节之事啊!”
其余人也纷纷跪下。
高公公已经回来了,在他的搀扶下,建昭帝重新坐回龙椅上,深吸口气。荣国公等人立时战战兢兢。
建昭帝状似漫不经心地睨了宋博士一眼,“太学,是教书育人之地,出了这等荒唐事,说到底,还是你这个太学博士失职。”
宋博士心中咯噔一下,“皇上?”
他双眸瞪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建昭帝闭眼,高公公适时上前宣了皇帝口谕。
这场闹剧,以宋博士流放蛮荒收场。
他一把年纪,判了流放,也与死刑无异,被禁军拖下去时,口中嚷着冤枉,最后还向荣国公求救,被禁军堵了嘴。
荣国公赶忙擦去额上的冷汗,再抬头,对上建昭帝漆黑的眼眸。
那眼神仿佛能将他看穿。
荣国公不禁心头一颤,脊背生寒,垂首不敢再看。
建昭帝收回目光,他神色疲惫,无力地一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荣国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杨宜之始终跟在后头,正满脸不高兴,出了宫门,临上马车,荣国公忍不住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杨宜之脑袋一懵,“爹?”
“还有脸叫爹?”荣国公低斥道:“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现下是在宫门外,荣国公不能把他怎么样,等回了府,杨宜之便被家法伺候,直到荣国夫人哭哭啼啼地从内院奔出来。
荣国公一见母子二人抱头痛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可知道,老子今天差点就要毁在你个小兔崽子手里!”
荣国夫人恍然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很严重。
当夜,长宁还在温玉轩禁足,荣国夫人就匆忙进宫求见沈氏。
沈氏也正郁闷着,一听荣国公夫人亲自登门谢罪,急忙让沈妈妈去请。
荣国公夫人一进门,就带着儿子跪下,“娘娘,今日之事是犬子冲撞了郡主,还请娘娘勿怪。”
沈氏连忙扶住荣国夫人的胳膊,柔声道:“夫人不必行此大礼,更不必谢罪,是郡主动手在先,这会儿正在禁足呢。”
她要是承了荣国夫人的礼,只怕哪天就真要传出长宁郡主仗势欺人的话了。
倘若言官再借题发挥,可不就要连带着参太子一本。
沈氏不会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荣国夫人听出沈氏话中的警惕之意,唇边的笑容僵了僵。
“其实,其实妾身今日还有一事相求……”
沈氏正差人看座上茶,就听荣国夫人道:“娘娘,妾身想替犬子求娶郡主。”
第18章 定亲
沈氏正端着茶盅,用茶盖轻轻撇去茶沫,冷不丁被荣国公夫人的话惊住,手一抖,茶水便洒了一身。
沈妈妈急忙上前收拾。
荣国公夫人观察着沈氏的脸色,干笑两声:“妾身知道郡主还小,不过没关系,咱们可以先定下来,待郡主及笄之后,再过门也不迟。”
沈氏理了理衣裙,勉强牵动嘴角,“郡主今年还不到七岁,即便只是定亲……也为时尚早。”
荣国公夫人也知自己的话有些唐突,便按照一早荣国公嘱咐的那般同沈氏说。
“娘娘,郡主是女孩子,迟早要嫁人,到时候不是嫁给世家公子,就是去和亲……郡主现在是年幼,可咱们能不能等到郡主成年,还真不好说呢。”语气意味深长。
沈氏抬起眼皮,“夫人此话何意?”
荣国公夫人使了个眼色,沈氏便将身边宫人都遣退,只留下沈妈妈一人伺候。
荣国公夫人道:“虽然殿下如今是稳坐东宫,可自打威远侯殉国后,殿下身边就没什么得力武将可用,纵然太子妃出身陇西李氏,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可殿下与太子妃之间,这不还有个您吗?”
有了这层隔阂,李家还真未必能心甘情愿地替太子卖命。
沈妈妈垂下眸子,给二人端上新的一盏茶。
沈氏捏紧茶盅,面上并无波澜。
“妾身知道娘娘深明大义,并非是想独占殿下宠爱,退一步说,即便有朝一日,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恩爱,伉俪情深,但陇西李氏只有一个,当今皇后与太子妃都是李家人,而皇后……”
她顿了一下,又道:“皇后毕竟不是殿下生母,膝下又有一个同样嫡出的演王,与殿下年纪相仿。恕妾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演王,也不是没有资格成为储君。届时,李氏究竟是会需选择帮衬与自己本就有亲的演王,还是会选择帮衬殿下呢?”
说话间,沈氏心中了然。
李相与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也是三皇子演王的亲舅舅,撇去嫁了个女儿给太子之外,李相的确是与演王关系更亲近。
李相是陇西李氏家主,是天下文官之首,同时还有个弟弟掌管宫中十万禁军。
倘若真有那一天,李家倾尽全力助演王夺权……
思及此,沈氏心中开始泛起波澜,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反问道:“可我听说,荣国公府与齐王府是姻亲,令郎与王府的三姑娘又是青梅竹马,夫人为何不与齐王府亲上加亲呢?”
荣国公夫人早就料到沈氏会有此一问,从善如流,“齐王妃确实是出身荣国公府,可齐王的秉性,并不适合那个位子,又是庶出……良禽择木而栖,想必娘娘也能理解。”
一番话还算坦诚,沈氏并未察觉什么不妥,兀自抿了口茶。
荣国公夫人见状,知道沈氏在考虑她说的话了,便再接再厉道:“妾身虽是个无用之人,可也想为夫分忧,加上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喜欢郡主,妾身便想着,不如成就这桩美事,两家欢喜。”
听到为夫分忧,沈氏再次动摇。
荣国公夫人又下最后一剂猛药,笑吟吟道:“我夫君一生庸碌,活了大半辈子,就宜之这么一个儿子。待宜之及冠,爵位自然会留给他,让他掌管兵马司……若是如今能与郡主结亲,将来殿下有用得上我荣国公府的地方,咱们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荣国公从前是武将出身,后来才退居上京,掌管守卫京城的兵马司。
兵马司虽比不上禁军,数量只有五万之多,可关键时候也能救命,更何况,与荣国公联姻,好处不仅仅是一个兵马司那么简单。
还有他曾经掌管的十万征东军。
可谓是远近皆有助力。
*
长宁并不知自己亲事都快定下了,只是趴在窗栏下,望着庭院出神。
灵霜从外间走进来,“郡主,沈妈妈来了。”
沈妈妈向来疼爱她,长宁便以为沈妈妈只是来探望自己,乖巧下榻迎了出去,直到听沈妈妈说,荣国公夫人带着杨宜之来谢罪。
长宁神情瞬间变得微妙,“荣国公夫人带着杨宜之一起来的?可是在承华殿?”
沈妈妈摇摇头,“就在温玉轩前殿,娘娘派奴婢带小主子过去一趟。”
长宁越发觉得古怪,“既要谢罪,为何不同阿爹说?找我做什么?”
沈妈妈绞着手,也不知该如何说清楚,毕竟沈氏还未答应荣国公夫人,便道:“许是想专门向小主子您道歉呢。”
长宁撇嘴,“不去,就同阿娘说我在禁足,不能离开。”
转身回了屋。
沈妈妈愣了愣,觉得也好,便以此回了沈氏。
荣国公夫人在旁见她们附耳低语,心知长宁是在生气,便起身朝殿外走去。
殿外,杨宜之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花丛,见荣国公夫人出来,欢快地跑上前,“娘娘同意了?”
他问的是和长宁之间的亲事。
荣国公夫人见他肿着脸,还满眼欢喜,嗔道:“郡主还不到七岁,沈娘娘当然还要考虑考虑,也不知你这孩子怎么想的,这郡主……唉。”
荣国公夫人并不喜欢长宁,觉得她小小年纪,性子野蛮,不是她心目中贤良淑德的儿媳人选。
倘若不是荣国公的意思,她断不会腆着脸来求沈氏一个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