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访问结束,被陛下召回京中述职,这才不得不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往事一帧帧地在脑海中掠过,许久之后,沈君漓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把帘子放下吧,雨水都吹进来了。”
“哦,好。”黎知云默默地放下帘子,乖巧地坐好,眼睛却偷偷瞟着面无表情继续翻开书看的人,心里不解。
他又怎么惹到这位爷了?
黎知云知道沈君漓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该做一个木头人,不去触他的霉头,可黎知云是个话唠,一刻也静不住,硬生生憋了一刻钟后,还是忍不住说了话。
“公子,你可知近几日南阳侯府出事了?”
沈君漓翻书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他。
黎知云对上他那“继续往下说”的目光,当即放宽了心絮叨起来,将南阳侯府的案子跟沈君漓说了。
在听到郑隐入狱成了疯子,昭闻被处死,沈瑶惜出家当了尼姑时,他眼里闪过惊讶。
黎知云讲得口干舌燥,结果沈君漓却连句话都不给,便问:“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沈君漓沉着脸,低头不说话,手上捻着的书页有了皱痕。
好半天,他才道:“老头儿这些年去做什么了?为何不好好保护桉儿?”
他以为这些年老头儿会好好护着桉儿长大的。
黎知云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老头儿”指的是谁,遂道:“前些年边塞骚乱频繁,侯爷出征镇压,前些日子才回京。”
沈君漓磨了磨后牙槽,当年他说不联系,便真的没联系过,却不想沈珺意这些年也不在京城里。
当年他少年叛逆,本能地讨厌那个与娘亲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可那女人当时表现得那么贤淑良德,没想到皮相下却藏着如此恶毒的灵魂。
哎,这阴差阳错的。
他叹息一声,眼里浮上心疼。
真是可怜了他的小妹妹,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多苦。
雨还在一直下着,雨水将花儿打落,雪白的花瓣铺了满院。
沈瑶桉站在屋檐下的长廊上,伸手接住一片梨瓣,淡淡的香味沾上了掌心。
她抬眸,望向雨景,徒生了几分伤春之情。
“哒哒哒——”两个身影冒着雨跑进思漓院来。
青桃连伞都没撑,飞速地朝沈瑶桉跑来,粉芸撑着伞在后面唤她:“唉,青桃,你慢些呀!”
“何事这般着急?”青桃跑到沈瑶桉身边,她抬手为小姑娘拍落了头顶的花瓣。
青桃却拉住她的手,兴奋道:“姑娘,公子回府了!”
沈瑶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哥哥回来了?”
她记得,沈君漓应当身处西域啊,怎的突然回京了?
“是啊!姑娘快随奴婢来,公子这会儿已经到厅堂去了!”青桃拉着她就要往外走,粉芸及时赶到,为沈瑶桉撑伞。
沈瑶桉拿起屋檐下的油纸伞,塞进青桃怀里,道:“近日天气冷,莫要再淋雨了,小心受寒。”
青桃笑嘻嘻地撑开伞,三人一同往厅堂走去。
一入厅堂,沈瑶桉就望见了坐在左下首的男子。
他生着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嘴唇微抿,身上穿着一件淡粉的长衣。
这颜色若换别人穿,会显得轻浮,可穿在他身上,却给贵公子平添了几分风流。
望着那张同章氏极为相似的脸,沈瑶桉就知道此人便是沈君漓了。
待走近沈君漓,她才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抬眸望向坐在上首的沈珺意,发现他嘴角下压,手捧着茶杯,一下一下地用杯盖沏着茶水。
与沈珺意相处了一个多月,沈瑶桉多少了解了他的小动作。
此时沈珺意在压抑着怒火。
她原本不解,却又想起,当年因为郑隐,这父子俩闹得很僵,沈君漓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时隔多年,这父子俩又碰面了。
沈瑶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知道他们又在闹别扭了。
于是她一面走上前去,一面道:“爹爹。”
屋里沉闷的气氛被她的声音打破。
沈珺意抬起头来,一见到她便弯了眉眼,温和道:“桉儿来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拍了拍桌子,对沈瑶桉道:“过来,坐爹爹身边。”
沈瑶桉点点头,乖巧地坐到沈珺意旁边的椅子上。
自沈瑶桉出声起,沈君漓就抬头望着她。
小妹妹都长这么大了啊。
还长得这般美。
沈君漓眼里染上笑意,站起身来,走到沈瑶桉面前,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弯下腰,望着小姑娘清澈的眼眸,笑道:“小团子,还记得哥哥不?”
沈瑶桉被他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望着,愣了会儿神,才道:“记得。”
沈君漓望着她那副呆呆的模样,轻笑一声。
小团子还是一点都没变啊,呆呆傻傻的。
他直起身,望向沈珺意,挑衅道:“老头儿,当年我叫你别娶那个女人,你不听,这下遭报应了吧?”
“你个臭小子!”沈珺意眉毛一竖,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这个小子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本性难改,欠抽!
眼看着两人又要开始张箭拔弩,沈瑶桉连忙拉了拉沈君漓的衣袖,道:“哥哥,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不要气爹爹了。”
说完,又转头对沈珺意道:“爹爹,哥哥不在时,你明明思念得紧,为何如今哥哥回来了,又如此大动肝火的?”
“这老头儿会想我才有鬼呢!”
“本侯才不想这臭小子!”
两人同时道。
“好了好了,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就别闹别扭了。”沈瑶桉安抚他们,尽心尽力地做一个和事佬。
两人对视一眼,又相看两厌地瞥开目光。
若不是桉儿,我才懒得理你这老头儿!
若不是桉儿,本侯才懒得理你这竖子!
在沈瑶桉的努力下,父子俩终于还算平和地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虽然饭桌上暗潮汹涌,眼刀乱飞,但到底顾着沈瑶桉的面子,没明里撕破脸皮。
沈瑶桉假装看不见两人之间的斗法,默默吃饱肚子。
沈君漓见她放下碗筷,就站起身来拉住她的手腕,道:“走,哥哥带你出去玩。”
“你个臭小子,外面下着雨呢,你这么冒冒失失地把桉儿带出去,回头染了风寒怎么办?!”
“雨已经停了!”沈君漓不耐烦地道。
沈瑶桉闻言,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乌云,正好照在窗前的空地上。
她被沈君漓拉着往外走,只好转头对沈珺意道:“爹爹放心,桉儿就和哥哥出去玩一会儿,晚饭前会回来的。”
“去吧,注意安全。”沈珺意当即收了怒意,对着沈瑶桉笑道。
沈君漓看着他飞速变脸,翻了个白眼。
切,这区别对待的老头儿。
沈君漓带着沈瑶桉去了一条风格独特的长街。
这街上正开着集市,香料、胡椒、宝石、器皿,不似大云出产的东西。
沈君漓见她好奇地左看右看,便道:“小团子,你没来过这里吧?”
沈瑶桉点头。
“这儿是京城里的胡人街,是陛下专门给西域商人划出来的地儿,用于商品贸易。”沈君漓介绍道。
沈瑶桉面露惊讶,这个朝代倒是挺奇特的,居然还单独划街用于外国贸易。
沈君漓带着她将集市逛了个遍,又买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才拉着她进了一家茶馆。
说是茶馆,其实也不太贴切,因为这里同其他的茶馆不大一样。
它是一个方形建筑,喝茶的雅间绕着茶馆围了个圈,中间却是一个镂空的方块,有帷幔从屋顶坠下来。
两人挑了间雅间落座,小厮才将将把热茶放上桌,便听得一阵敲锣声。
片刻后,便有人惊呼出声。
沈瑶桉抬眸,就望见无数穿着胡衣,蒙着面纱的舞女拉着坠下来的帷幔从空中落下。
那些舞女以帷幔为媒介,在空中跳了一支舞。
舞姿婀娜,轻纱飘飘,沈瑶桉不禁看呆了。
待舞蹈结束许久,她才回过神。
“哥哥——”她刚想同沈君漓感叹一下这精彩绝伦的表演,就听到一阵鼓声。
“咚咚咚——”沉重的鼓声划破茶馆里的欢声笑语,四下突然都安静下来。
沈君漓眼里闪过诧异:“谁击响了鸣冤鼓?”
作者有话说:
新案子开启~
注:
小团子是沈君漓对沈瑶桉的昵称,因为她小时候是小小的一团;沈君漓自幼就与沈珺意不对付。【臭小子和暴躁老爹的日常】(见番外吾妻阿漓)
君漓意为夫君的阿漓。
本文纯架空,勿代入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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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击鼓之人
前些日子南阳侯府的案子让大理寺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尘埃落定,官差们难得清闲一日。
春困秋乏,外面又下了半日雨,更叫人困倦,值守的官差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盹儿。
“咚咚咚——”那鼓声如一道惊雷,猛地在官差的耳边炸开,他们瞬间惊醒,却一时不知这鼓声从何而来。
当意识渐渐从梦境里脱离,他们蓦地沉了脸。
这大理寺外,只有一处可以敲鼓。
大云的开朝皇帝曾在大理寺外设一鸣冤鼓,为百姓申冤所用。
大云自建朝以来,击鼓鸣冤的情况屈指可数,更何况陛下登基以来,政治清明,百姓和乐,谁也没有想到,有一日这鸣冤鼓会被击响。
一众官差赶忙跑出大理寺查看情况。
只见那鸣冤鼓前站着一个女人。
她身上的衣服污浊不堪,甚至看不清原本的颜色,破破烂烂的衣裳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补丁。
她披头散发,赤着脚站在积水中,身上早已被雨水淋湿,污泥混着雨水沿着衣服往下淌着,她却毫不在意,依旧用脏兮兮的手拿着鼓槌奋力地敲着。
沉重的鼓声一阵接一阵地响起,大理寺外已经聚集了许多围观的百姓。
官差们眼皮疯狂跳着,连忙跑上前去拉住女人。
“这位夫人,您有什么冤屈可以同我们说,我们定会查清事实,还你清白。”
那女人呆滞地望了望将她围在中央的官差,眼里全是恐惧,她忽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大喊着:“不要……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官差们被吓了一跳,抓着她的人松开了手,安抚道:“不是,我们不是来抓你的。”
可女人根本没听见,抱着头就要往外跑,官差们一时手足无措。
“等等,你们先散开!”柳云见女子恐慌至极,一直想要冲出包围,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官差们依言散开,女人颤抖着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发现那些人离她远了许多,那种压迫感一下子就减轻了。
她不再往外跑,而是缓缓蹲到地上,双手依旧抱着头,浑身发抖。
果然,被人包围着会给她带来恐惧。
柳云一面想着,一面走到女人面前蹲下身,就听见了她的呢喃:“救我……救救我!”
柳云怕再吓到她,遂放柔了声音道:“别怕,我们就是来救你的。”
女人抬头望着他,眼里依旧满是恐惧。
柳云见她还未相信自己,索性从腰侧将大理寺的令牌拿给她看:“在下是大理寺的官差,夫人莫怕。”
女人看了那令牌许久,似是终于相信柳云是好人,颤抖着抓住他的衣袖,重复道:“救……救我。”
柳云握住她的手腕,安抚道:“夫人放心,你已经安全了,现在同下官回大理寺说说情况,可好?”
女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只是呆滞地被柳云带回了大理寺。
围观的百姓还在伸长脖子往大理寺里面看,官差们便走上前道:“诸位放心,大理寺定会查清此事,还请大家散了吧。”
见官差开始赶人,百姓们便也听话地离开了,只是依旧议论纷纷。
女人进了大理寺后依旧神色紧张,小心地打量着四周,抓着柳云衣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柳云知道她还在害怕,也就没有拍开她的手,而是将她带进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原本是官差们休息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有软榻,有糕点,算得上是大理寺里最温馨的地方了。
以女人现在的情况,还是让她有多一点的安全感比较好。
柳云让她坐在软榻上,又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她。
女人盯着那杯茶看了许久,却没有接过。
柳云也没强求,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桌上,轻声问她:“夫人,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女人却不回答他,只是不停地念叨着几个词,可她声音太小,说的太模糊,柳云耐心地听了好多遍,依旧没有听懂。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夫人,你家住何处?可有亲人?”
女人却像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只是一直重复地说着什么。
柳云尝试了几次无果之后,只好叫其余的官差挨个进来,听听她在说什么。
可所有的官差都轮了个遍,只勉强听出什么“清荷”,什么“胡子”。
官差们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柳云被女人拉着,抽不开身,只好唤道:“十四,你速速去宫里传信给殿下,就说大理寺遇到了难事,请他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