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逆光而立,瞧不清面容,可那身同样喜庆的红色已然彰显了来人的身份。
长宁攥着裙摆,屏住呼吸,鬓角的汗珠顺着精致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打在华丽的裙摆褶皱上,极轻极微。
门口正欲离开之人脚步顿住,漆黑凌厉的眸在屋中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四幅美人画屏上。
光线由外至内,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于画屏之上,以至于拓跋临看不见画屏后的情形,他耳尖一动,眯了眯眼,从侍卫手中提过一盏灯,缓缓朝里走去。
长宁紧紧盯着屏风上缓慢移动的人影,下意识抓紧手边的烛台。
就在对方即将绕过画屏时,外头突然一阵暴动,瞬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殿下!”
侍卫阿夏慌乱奔来,“西、西蜀王杀进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三尺鲜血飞溅,将窗纸染红一片,屋外竟有马蹄奔腾,嘈杂的喊杀声震天响。
拓跋临猛地转过头,那抹殷红刺得他双目剧痛,他又朝画屏后看了一眼,似是不甘心地又追上前两步。
“殿下快……”走。
侍卫话音未落,猝然倒地,彻底惊住拓跋临。
他望向门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这里是上京,是秦王府!萧珩竟敢在他新婚之夜,带着骑兵杀入婚房!
他是疯了吗?!
拓跋临将灯笼狠狠一甩,捡起地上掉落的佩刀摔门而去。
随着脚步声远去,长宁紧绷神经骤然松懈,扶着柜沿勉强站起身,欲朝门口挪动。
另一侧,拓跋临随手丢下的纱笼青灯火苗跳跃,红色帷幔自房梁垂下,随风飘摇,渐渐带起火光。
亦步亦趋间,长宁眼前已是火舌狂卷,周遭温度飞速攀升。
屋外,暴雨依旧,却不能解救屋中燃起的火焰。
出于求生本能,她试图加快脚步,内外夹攻的热浪却让她双腿发软,全然提不起半点力气,身上繁重华丽的喜服和珠翠更是犹如千金重。
迫不得已之下,长宁被侵袭的火蛇逼退至窗沿。
“在那里!”
混沌间,对侧窗外有人大喊,是拓跋临的亲兵。
长宁不再犹豫,撑着另一侧的窗沿翻身跃入湖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阿宁——”
在她纵身一跃之时,紧闭的房门因遭不住猛烈的力道,被人一脚踢得四分五裂,萧珩吼得声嘶力竭,踩着门板追上去,紧跟着跳入湖中。
湖水浸湿衣裙,如同灌了铅,拖着长宁的身子不断下坠,冰冷的暗潮涌入肺腑,体内燥热虽得到了一时的缓解,可弥漫在口鼻中的湖水却瞬间夺走她所有呼吸。
意识最昏沉时,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缝隙,漆黑的湖底几乎不能视物,长宁只能依稀察觉到一个人影正朝自己迅速泅来。
一只臂膀揽住软腰,身子一轻,被人拖着送出水面。
雨丝砸在浓密鸦睫上,长宁眼睫轻颤,水珠淌下,模糊视线里,是冷峻紧绷的下颌。
她靠在男人胸膛前,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被雨水冲刷后残留的一丝气味。
是熟悉的,清冷又令人安心的松香气。
萧珩却是心乱如麻。
抱着她冰凉的身子离开水面,到处都是疾风骤雨,萧珩只能把人往怀里紧,下颌抵着她的额,用自己的身躯勉强遮挡。
嫁衣绯红映入萧珩眼瞳,他眼尾赤红,声音嘶哑:“……阿宁,我们回家。”
巨大的欣喜浸满胸腔,长宁眼角的泪扑簌簌地落,分明有千言万语,这一刻却只是本能地攥紧他的衣襟。
王府亲兵也在此时将闯入之人团团围住。
萧珩抱着怀中人儿,脚步沉重。
泼天雨幕里,他眉眼锋利如刀,一身煞气无法抵挡,仿佛一尊冰冷杀神,看向前方穿着大红喜服的拓跋临时,墨眸杀意乍现。
拓跋临撑着伞,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再无往日伪装的温和笑意。
“皇叔深夜带兵闯入王府,夺我妃子,意欲何为?”
萧珩抱着长宁的臂膀温和,指节却白到泛青。
他缓缓抬起眼皮,一字一顿:“她自始至终都是我府上的人,旁人无权赶走她,更无权强娶。”
拓跋临凤眸危险地眯起,“这桩婚事可是父皇亲允,如今,沈长宁就是本王的妻子。”
妻子?
萧珩冷笑。
威远军闯入王府后四处搜寻,在萧珩找到长宁后,便第一时间聚集到萧珩身边。
萧平搂着昏迷的灵霜,一手持刀横在身前,愤愤道:“殿下为你拓跋氏的江山出生入死,你们却在背地里折磨殿下的人,又是何道理?”
萧珩懒得废话,眸色一厉。
威远军众人得令,提刀厮杀。
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对上秦王府豢养的私兵,几乎是一边倒的碾压。
长宁此刻状态很不好,离了湖水,体内热浪再度掀起,眼下她根本支撑不了太久,只好喃喃着催促:“快、快走……”
少女乌发散乱,湿漉漉地倾泻在他臂膀间,身体的热意穿过湿透的衣裙,渐渐渗入他的肌肤。
混乱间,萧珩还未察觉出异常,只是遵从她的意愿,脚步飞快地往门口赶去。
拓跋临本身并不会武,眼看自己的人被威远军打得七零八落,到嘴的鸭子即将飞走,便怒喝着从旁冲出,刀锋直指萧珩脊背。
几乎是同时,萧珩单手搂住长宁,身躯灵巧一转,避开他的攻势,另一手指尖夹住薄薄的刀锋,手腕一沉。
突然下沉的力道迫使拓跋临手腕发麻,长刀一抖,落入萧珩手中。
萧珩早已憋了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拓跋临主动攻击,给了他一个突破口。
长刀在萧珩手中翻转,咻然脱离,夹杂着真气刺中拓跋临右肩,力道之大,贯穿身体,直接将拓跋临钉到灰墙之上。
秦王府上空,惨叫声凄厉。
萧珩掩住长宁的耳朵离府,抱着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雨势渐大。
玄色斗篷兜头罩住长宁,她瑟缩在萧珩胸前,避了风雨,却热得小脸酡红,华服被湖水和雨水轮番浸湿,黏腻地贴着玲珑身躯。
她难耐地扯了扯腰封和衣襟,几次拉下斗篷,想露出头汲取空气,又被一无所知的萧珩按了回去。
长宁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如蛇般不停地蠕动,“萧珩,我真的好热……”
萧珩险些从马上栽下。
——他看不见斗篷下的情形,却是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撕扯出一道口子,滚烫的柔软正贴着他的蜜色胸膛舔舐。
狠狠一夹马腹,骏马嘶鸣。
一路赶到西蜀王府,谢清纬就在台阶下接应。
他刚上前两步,就被迎面走来、脚步虚浮踉跄的萧珩惊住。
“让开,关门。”
萧珩言简意赅。
他执拗地用斗篷缠住作乱少女,谢清纬只能勉强看见散落的青丝和一角殷红嫁衣,再多的就看不见了,并不知方才一路他们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只是见萧珩冷峻刚毅的面容泛着绯红,便微妙地意识到什么。
他讷讷地侧身,让这两人先进府。
门栓一落,萧珩就抓着人让他把脉,“她不对劲,你快看看。”
谢清纬起初不明所以,直到触及长宁的脉象,脸色登时诡异起来。
他是看不见萧珩怀中之人的情形,但是这脉象,加上萧珩的反应,轻易便能得出结论。
“她没病,就是……”他凑上前,小声耳语。
萧珩高大的身躯顿时僵住,耳根忽白忽红。
“不行!”他断然拒绝。
即便他与长宁有情在先,但眼下若是做了,就是趁人之危。
“此药无解,你……自己看着办吧。”谢清纬决心不掺和此事,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
萧珩想拉住他,却是什么也没抓住。
怀中少女趁此机会,纤细的藕臂挣脱斗篷,攀上他的脖颈,“别、别说话了,到家了吗……我好热……”
长宁以为自己还在外面,不满地胡乱嘟哝。
大抵因为身侧之人是萧珩,长宁放下了所有戒备,任由身体被内心的悸动支配,拉扯衣襟的同时,娇躯捱不住体内的火热,贴着他不安地躁动着。
第93章 不悔
“到了到了。”
萧珩无可奈何,轻拍着她安抚,又抱起人往院子飞掠。
长宁像只猫咪挂在他身上,整个人柔若无骨,几乎无需眼睛去瞧,便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轮廓……
不知不觉地,萧珩开始有些浮想联翩。
长宁却觉路途漫长,倚在他强壮的臂膀里,蚀骨的不适令她愈加难受,刚安抚好的情绪又一次上涌,眼尾泪落如珠。
一边哭,一边拉扯,焦躁急促的呼吸喷洒在他肩颈处。
原本清淡微冷的松香,和着男子的温热气息传来,格外浓烈,熏熏欲醉,不断催发着她心底的渴求。
萧珩觉得二人相触的肌肤都是滚烫的。
他本就不是无情无欲,更何况如今怀中还是他心悦之人,原本湖水浸泡,又经雨水冲刷的身躯冰凉,被她一番撩拨,也无端燃起了火。
比之长宁,来得更炽热黏腻。
长宁不在的这些时日,王府中人依旧会每日打扫她住过的院子,院中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都还是原来熟悉的样子。
萧珩把人安置在床上,点燃灯台,从箱笼中取出干净的衣裳,想了想,起身出去唤人,被长宁勾住尾指。
她倚着床柱,领口处的如意流苏扣松落,露出一截莹润细颈,正泛着浅淡诱人的粉。
湿漉青丝慵懒散下,裙底绣鞋不知何时没了踪迹,露出一双小巧白皙的玉足。
偏她还睁着迷蒙的桃花眼,似泣非泣地凝望着他:“……你要去哪儿?”
那只勾住他尾指的小手软软的,撒娇般地晃了晃,连带着半遮掩的发梢也跟着晃动起来,曼妙曲线隐隐绰绰,似有万千风情。
自打把人抱回来,萧珩生怕冒犯,没敢用正眼仔细看她,猝不及防之下撞见此番景象,一向自诩冷静沉稳的他顿觉血脉偾张。
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声音喑哑低沉得可怕:“我去唤人,给你换身衣裳。”
说完不再停留。
长宁蓦地哭出声来,与之前压抑的呜咽不同,哭得凄惶可怜。
萧珩急促的脚步堪堪停在门前,只好又折了回去。
渴望不断叫嚣着,长宁热得难耐,明知对方同样炙热,还是忍不住贴上前。
她羞红了脸,柔软的唇胡乱吻过他的下颌,略硬的青色胡茬磨蹭着她的唇,微微刺痛,却莫名舒缓了骨血间沸腾的麻痒。
萧珩扶着她腰肢的手微微颤抖。
脑海几番天人交战,最终理智狼狈落败,索性承受着少女的汲取,甚至反客为主。
雨水从屋檐坠落,窗下窸窸窣窣。
房中旖旎之气如同春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腰封落地,发出闷闷微弱的声响,萧珩才从迷失的情海里清醒过来,发现怀中少女已是双颊酡红,醉眼迷离。
“阿宁……”
二人额头相抵,他眉眼依旧冷峻,鼻端紊乱灼热的呼吸,却暴露了他早已不再冷静的事实。
再等等,再等等……
萧珩如此劝慰自己,一滴热汗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
他一离开,方才短暂的安抚停滞下来,更强烈的诉求铺天盖地,长宁勾住他,颤巍巍的,不愿撒手。
她仰着头,眸含泪光,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结果。
长宁再次落入水中,微凉池水顷刻浇灭熊熊燃烧的火热,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净室内浴池的水线堪堪没及腰侧,但许是今日落入湖中的缘故,长宁本能应激,甫一入池,便开始扑腾挣扎,三两下又到了萧珩身旁,小手紧紧环住他的劲腰,柔软娇躯毫无缝隙地紧贴着他。
萧珩原打算拉开距离,先压下自己体内的躁动再说,没想到这才刚入水,罪魁祸首又黏了上来。
他一把抓住在腰上作乱的手,几近咬牙切齿地道:“沈长宁!”
低沉的声音充斥着警告。
长宁被这一吼,委屈得又开始掉眼泪,“……你不喜欢我?”
哭腔浓浓,活像个讨糖被拒就要哭鼻子耍赖的孩童。
萧珩简直有苦说不出,他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如今怀中心上人一哭,他更是不敢推开她,这般来回的折磨如同刀刃舐蜜,进退两难。
萧珩薄唇微动,清冷的嗓音跟着发颤:“我不是这个意思,是……”
话未说完,骤现的雪嫩香肤立时迷了眼,又一次考验他的忍耐力。
“我不想伤害你。”
声线紧绷,沙哑着喘息,极低极沉,已然到了濒临崩溃的境地。
萧珩咬紧牙,面无表情地替她掩上最后一层薄衫,“……你现在不清醒,会后悔的。”
浓密眼睫缓缓抬起,长宁清澈的瞳眸染上浓郁蛊惑之色,语气却格外坚定:“我不后悔。”
萧珩一怔,捻着她衣衫的指尖颤了颤。
此刻长宁意识无比清醒,虽觉羞赧,还是轻咬下唇,认真地回答他:“……萧珩,我知道在我眼前的人是你,只要是你,至死不悔。”
水声哗啦,她展臂拥着他,眼底满满的柔情。
她不强求他给她一生一世的承诺,兴许,她连未来都不会有。
萧珩为她大闹秦王府之事定然瞒不住,皇帝若怪罪下来,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说到底因她而起,她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只想遵从自己的心意。
哪怕换来的只是短暂欢愉。
只要是他,一切都值得。
萧珩眸中动容,喉头艰难地滑动,似是在权衡,望着长宁时那抹隐藏极好的哀色褪去,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