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曾经被爱着,至少,不是所有人都不希望我活在世上。
沈瑶惜退后两步,跪倒在地,对着郑隐磕了三个头。
从今往后,我只为娘亲一人而活。
第16章 昭闻行刑(已修)
沈珺意在长道的转角就停了下来,看着沈瑶惜磕完头,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惜儿,我的惜儿,你也要好好的……”她才走了几步,郑隐却突然出声。
沈瑶惜回过头,就见郑隐望着她,郑隐似乎恢复了短暂的清醒,眼里全是疼惜和哀伤。
她艰难地扬起一个笑容,对郑隐温声道:“娘,你放心,惜儿会好好活下去的。”
说罢,便飞快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郑隐一眼。
因为泪水已经涌出眼眶,而她不想让郑隐担心。
“走吧。”待沈瑶惜走至身旁,沈珺意便道。
他依旧神色淡淡,似乎对方才的事情毫无触动。
沈瑶惜了却了一桩心事,也没什么遗憾了。
回到候府以后,沈瑶惜便开始收拾东西。
她这些年在候府里养尊处优,郑隐对她更是宠爱有佳,首饰华服数不胜数,但如今她既已一心入佛门,这些华丽的东西,她也不需要了。
这般挑挑拣拣地收拾了一番,最后要带走的,不过一箱东西。
沈瑶惜换了一身素服,素面朝天,又将郑隐在及笄礼上送她的簪子戴在头上,便出了清荷院。
沈珺意同沈瑶桉已经在候府门口等候了。
沈瑶惜对沈珺意行了个大礼,算是拜别。
虽然沈珺意对她薄情,可到底,也当了她十几年的父亲,无生恩,却有养恩。
沈珺意将她扶起来,朝身后招招手,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便从高墙上跳下来,落到沈珺意身旁。
“惜儿,这是青柳,从今以后她会跟在你身边,护你周全。”沈珺意道。
青柳对沈瑶惜抱拳道:“青柳见过二姑娘。”
“以后就劳烦青姑娘了。”沈瑶惜笑了笑道。
心里却知道,沈珺意嘴上说青柳是来保护她的,但更多的,却是为了监视她吧。
毕竟他应该不愿意她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沈瑶惜走到马车旁,刚刚踏上一级木阶,又转头对沈瑶桉道:“姐姐,对不起。”
沈瑶桉有些意外地抬头,对上了沈瑶惜的眼眸。
此时那双眼睛里没有怨恨,没有敌意,只有浓浓的歉意。
沈瑶惜终于褪去了一身的尖刺,变回了柔柔和和的小姑娘。
其实未施粉黛的沈瑶惜很有一种邻家妹妹的感觉,若是她没那么“白莲花”的话,也许她真的会挺喜欢这个妹妹的吧。
沈瑶桉心想。
沈瑶惜没有等沈瑶桉回答,便上了马车。
其实沈瑶桉的答案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她只是想说出一句亏欠了沈瑶桉许多年的道歉而已。
姐姐,其实很多年前,我也曾喜欢过你,只是世事无常,我们到底没能真正做一次好姐妹。
沈瑶惜闭上眼睛,听着马车轮“轱辘轱辘”的声音,好似将京城的一切都抛下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摘花赏月半日闲。京城繁华,皆成过往。
从今往后,却只剩青灯古佛长相伴。
——
沈瑶惜走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大理寺对郑隐和昭闻的最后判决也公示了。
郑隐精神失常,终身监/禁,而昭闻则被判斩首,择日行刑。
昭闻被当众实行死刑的前一日,沈珺意收到了江温远的信,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侯爷,阿闻想在死之前见您一面。
沈珺意认出来,信上的字迹是昭闻的。
他捏着信纸沉默半晌,才将它放到烛火上烧掉。
第二日中午,沈珺意还是去了午门。
此时午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的老百姓,大家凑在一块儿,议论纷纷,十分吵闹。
他穿过人群,走到大理寺关押昭闻的地方。
昭闻被两个官差押着,手上还带着粗重的铁链。
他双目无神地站着,似乎对死亡将至无动于衷。
直到沈珺意走到他的面前,昭闻麻木的神情才有了些许裂痕。
他猛地跪下身来,拉住了沈珺意的衣角。
“侯爷,阿闻对不起你!阿闻罪该万死!”他的眼里全是血丝,拉着衣角的手却在颤抖。
沈珺意望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神情复杂。
昭闻曾是他最得力的部下,自他从军起,昭闻便陪在他的身边。
几十年里,他们一同戍守边疆,保家卫国,早已是感情深厚的兄弟。
当年,昭闻也是因为替他挡下一剑,才会重伤退伍,而他既愧疚又感激,于是让昭闻去了南阳侯府,成为管家。
可他没想到,他们之间居然会走到这一步。
昔日的好兄弟,不仅是他的妻子的情/人,还与她狼狈为奸,想毁了他的女儿的清誉,何其讽刺。
沈珺意缓缓地拔出了腰侧的佩剑。
“侯爷,使不得!”一旁的官差见状,皆被吓了一跳。
昭闻闭上了双眼。
若是能死在侯爷手上,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唰——”手起剑落,却未伤及昭闻半分,只是斩断了他拉着的衣角。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昭闻睁开眼睛,就望见了手中残缺的衣角。
他蓦地瞪大双眼,沈珺意冷漠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昭闻,从今往后,我沈珺意同你再不是兄弟。”
割袍断义,这比杀了他还残忍。
“侯爷……”昭闻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而沈珺意将剑收回去后,便转身离开了。
昭闻呆呆地望着沈珺意的背影,一行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不一会儿,便有官差大喝:“时辰到——”
身后的人将他押上了断头台。
当大刀落下的那一刻,昭闻闭上了双眼。
无数的回忆浮现在眼前。
他望见自己与沈珺意一同煮酒谈天下;望见他们一起金戈铁马,浴血杀敌;望见他重伤时,沈珺意握着他的手说:“阿闻,咱们要当一辈子的兄弟。”
曾经许下的诺言,如今只剩支离破碎的残影。
他这一世,活得可真失败啊……
“唰——”大刀落下,一直紧抓着残布的手无力地松开,残布落到地上,被鲜血浸染。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春日的雨本该是绵绵细雨,可今日却是乌云遮天,大雨倾盆。
沈瑶桉坐在阁楼中的软榻上,侧头望着窗外的大雨,呢喃道:“下雨了啊。”
“咚咚咚!”青桃跑上阁楼,顾不上拍身上的雨水,便急急道:“姑娘,方才在午门前,昭闻被斩首了!”
沈瑶桉转过头来,脸上没什么神情,只是低下头去,又翻了一页书:“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南阳侯府嫁祸案的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
后面会写几个番外~
“少年不知愁滋味”原句“少年不识愁滋味”引自辛弃疾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第17章 吾妻阿漓(番外)
沈珺意自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前十六年的人生里,他提笔挥墨,绘就丹青,亦或是赏花观月,随口吟诗,总是信手拈来,于是少年成名,被世人冠以“才子”之名。
沈珺意才名在外,自然有许多姑娘芳心暗许,给他递情书的贵女数不胜数,可从未有人能真正走进他的心。
是以那时太子殿下时常打趣他:“阿意这般挑剔,莫不是要孤独终老了?”
而沈珺意总是笑笑,坚定地说:“我总会遇到的,那个可以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然而还不等他在茫茫人海里寻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天下便战火四起。
大才子弃笔从戎,从此以后,边塞大漠,烈日飞沙,只有孤城狼烟、将领士兵相伴,他便再没儿女情长的心思,披铠甲,执兵刃,金戈铁马,浴血杀敌,就这般走过了七年。
后来战火平息,天下太平,昔日的太子殿下也已经登基为帝,遂召他回京,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南阳侯。
此时沈珺意已二十又三,族人开始操心起他的婚事来,就连陛下也在私下物色着合适的人选,可无一人是沈珺意满意的。
被逼得急了,沈珺意甚至向陛下请辞,要回边塞去。
陛下和族人无奈,只得作罢。
又过了一年,陛下南下江南微服私访,沈珺意同行。
原以为要孤独终老的人,就这般遇见了他心仪的姑娘。
那日阳光明媚,春风轻拂,沈珺意与陛下乘船沿江而下,两岸杨柳依依,偶尔还能望见岸上踏春的游人。
他与陛下坐在船舱外的木板上品茶下棋,忽地闻见一阵琴音。
那琴音如江南清晨的薄雾,缥缥缈缈,又如山间清泉,轻轻扬扬,带着神秘,叫人神往。
两人同时顿住下棋的动作,寻声望去,就见离他们不远处有一雕花小船正缓缓朝这边行来。
小船周围只用薄纱遮着,沈珺意能望见那薄纱后面的一张古琴以及那双抚琴的纤纤玉手。
曾有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有他沈珺意听琴音一见钟情。
不知为何,虽未见其人,他却知道,她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当花船靠近时,沈珺意忍不住出声:“此曲甚美,如听仙乐,不知姑娘可否上船来弹奏一曲?”
陛下侧眸望向他,眼里有清浅的笑意。
“噗。”花船里传来一阵笑声,沈珺意的心跳蓦地快了起来。
像是少年被戳破了朦胧的心事,紧张又期待地等待一个答案。
花船的薄纱被一只手轻轻地掀开,一个姑娘的身影便映入他的眼帘。
沈珺意没想到,那姑娘居然生得如此的美。
一双桃花眼里似含着无尽的柔情,温温和和地望着他时,仿佛要将他的魂一块勾走了。
姑娘脸上未施粉黛,却皮肤雪白,有江南小家碧玉的感觉。
沈珺意觉得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飞进姑娘的怀里,他呆呆地望着她,却是连话都忘了说。
还是那姑娘先笑着开了口:“既然两位公子相邀,那我却之不恭,便在船上再为两位弹奏一曲吧。”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带着江南人淡淡的鼻音。
而他依旧在愣神,这姑娘,不仅长得好看,连声音都这般好听。
莫约连陛下都察觉到他的失态,遂替他答了一句:“那便有劳姑娘了。”
姑娘又望了他一眼,才又抚起琴。
这次的琴音未像之前那般缠绵空灵,而是如山崩地裂,大风扬沙,急促又有力。
沈珺意听着那琴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在大漠边疆时击鼓迎战的情景。
他的眼里满是惊异。
如此瘦弱的女子,怎能有如此磅礴的力量?
一曲终时,他还久久不能回神。
四下皆寂静,唯有微风拂面。
当他醒过神来,想要说些什么时,姑娘身旁的婢女却凑到她耳边道:“小姐,该回去了,不然老爷又得念叨了。”
姑娘清浅一笑,同他们告别:“两位公子,后会有期。”
说罢,便放下薄纱,驶船离开。
沈珺意很失落,他还没来得及问姑娘的芳名,如此一别,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
陛下宽慰他说:“有缘一定会再见的。”
却不想陛下一语成戳。
那天晚上,他便又见到了姑娘。
他们来到江南名门望族章氏的府邸暂居,章问远设宴招待他们时,姑娘也在宴席上。
原来姑娘是大儒章问远最小的嫡女。
他如愿以偿地知道了她的名字——章玧漓。
在江南的那些日子,他时常同她呆在一起。
渐渐的,他们发现彼此志趣相投,两人爱抚琴写诗,却也爱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本传奇,他们促膝长谈,常常说笑至深夜,却还意犹未尽。
那时,他懂得了相见恨晚的滋味。
离开江南那日,她送给了他一枚玉佩,还有一封书信。
他本想当即便打开来看,却被她阻止。
章玧漓低着头,脸颊染上红晕,却坚持道:“阿意,等上了马车你再看。”
他只好笑着将玉佩同书信一齐收起来,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上了马车,他将信展开,露出笑意。
“阿意,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尝过心动的滋味,可遇到你之后,哪怕是日升日落,花开花谢,我也想同你分享。我想,在不知不觉之间,我已对你倾心。”
他轻轻抚摸着娟秀的字迹,那些文字仿佛活了过来,钻入他的心里,将空缺多年的那块填满,还散发着温热。
妾意如此,郎君又何尝不是呢?
众里寻他千百度,终得相遇。
回京以后,他准备了彩礼,又请陛下下旨,终于十里红妆,迎娶了他的心上人。
洞房花烛夜时,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婚床上,笑着轻唤他:“夫君。”
那时,他觉得,幸福也不过如此。
他们喝了合卺酒,结发为夫妻,此生不相负。
成婚以后,他们过着幸福甜蜜的生活。
阿漓喜欢梨树,他便亲自挑了上好的梨树种子,同阿漓一起在院中种下。
阿漓爱看书,他便在院子里建了一座书阁,搜罗了天下的好书,将书阁装得满满当当。
阿漓会在他清晨练武时为他抚琴,也会在他邀友对弈时,在一旁看书陪他。
他依旧很爱写诗作画,而所有的诗篇与画作,都与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