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实话。
他父亲演王又回京了,就住在宫外的演王府,因为太子拓跋硕生死不明,如今需要靠其他的皇族来稳定朝局,而演王身为嫡子,自然就是众臣心中的不二人选。演王每日都要进宫参与朝政,导致拓跋临进宫也方便许多。
萧珩一直住在城外西郊,别说进宫,就是进城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萧珩瞥了他一眼,墨眸漆黑。
拓跋临笑笑,迎上他的目光,“听闻皇叔即将出门游历,眼看就要离京,侄儿还不知您要到哪儿去?”语气像是在与人闲话家常一般。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萧珩在太学要学的东西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正到了该出门游历的年纪。
“陇西。”少年薄唇翘起,莫名有几分愉悦。
拓跋临愣了愣。
长宁颇感意外,陇西郡是李家的地盘,萧珩为何还要回去?
萧珩没再理会拓跋临,策马带着长宁离开,等下了马,长宁才忍不住问道:“皇叔,你当真要去陇西吗?”
萧珩眉梢微扬,竟不同以往那般严肃清冷,“害怕?”
长宁是个好胜心强的女人,圆润的下巴扬起,“我怎么会怕?”她是怕萧珩会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萧珩轻笑出声,笑声爽朗。
他能笑出声实属罕见,长宁疑惑地歪头,提醒道:“可陇西郡是李家的地盘。”
“我知道,不过……”萧珩将马拴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吟一会儿道:“那确实是个好地方。”
他回头去看长宁,“想去吗?”
长宁有些纠结,但转念一想,如果不跟着萧珩,她就要留在上京,免不了会被那些风波卷进去,还有一点,她真不想见到拓跋临。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小脸认真道:“皇叔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第37章 陇西
傍晚,萧珩将长宁送回东宫后返回学舍。
路上萧平从暗处跳出来,不解道:“殿下,您为何要带郡主去陇西?”
萧珩神色淡然:“我答应过皇兄,要照顾好她。”
萧平又道:“那您将她送回吴兴郡也行,好歹沈家是郡主的外祖家,他们一样可以照顾郡主。”
萧珩脚步顿住,摇了摇头,“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江南局势混乱,将长宁放在沈家,他不放心。
长宁本以为此事还要拖上十天半个月,没想到萧珩动作如此之快,五日后就讨了旨意,亲自将她带出东宫。
回望身后巍峨庄严的宫墙,长宁恍如隔世。
萧珩牵着她的手,倏地感觉掌心被人用力掐了一下,不由垂眸。
长宁仰面,眼底漾满清澈的光辉,“皇叔,我在做梦吗?”一边说还一边继续掐他。
萧珩忍俊不禁,另一手捏了捏她圆圆的脸颊,“掐我有什么用?反正我是没做梦。”
“嗷——”
萧珩手劲儿不大,长宁还是装模作样地惨叫了一声。
车驾晃晃悠悠地驶离皇宫。
长宁高兴之余,又不免担忧,眼帘微垂,“我们走了,皇爷爷怎么办?还有……阿爹阿娘和弟弟都还没消息。”
她还是自欺欺人地宽慰自己,他们只是失踪,也许过阵子,他们就平安回来了。
萧珩知道太子等人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可这样的话,他还是没忍心直接说出口。
马车走在官道上,出了上京后又在驿站停下休息,萧平和季风去采办几人路上需要的吃食。
驿站就在白马寺附近,长宁想起了被贬至此处的李姿,便想上山去瞧瞧。
灵霜给长宁准备了帷帽,长宁呆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将帷帽戴上。
萧珩正好取水回来,见她立在马车旁,半个身子笼在帷帽底下,也愣了愣。
灵霜解释道:“郡主这般年纪的姑娘家,出门都是这样的。”
萧珩喔了一声,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长宁也要长成小姑娘了。
他将水囊递过去,另一手还拎着一个油纸包,是长宁喜欢吃的糯米蜜枣和桂花糕。
长宁还有些不习惯,透过帷帽,只能隐约瞧见萧珩大致的轮廓,她悄悄掀开一丝缝隙,“皇叔,我想去白马寺。”
萧珩看了眼天色,为时尚早,便答应了。
只是上山的时候,因为帷帽实在碍眼,上台阶的时候长宁好几次踩空险些跌倒。
萧珩环顾四周,复又看向灵霜,“这没什么人,帷帽可否摘了?”
“这……”对上萧珩冷肃的面庞,灵霜想起温玉轩守夜那次,又把话咽了回去,“好、好吧。”
帷帽揭开,长宁重见天日,长长舒了口气,叉着腰嘟哝道:“我就忍这一次,以后出门都不要戴这玩意儿了。”
“那怎么行?若是随便让人瞧见了您的容貌,万一有人对您心生歹念,更麻烦了。”灵霜捧着帷帽,妥协道:“最多……最多奴婢想办法换个薄点的。”
长宁仰天哀嚎。
三人上了山顶,来到白马寺前,却见山门外停着两辆气势华贵的马车,两侧近百名侍卫守着。
萧珩眸子微眯,这是演王的亲兵。
三人还未上前,寺庙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阿弥陀佛,鄙寺今日有贵客,怕是不能接待施主们进香了。”
小沙弥态度很好,长宁没有多做为难,只是朝山门留恋了几眼,转身下山去。
然而就这么一耽搁,等他们下山时,就见驿站旁多了十几个人。
拓跋临正在茶棚中坐着喝茶,瞧见三人下来,笑道:“好巧啊。”
长宁:“……”她默默将帷帽戴上。
萧珩惯例是嗯了一声,托着长宁的手腕将人扶上车,拓跋临走过来唤住她,“长宁妹妹。”
众目睽睽之下,长宁只好回过头,隔着晃动的帷幔,只能瞧见一个人形,“有事吗?”
拓跋临道:“我与父王商议过了,还是再回郡学待几年,既然皇叔和长宁妹妹也要回陇西,不如我们同行吧,也能彼此照应。”
长宁整个人都不好了,求救似的看向萧珩。
隔着帷帽,萧珩是看不清她脸上神情的,但就在拓跋临说出那句话后,萧珩便反问了一句:“你要去陇西?”
长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他该不会是想答应与拓跋临同行吧。
拓跋临眸子一亮,“是的,我也要去陇西,正好可以赶上郡学考试。”
萧珩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那真是不巧了,我不需要赴郡学考试,与二公子不同路。”
长宁提起的心稍稍放下,瘫坐在车厢里。
萧珩正好进来,见她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提着袍角绕开坐在角落里,微微掀开车帘一角看向拓跋临,“二公子请便。”
不等拓跋临反应过来,季风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长宁莫名觉得痛快,也不管什么形象,躺在车板上长吁一口气。
萧珩拉起毯子盖在她身上,“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长宁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萧珩口中的他是指拓跋临。她将帷帽扔到角落里,快速爬起来扒在案上,对着萧珩的眸子神神秘秘道:“皇叔有所不知,阿宁有种直觉。”
萧珩愣了愣,“什么?”
他刚煮了一壶茶水,正咕咚咕咚冒着水泡,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宁眯起眼,认真又严肃,“皇叔以后也离他远点就是了,他看着……不像个好人。”
见长宁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煞有介事,萧珩失笑点头应道:“好。”
长宁这才满意。
她以为萧珩说的话是糊弄拓跋临的,结果一行人到了雍州境内,萧珩当真让人绕道先去其他地方,逛了好几处名山大川,又在各地书院买了几本书。
悠悠折回陇西,已经是两个月后了。
长宁觉得这简直是她过得最快活的一阵子,没有宫规,没有伤害,能够自由的呼吸。
……当然,如果不需要每天都被萧珩摁着练一个时辰的字,她觉得会更好。
以前她给萧珩写信都是画画,后来长大点了,才开始写字,但她的字迹,萧珩不敢恭维,于是借着他在的这些时日,每天都会督促她练字。
好不容易到了陇西郡,长宁以为萧珩会继续住在郡学,她和灵霜住客栈。
萧珩却带着他们到了城东一处僻静的宅院。
是个二进门的宅子,不大,但胜在安静整洁,是萧珩提前租好的,家具床褥一应俱全。
萧珩打算趁天黑之前去拜见恩师。
眼看他走了,长宁高兴得差点跳起,热情洋溢地催促他:“礼物备好了吗?备好了皇叔就快去吧!切莫让师父等急了!”
萧珩提着礼盒嗯了一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记得练字,等我回来检查。”
长宁笑容僵住。
用过晚膳后,长宁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提笔练字。
宅子并不大,季风灵霜和一个原本就在此处看家的老仆住在前院,她和萧珩的房间在后院,她住的西厢房一早有人整理过,只是缺个读书写字的地方,她只好赖在萧珩的书房里。
写累了,便扒在他书架子上翻看杂书。
一直到萧珩快回来了,才慌忙坐回案前故作认真勤奋。
萧珩进来时,就见小娘子一笔一划地在纸上书写。
长宁仿佛刚听见动静,抬头惊讶道:“皇叔,这么快就回来啦?”她搁下笔跑到萧珩跟前,讨好似的拉住他的衣袖,身前身后地追着他问饿不饿,累不累,冷不冷。
萧珩一一应答。
“不饿。”
“不累。”
“不冷。”
他耐心回答完后,走向书案,“你字练完了吗?”
长宁急忙跑回去用衣袖将字帖遮住,干笑道:“皇叔,你这才走了一小小会,写不完的……”
烛火映着他高阔的眉骨和鼻梁,显出几分冷肃刚毅。
长宁心中打鼓,不情不愿地挪开手。
萧珩拿起字帖,上面的墨迹还是新鲜的。
他眉梢微挑。
书房内烛火通明,长宁歪着脑袋冲他甜甜一笑。
小娘子穿着海天霞色银纹绣海棠罗裙,素色披帛由后背向前搭至双肩,顺着她的玉臂垂在书案上,如绸青丝用一根羊脂色玉簪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细碎的鬓发散落,拂过那双似弯月般笑意盈盈的桃花眼。
眼波流转,光华万千。
她好像真的……开始长大了。
萧珩眸色微沉,稍稍错开视线。
——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长宁却不依不饶,凑上前笑嘻嘻道:“皇叔,你看我的字其实练得也还不错了,能不能……”
萧珩目光飘落在书架上。
他习惯将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长宁翻看过的书籍,一眼便被他瞧见。
他顺着长宁的话道:“是有进步了,想要什么?”
长宁欢快拍手,“我想要话本!”
萧珩转眸看过来。
长宁眨了眨眼,忽然担心萧珩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学无术,于是又改口道:“额,话本这东西,好、好像除了有点意思之外,也没什么了……不然,不然就每天少写一刻钟,行吗?”
萧珩又垂眸看了一眼她练的字,写得还算清秀端正。
他不由抬手屈起两指,冲着她光洁的脑门掸了一下,“话本可以买,字不能不练。”
长宁眸子闪了闪,“……噢。”
她佯装失落的离开书房,刚出房门,就在走廊上暗自窃喜,兴奋得上下蹦跳。
娇小的身影映在窗纱上,萧珩望着,缓缓勾起笑。
直到那身影不见了,亲耳听着隔壁房门吱呀关上的声音,这才起身去整理书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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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稍稍修改了时间线,让儿砸女鹅长大了点(莫得办法,小朋友不可以谈恋爱,只能让她们快长大快长大……)
第38章 嫁妆
逐渐步入盛夏,天亮得很早,院中老枣树浴着晨曦迎风摇曳。
萧珩同往常一样早起,在院子里练剑,他动作轻盈流畅,并未发出很大的声响。
大抵是前阵子时常和萧珩待在一处,长宁的作息也变得与萧珩差不多,天刚亮就自然醒了,听见院子里细微的破风声,她撑着上半身趴到窗台前。
床榻离窗户很近,她将窗棂支起,探出脑袋。
萧珩听见声响耳尖微动,回头望去,就见她穿着单薄的里衣,双臂搁在窗台上,整个人软绵绵地趴着,还有几分睡眼惺忪。
萧珩停下动作,微怔道:“吵到你了?”
长宁鼻腔中发出慵懒的哼哼,摇了摇头,“皇叔继续……”
萧珩哪里还舞得下去,手腕翻转将长剑收起,拿过帕子擦擦手道:“醒了就一起吃早饭吧。”
灵霜快步进屋服侍她洗漱更衣。
宅院里的人不多,算上奴仆也就五人,而萧珩并没有太多规矩,大家都是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
长宁进到厅堂时,季风已经在萧珩身边留好了位子,“郡主坐这儿,灵霜姐姐坐那儿。”
长宁道了声谢落座。
灵霜还有些拘谨,“奴婢怎能与主子同席……”
季风和仆人老刘齐齐抬头看了她一眼。
灵霜眼角余光扫向落座的两主两仆。
她是从皇宫里出来的,最是重礼,正欲拒绝,被长宁扯住衣袖,这才红着脸坐下,改口道:“……多、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