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忧外患之下,储位悬空,建昭帝就不得不做出决定。
长宁坐回椅子上,思忖道:“取纸笔来,我给皇叔写封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去边关,然后清苑的人都收拾收拾,尽快回京。”
权力更迭,是每个朝代都会发生的事情。
每逢此时,都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她只祈求萧珩不要被卷进去。
长宁刚写完信,老刘就带着消息回来了,他神色凝重,沉声道:“……天机阁消息,皇上病重。”
演王乘势而起,已不可逆转。
长宁攥紧衣摆,身形微晃,幸而老刘及时扶住。
“务必交给皇叔。”
长宁顾不上去关心天机阁是什么地方,将厚厚一封书信塞到老刘手里。
老刘接过信,看向长宁的眼神越发复杂。
皇帝病重是秘辛,现如今,除了皇室中人,大抵只有天机阁这般的情报组织能最快得到消息,长宁郡主远在陇西,究竟是如何预感到上京出事?
第45章 熟悉
老刘心中疑惑,但并没有多加追问,只是按照长宁的意思派人去边关送信,随即让清苑众人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长宁一行人来去匆匆,离开时,拓跋临三人正好在楼上凭栏而望。
李廷道:“小王爷,你家妹妹走了。”
拓跋临凝望她的背影,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好似这样单薄决绝的背影他已经见过许多回。
可明明他们说话的次数都寥寥无几,亦不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拓跋临眉心拧起。
秋风骤起,登上车辕的小娘子裙摆蹁跹,帷帽一角的白纱也随风掀起,她下意识朝起风处瞥了一眼。
刹那间,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闯入楼上之人的视线中。
道旁梧桐飒飒,落叶飞舞,唯独那一抹身影立于车辕,圣洁得不似真人,竟将这无边萧瑟映出几分艳色。
只是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淬着冷光,与她含苞待放的盛世容颜格格不入。
触目惊心。
拓跋临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是这个眼神!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眼神!
拓跋临蹭的站起身。
恰巧此时长宁抬手拢住白纱,纤腰微弯钻进车厢,没注意到楼上之人。
正在吐槽长宁的李廷也呆了呆,他回过头看向孙广陵,一脸不可置信,“我刚刚是不是看花眼了?”
孙广陵睨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李廷放下送至唇边的酒杯,啧啧道:“这长宁郡主虽然年纪小,但脸是真好看啊。”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将来她必将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他嘿嘿笑道:“小王爷,你说,再过几年,我娶你妹怎么样?”
他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还嫌弃人家是小身板,不如他的通房丫鬟秋菊。
拓跋临浓眉皱起,“她是郡主。”
言下之意,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李廷撇撇嘴,不屑道:“不就是个落魄郡主嘛,来日演王殿下登基,谁还会记得她这个前太子遗孤……我好歹还是四品郡守家的嫡子。”
这般一想,李廷便觉得自己希望极大,兴致勃勃道:“小王爷,您可是她的堂兄,所谓兄长如父,届时您该是能做主的吧?”
孙广陵抿了一口茶,“郡主现在跟着九殿下。”
有九殿下这个皇叔在,怕是轮不到拓跋临为长宁做主。
“九殿下?”
李廷像是听了个笑话,嘲讽道:“这九殿下压根就不足为惧,谢家老爷子还曾拜托我爹在任期间罩着他呢,不然你以为他这种身份,还想在陇西郡安生度日?再说了,他现在去了边关,匈奴人生性残忍,他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
孙广陵不想再和他这种没脑子的说话。
拓跋临垂下眼帘斜了他一眼,重新落座时,灰色眸中的厉色又顷刻散去,语气温润,“李廷兄若是能一直站在我这边,届时也未尝不可。”
他梦见的女子可是他的皇后啊。
而长宁是他的堂妹。
只是相似罢了。
她不是她。
*
长宁回到清苑,连夜收拾行囊,又给谢五娘递了消息。
翌日一早,谢五娘还是赶来送她。
数月相处,纵然有想亲近萧珩的缘故,但谢五娘也已经把长宁当自家妹妹,临行前还给长宁送了不少私藏话本。
谢五娘是才女,但才女也爱看话本,二人在这一点算是志趣相投。
两人相拥过后,长宁上了马车。
车轱辘滚滚向前,临近城门,却在拐弯处不慎与另一辆车相撞。
对方速度飞快,直直撞向车厢,车厢剧烈摇晃,传出女子的惊叫。
对面的马车中,李廷撩开车帘,怒喝一声:“大胆!是何人撞了本公子的马车?”
说话间,他人已经下了车,来到长宁马车前,叉着腰道:“还不快出来给本公子赔礼道歉?”
老刘负责护送长宁入京,他从车辕边上跳下,递上一只荷包道:“抱歉了李公子,这些银子补偿您,您瞧可好?”
分明是对方撞了他们的车,然而此刻为了能尽快入京,只好先忍一口气,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但显然李廷并不打算这么做。
“哟,原来你认得小爷我?”
他掂了掂荷包,收到袖子里,面上却是玩味恶劣的笑,“小爷可是因为你这一撞受了惊吓,你家主子也不出来亲自道个歉?”
老刘眼睛一沉,面上却堆着笑,“我家主子年纪小,怕是也因为与李公子这一撞,受了惊吓,再闹下去,谁也讨不到便宜。”
李廷虽然不聪明,但也听出了老刘的威胁之意,他冷笑道:“怎么,你们撞了人还有理了?我爹可是郡守,你们现在脚下踩的地可在我爹的管辖范围之内!”
车厢里的灵霜当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听对面的人如此猖狂,不由也跟着跳下车,美眸圆瞪,怒道:“这位公子,分明就是你的马车先撞了我们,现在还想反咬一口不成?这陇西郡没有王法了吗?”
“你主子都没说话你一个丫鬟……”
瞧见灵霜的瞬间,李廷方才的趾高气扬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糊糊的眼神看着灵霜,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玩物。
灵霜十三岁进宫伺候沈氏,随后侍奉长宁,到如今已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是风韵成熟的时候。
身子窈窕,面若桃李,薄怒之下,双颊绯红,胸脯一阵起伏。
竟比他院中的秋菊还更有味道。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李廷下意识抬手抚摸灵霜的脸颊。
灵霜哪里受过这种轻薄,当即一巴掌甩过去,大怒道:“登徒子!”
李廷灵巧闪避,让她这一把掌落了个空,他哈哈大笑,作势又要去揽她的腰肢。
就在这时,空气中杀意弥漫,一道灰黑色的庞大身影从车帘背后蹿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李廷身上,锋利的獠牙闪着寒光,眼看就要落在他脆弱的脖颈处。
李廷吓得脸色苍白,惨叫声凄厉。
“小灰灰!”
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扑在李廷身上的狼崽这才堪堪停住动作,只是那尖利的爪子还摁在李廷肩头,抓出几道血痕。
长宁头顶帷帽从车上下来,柔声道:“李公子,众目睽睽之下,两车相撞,你却说一口咬定是本郡主撞了你的马车,如今你又调戏本郡主的侍女,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我、我错了!姑奶奶我错了!”
被一只凶神恶煞的狼扑在地上,脸上甚至还能感受到它血盆大口呼出的腥热气息,肩头更是火辣辣的疼,这会儿长宁说什么李廷也不敢辩驳,只能连连求饶。
长宁轻笑,没有理会他的求饶,而是缓缓抽出腰间的九节鞭。
“认得吗?皇上御赐之物。”
她扯了扯鞭子,朝他步步逼近。
李廷本就惨白的面色此刻异常难看,忙不迭喊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郡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这会儿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转了过来。
他就是个纨绔子弟,哪里吃过苦,手指头破个口子都能疼得哇哇大叫。
可皇上御赐的鞭子若是落在身上,纵然把打得他皮开肉绽,他去找爹告状,他爹也只能叫他忍着。
帷帽之下,长宁眸光极冷,“……你这老毛病,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她声音低低的,分明是接近少女那种清脆又软糯的嗓音,此刻听在李廷耳朵里,却恐怖犹如鬼魅。
他刚想继续开口求饶,一记凌厉的鞭子裹挟劲风落在他两腿之间,惊得他腿一哆嗦,当场闭眼惨叫,险些晕厥。
长宁又接连甩了两下,才收回鞭子,呼出一口浊气。
李廷,她记得。
好色无脑的纨绔废物,可是他投了个好胎,有个厉害的亲爹李文恭。
前世李文恭后来成了拓跋临的一大助力,为拓跋临掌控了大半李氏产业,是拓跋临夺嫡路上最大的财源。
可笑的是,她的贴身侍女却死了。
被李廷强行掳去,不到一月便香消玉殒。
拓跋临最艰难的时候,李廷甚至还对她这个弟妹动过心思。若非看在她曾在边关击退匈奴于国有功,于拓跋临有益的份上,以拓跋临那等薄情的性子,只怕转身就把她献给李廷。
毕竟那时,拓跋临金屋藏娇有了一个李仙儿,她这个不温顺不低头的野蛮秦王妃算什么?
“下次再犯,饶不了你。”
顾及萧珩在陇西的处境,长宁并未做绝,就连鞭子也没落到实处,只是吓唬吓唬。
她踹了李廷一脚,冷眼睥睨着他,“可以滚了。”
一声令下,小灰灰收回爪子,回到长宁身侧,眼神凶狠地瞪着李廷。
李廷慌忙从地上爬起,两股打颤,咬牙道:“……你,你等着!”
小灰灰张嘴嗷呜一声,作势又要扑上前。
李廷吓得落荒而逃,就连堵在路口的马车也顾不上了。
灵霜解气地哼了一声,扶着长宁重新回到车厢里。
跟随李廷而来的车夫也忙不迭驾车离去,围观的百姓意犹未尽,议论几声后便也各自忙活。
唯独城墙角楼处,灰色的眼睛目送长宁一行人。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第46章 皇爷爷
长宁行到傍晚,在驿站处落脚。
随行的除了老刘和灵霜,其余皆是护卫,足有二三十人,到了夜里,就轮班守在驿站外。
长宁刚沐浴完,绞着头发走出来,就听外头响起兵刃出鞘的声音。
她来到窗户旁往下看去,便见驿站外也多了一队人马。
看上去数量足有她们两倍之多,此处驿站怕是容纳不下。
老刘警惕地挡在人前,对面为首的护卫也抽出了佩刀,气氛紧张。
“阿夏,住手。”
随着那声音响起,湛蓝色的袍子映入眼帘。
长宁当场翻了个白眼,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
关窗的动静惹来下方之人的目光,拓跋临嘴角扯了扯,勉强挤出温和的笑脸,冲那扇窗户喊道:“长宁妹妹,夜深了,我可否在此留宿一晚?”
空气凝滞了片刻,没有回应。
拓跋临又道:“明日与你一同回京,正好顺路,可以彼此照应。”
僵持下去,长宁指不定又要背负不识礼数、不尊兄长的名声。
长宁勉为其难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夜色中,雪白的肌肤闪动着一层寒霜,容颜藏于阴影之中,让人瞧不真切。
拓跋临只听她语调平静地道:“驿站又不是我开的,要住便住。”
将话撂下后,又啪的一声关上了窗。
唤作阿夏的侍卫忍住拔刀的冲动,冷哼一声。
驿站客房有限,此处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个小王爷断无露宿街头的可能,长宁便让灵霜与自己将就一晚,房间腾出来让给拓跋临,至于与拓跋临同行的那些护卫,都在院子里凑合。
一夜辗转难眠。
天亮时分,长宁听见楼下的动静,知道是拓跋临等人要动身了,索性在床上多躺一会,准备等他们都走了之后,自己再出发。
可她一直躺倒太阳晒屁股,都不见他们动身,她又忍了一刻钟后,有人敲响门板。
“长宁妹妹,起身了吗?给你留了早膳。”
啊——
他怎么还不走!
长宁崩溃坐起身。
拓跋临听着屋内重重跺踩地面的声音,唇角勾起。
长宁啃了几口随身带的糯米蜜枣,拉着苦大仇深的脸下楼,为了不和拓跋临搭话,特意让护卫围在周围,不让旁人靠近,直至上了马车。
如此忍了两个月,终于抵达上京城。
而萧珩也收到了她的书信。
看到长宁提醒他提防主帅程万里和陇西郡守李文恭时,他不由一愣,漆黑的眸子若有所思。
对李文恭他并没有全然信任,可长宁是如何得知程万里早已与演王勾结之事?
他又仔细研究信上的字迹,笔锋较以往凌厉,稍显潦草,是在仓促之下提笔疾书的。
萧珩几乎能想象到她落笔时柳眉蹙起的模样。
他还在沉思,谢清纬就像只鬼一般晃到了萧珩身后,一脸幽怨:“……酸臭。”
这两人几乎一月一封家书,也不知道萧珩这种不爱说话、闷葫芦一样的人,是怎么做到每次都给对方回五六页书信的。
想到自家妹妹,虽然也会给他寄信,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也只收到过两封。
果然,妹妹和情人还是有差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