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九殿下有心上人了?”
彼时长宁刚收到萧珩寄回来的信件,正喜滋滋地歪在榻上把玩萧珩亲手做的小羌笛。
听到谢五娘的话,她整个人呆滞住。
心上人?她怎么不知道?!
长宁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不知道,谢五娘就更不知道了。
谢五娘摇头,“臣女也不知,是听哥哥说的。”
长宁敛目沉思,顿觉浑身血液翻涌,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萧珩如今待过最久的只有两个地方——上京和陇西。
在上京,以她和萧珩的关系,萧珩若是有中意的小娘子她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是在陇西求学时喜欢的,同萧珩关系亲厚的谢二郎也不可能不知道。
那答案只有……边关?
她盘腿坐好,咬着指尖,一脸若有所思。
前世萧珩并无妻妾,至死都是孑然一人,至于心上人,她倒有所耳闻。
那时萧珩刚刚击退匈奴,声名大噪,恰逢他年轻未娶妻,又是大魏朝品级最高的实权藩王,不少媒人上门试探口风。
她也不例外。
那会儿她只是秦王妃,刚从边关回来,与拓跋临小别新婚。
庆功宴上,沈长宁一袭绯红镶金玉鸾凤石榴裙,玉臂挽着金丝披帛,浓密乌黑的鬓发簪着临走时拓跋临亲自为她别上的牡丹花,迤逦而至。
她拿起酒杯向他致意,笑得端庄得体,“恭喜皇叔。”
阖宫饮宴,唯独这场庆功宴的主角萧珩从头到尾,滴酒不沾。
前面已经有不少人尝试着给他敬酒,都被那一身煞气震了回来,其余媒人便更没有机会近身了,只有沈长宁这个秦王妃胆大包天,还敢往前凑。
她想着,好歹二人也有共击匈奴的情分,总归会卖个面子吧。
萧珩只是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拿起一旁的酒杯,与她轻轻相碰,哑着嗓子吐出两个字:“多谢。”
沈长宁有些意外,抿唇浅笑,“皇叔此番大捷,往后可有旁的打算?譬如……娶妻。”
朝中皇子争储,萧珩身为最有权势的皇叔,自然是拓跋临拉拢的对象。
而拓跋临相中了李家旁支的一位嫡出姑娘,容貌可人,性子乖顺,已满十七。
沈长宁不喜弯弯绕绕,几句话说明来意,随后道:“这位李姑娘我见过,兴许皇叔可以瞧一眼?若是喜欢……”
她并无强迫之意,只是问问。
萧珩却是直接婉拒,“多谢秦王妃美意,不必了。”
沈长宁怔了半晌,面上复又挂起笑容,“……皇叔都不打算看看吗?”
沉静的眸子扫过她的脸颊。
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
被识破的尴尬让沈长宁忽然没了底气,改口道:“还是、还是皇叔喜欢其他类型的姑娘,不妨说说,或许我与秦王能帮衬一二。”
“不必。”
萧珩很快移开视线,半张面具折射出幽幽银光,如他的嗓音一般清冷。
“那皇叔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这总可以说说吧。”沈长宁的脸皮向来比寻常闺秀更厚实一些,连着被拒两次,也不灰心,还能笑吟吟地应对。
萧珩终于再次抬眼,对上那双仿佛落了点点星光的桃花眸
良久之后,就在沈长宁以为他会再度拒绝回答时,萧珩缓缓道:“已有心上人,秦王妃不必为本王的终身大事操心。”
庆功宴上,一殿寂静。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疑惑西蜀王何时有的心上人。
沈长宁有一瞬慌乱。
很快她弯唇笑了笑,垂下眼睛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唐突了,那便祝皇叔……得偿所愿。”
这句话是真心的。
饮下最后一杯酒,沈长宁在宫人的搀扶下踉跄着走出大殿。
夜风习习,拂过她微热涨红的脸颊,她摘下鬓边摇摇欲坠的嫣红牡丹,叹了口气。
“回府。”
马车上,拓跋临握着她的手,劝慰她不要因为做不成他交代的事情而自责,虽是温柔的腔调,可沈长宁听得出他话语下的冷淡。
白来一趟,他是不满的。
沈长宁抽回手,“殿下,妾身有些醉了,便不陪您了。”
她提起裙裾下车,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后来,拓跋临登基,她做了皇后,可那些年却一直未见萧珩身旁佳人在侧。
他始终茕茕孑立。
——他的心上人呢?
长宁思绪回笼,前后联系之下,猜测或许是他在边关结识的哪家姑娘。
她拍拍谢五娘的手背,“清竹姐姐放心,待我问问皇叔,倘若皇叔真的有心上人了……”她顿了顿,宽慰道:“你也别灰心,你一定还可以找到更适合的。”
谢五娘是好姑娘。
但这一世,她更希望萧珩可以没有遗憾,得偿所愿。
第44章 堂妹
夜间,长宁待在书房里翻看账册,指尖下的算盘噼里啪啦作响,圆脸紧绷,严肃认真。
院子里的枣树早已结满了果子,老刘捧着刚做好的糯米蜜枣进来,“郡主,歇一会再算吧。”
长宁目不斜视,直到闻见一阵淡淡的清甜香气,才循着香气看去,紧绷的脸颊顿时松懈下来。
“居然是糯米蜜枣!”
她用湿帕子净过手,捻起一颗送入口中,甜香软糯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瞬间抵达肺腑,通体舒畅。
长宁明眸弯起,又往口中塞了一颗,囫囵赞道:“是这个味道,好吃!”
见她满意,老刘也笑了起,“不枉费殿下一番心思了。”
长宁眸子闪了闪,一种时刻被人惦记照顾着的熨帖萦满胸腔,暖洋洋的。
老刘放下托盘,“郡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老奴再带您去看铺子。”
长宁回神,点点头,目送老刘出去后,才将账册收拾好,摊开信纸,开始凝眉思索,给萧珩回信。
翌日她起了个大早,换上一身简单的素色衣裳,戴上帷帽便直奔东市。
萧珩在东市有一家食肆,最近研究了不少菜品,她今日是过去试菜的。
只是还没等她上楼,就被一位匆忙过路的小厮撞了个趔趄,帷帽险些掉落,好在她眼疾手快及时扶住。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
老刘皱眉呵道:“怎么走路的?都不长眼睛吗?”
那小厮连声道歉,长宁正要开口,楼上拐角处传来一道声音:“长宁妹妹?”
长宁身子一僵,侧首同老刘低语两句,恍若未闻般转身往另一边的楼梯走去。
为了不让人认出,她今日出门特意不带灵霜,就连装扮也和平日完全不同,当真不知道拓跋临是怎么认出她的。
今日休沐,拓跋临约了两个同窗在此喝酒吃饭,几人刚要上楼,没曾想在拐角处听见楼下的动静,拓跋临一眼注意到被撞的小娘子。
一身白衣头戴帷帽,叫他恍惚间忆起离京那日。
那一日长宁也是相似的装扮。
瞧着身量仪态都像她,拓跋临便折身下楼追去,试探着问:“长宁妹妹,是你吗?”
拓跋临是不认得老刘的,他绕过老刘走到长宁面前将人拦住,“长宁妹妹……”
长宁不胜其烦,刻意压低声音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在丫鬟的拥簇下,她绕开拓跋临。
拓跋临身量长得高,长腿一跨再次将人堵住,“长宁妹妹,我知道是你。”
回到陇西后,他被人看着,日常是王府郡学两点一线,除此之外哪儿也去不得,而萧珩与长宁到了陇西后又从不去郡学,加之清苑偏远,他压根找不到机会去寻长宁的下落。时隔大半年,好不容易见到长宁,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长宁厌恶地挽住衣袖,不想与他有一丝一毫的触碰。
拓跋临想再上前一步,被几个护卫挡住。
他忍了忍,缓缓笑道:“你我是兄妹,又为何要避我如蛇蝎呢?”
谁和你是兄妹。
东宫一倒,最大的获益者便是演王,她虽不想管朝堂事,但她不傻。
两家这种你死我活的关系,他竟然好意思厚着脸皮来和她做兄妹。
长宁腹诽一阵,隔着帷帽冷笑道:“这位公子,你当真认错人了。”
听长宁如此说,老刘会意,让护卫齐齐上前拦住拓跋临。
拓跋临是演王府的二公子,从前或许是籍籍无名之人,但随着演王在上京得势,如今整个陇西郡,无人不知他的身份,寻常人不敢来找茬,所以他出门从来只带三两个人。
两方对峙,拓跋临自然落下风。
长宁抵死不承认身份,他又不能上前将人帷帽揭开,再纠缠,他名声上过不去。
而他也最看重名声。
宽大袖摆下,他手指微曲,很快又松开,“是我认错了。”他侧身让出一条路。
长宁头也不回带着人往楼上走去。
望着她的背影,拓跋临唇角轻轻勾起。
他身侧一位湖绿色长袍的少年微愠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竟然如此猖狂,连小王爷的面子都不给。”
拓跋临虽是庶子,但因自幼长在演王身边,比起世子拓跋昭更得演王喜爱,如今演王得势,说不准就会是储君,来日登基,拓跋临的身份自然跟着父亲水涨船高,是以旁人都会尊敬地唤他一声小王爷。
拓跋临面上笑容温和,“是我堂妹,对我有些误会罢了。”
他到现在依旧认为长宁对自己不假辞色只是因为双方父亲不和的缘故。
“堂妹?”那人略一思索,笑容带了几分古怪,“原来是数月前来到咱们陇西的那个长宁郡主啊,我还以为是你看上的小娘子呢……”
三人之间,除了拓跋临年纪最小,其余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早就到了知事的年纪,纵然未曾娶妻纳妾,也已与人胡闹过,起初见拓跋临纠缠,还以为是他看上的姑娘。
拓跋临始终挂着温柔笑意的面庞划过一丝霜色,淡灰色的眸转向说话之人。
说话的是新任郡守李文恭嫡子李廷,刚到郡学不久,对拓跋临的性子并不十分了解。
只是冷不丁对上这样的眼睛,李廷当即噤了声,“咳,随口胡说的……”
见拓跋临还盯着他瞧,他又连忙保证,“小王爷放心,我肯定不会胡来。”
他可瞧不上长宁郡主这小身板,还不如他家的秋菊姐姐呢。
拓跋临这才收回目光,又是如沐春风的翩翩公子。
李廷趁机转移话题,好奇问道:“小王爷,她不过就是个空有皇上宠爱的小郡主,现在又跟着那个如丧家之犬般的九殿下,您又何必与她交好呢?”
在他眼里,拓跋临年纪虽小,却是个心思深沉的,从来不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这点同他爹拓跋演几乎一模一样。
他想破头也不知道拓跋临方才讨好长宁郡主的行为是何用意。
另一位是雍州刺史家的庶子孙广陵,父亲官阶比李廷的父亲高一层,但因是庶出,他的性子反倒更为沉静些,听李廷絮絮叨叨,他不禁暗暗扯了他的衣摆,提醒道:“别问那么多。”
李廷一脸无所谓,“这有什么,咱们和小王爷又不是外人……”
几人一边闲聊着,一边也上了楼,正巧在二楼的楼道口与长宁一行人面对面。
李廷闭上嘴,拓跋临冲长宁微微一笑,示意让她们先过。
长宁觉得晦气,转身又同老刘耳语几句,一行人便往三楼的天字雅间走去。
这会儿与拓跋临不同路了。
拓跋临订的厢房在二楼,与李廷等人落座后,李廷忍不住又道:“这狗屁郡主当真神气,您堂堂小王爷,让着她做什么?”
孙广陵也投去疑问的眼神。
他与拓跋临相识的时间更长些,甚至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相比李廷,他对拓跋临的了解更深一些,但这次他却是有些看不明白。
长宁自己也没明白。
到了三楼雅间,她飞快灌了一大杯茶水冷静下来——没办法,看见拓跋临,她就是抑制不住的厌恶。
老刘歉疚道:“这次是老奴大意了,没想到小王爷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平日他都被演王府的人看得死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会上街。”
长宁摆摆手,“这也是算不到的事情。”
但很快她就从老刘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细节,她心口狂跳,猛然将帷帽揭下,“你方才说什么?之前他都是有人看着的,现在却又能自由出入了?”
老刘点点头,“是啊,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长宁心里一咯噔。
拓跋临会被看住,多半是演王授意,目的是为了不要让他闯出祸端,以免连累拓跋演,如今突然不忌讳了,这岂不是说明……拓跋演已经掌控了大局?
只有掌控了绝对权力,才会这般无所畏惧。
“坏了。”长宁眉心紧锁,“上京可有什么大事?快派人去打听打听。”
老刘见她突然神情严肃,不敢耽误,连忙吩咐下人。
她暗自琢磨时间,摇了摇头,起身道:“今日的菜不试了,咱们回京。”
老刘又是一愣,“可要同殿下说一声?”
长宁极力让自己理清思绪,她没回答老刘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如今边关主帅是谁?”
这些边城要事,除了关心国家大事之人会知道以外,一般人是不知情的,长宁不确定这一世的情况会不会和前世有什么出入。
老刘脱口而出:“主帅程万里。”
果然还是他。
前世的程万里与演王根本就是一路人,只怕这边境战事也是程万里在演王的授意下故意挑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