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有了第一个小孩。
那小子整日调皮捣蛋,像个皮猴一样上蹿下跳,简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时常被气得拎着棍子追着那熊孩子满候府跑,直道:“这小子是来本侯这讨债的!”
又过了六年,他的小棉袄出生了。
小姑娘继承了他的样貌,却同阿漓的性子如出一辙,软软糯糯的,还很粘人。
当小小的一团趴在他怀里,软软地唤他“爹爹”时,他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结婚十几年,他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儿女双全,人生美满。
可阿漓到底没能亲眼看着孩子们长大,也没能等到梨树庇荫,就香消玉殒。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在他熬夜处理公务时,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休息;再也没有人每日点着灯,等他归来;再也没有人会温柔地笑着对他说:“阿意,给我画幅画可好?”
他的阿漓没能和他白头偕老,便去了他寻不见的远方。
他将书阁上的“念川阁”换下来,亲自写了“思漓院”的匾换上去,不让任何人踏足这里,只让阿漓的婢女留在了思漓院。
他有时会抱着桉儿到梨树下坐坐,小姑娘还不知道死亡的含义,一直吵着要娘亲,可只要来到思漓院,小姑娘就不再哭闹。
可更多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拎着酒壶,登上书阁,一呆就是一天。
有时实在想念,就会想象着阿漓的模样,提笔作画。
一张又一张,阿漓的画像铺满了阁楼,喝空的酒壶也散落了一地。
他醉眼朦胧地抬头,就望见了窗外的雪白。
不知不觉,春天又悄悄来临,微风吹拂,梨花盛开。
当初的小树苗,已长高长大了。
他伸出手,接住落下的花瓣。
眼眸酸涩,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在画上晕染开来。
阿漓,当年我们一同种下的梨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作者有话说:
下一篇写郑隐的番外~
“众里寻他千百度”引自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今已亭亭如盖矣”引自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原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第18章 郑隐(番外)
郑隐出生在江南一个小贵族家族,父亲当着地方官,虽然品阶不高,却是个肥差。他对升官不感兴趣,娶老婆却乐此不彼。
是以郑家家主妻妾成群,孩子更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郑隐叫着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父亲”,却很清楚,他估计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因为她的母亲,是他娶的众多妾室中的一位,而她是他那成堆的庶女中的一位。
女人多的地方,明争暗斗也多,其他姨娘都使出自己的十八般武艺,来为自己的孩子争个好的前途,好的夫婿,可她的娘亲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
她和娘亲住在一间破旧闭塞的小屋里,受尽了其他姨娘庶子的欺负,可她娘亲却只会忍气吞声,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吃斋念佛上,还总对她说:“忍忍就过去了。”
于是她便忍着,这一忍便是二十年。
郑隐二十岁那年,在一次宴会上遇见了林家三公子。
林柒陌玉树临风,写得一手好字,还会抚琴吟诗,同她那些不学无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哥哥截然不同。
只那一眼,她便已沦陷。
平生第一次,她想为自己去争取一些东西。
她想走到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妻子。
于是她开始制造各种偶遇,想让林柒陌注意到她。
她知道他喜欢去一家酒馆喝酒,于是每日都会去那家酒馆蹲守。
一开始,她只敢远远地望着他,喝着他喝的那种酒,心里就很满足了。
渐渐的,他注意到了她这个日日都出现在酒馆的姑娘,开始邀请她一起喝酒。
喝酒的时候,他会随口吟几句诗,也会讲些天南地北的趣事。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她深深地为之痴迷。
后来她才知道,看上去如此得意潇洒的林柒陌也是同她一样的庶出,只不过他凭着一身才气,得了父亲的青睐。可在那之前,他也度过了默默无闻,受尽欺辱的十几年人生。
两人同病相怜,自然生出相惜之情,来往也就多了。
他会在春日暖阳中与她携手同游,会折一枝花插/入她的发髻,会为她写动人的情诗。
她以为,她终于遇见了能托付终身的郎君,于是放心地将自己的所有交付于他。
情意正浓时,她抚摸着他的脸问:“阿陌,你可会一辈子对我好?”
那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可所有的山盟海誓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她没有想到,郑家的嫡女也倾慕林柒陌,还主动上门与林家议亲。
林家家主看中了郑家的人脉,欣然地接受了这门婚事,两家人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婚礼。
郑隐得知消息后,跑去找林柒陌,他却不在府中。
她发了疯地到处寻找,最后在他们相识的那家酒馆中找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林柒陌。
她红着眼睛质问他:“阿陌,你明明答应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何如今却要娶他人为妻?!”
他醉眼朦胧地望着她,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四年的感情,到头来,却只值一句“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的一颗真心被他踩在脚下,烂的稀碎。
多么可悲。
她不记得那一天她是怎样走出那家酒馆的。
只记得后来下了很大的雨。
她呆呆地坐在破旧的小屋里,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潮湿的冷风源源不断地灌进屋子里,她却感觉不到冷。
因为她的心更冷,如坠冰窟。
林柒陌与郑家嫡女成婚那日,她听着府外敲锣打鼓的迎亲声,躲在昏暗的角落里泪流满面。
林柒陌成婚后,再也没有踏足过那间酒馆,可她却依旧时常去那里喝酒。
酒依旧是当年的酒,却物是人非。
可有一日,她却又在酒馆里望见了喝得大醉的林柒陌。
他一见到她,就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抱着她痛哭。
原来,他的婚姻生活并不顺利。
嫡小姐娇纵成性,从来不把他放在平等的位置,对他颐气指使,仿佛他不是她的夫君,只是她的仆从。
郑隐垂眸,心里酸涩难耐。
她原本该拍开他的手转头就走,可她到底不忍心。
那一夜,也许是鬼迷心窍,也许是她对压在心里感情的释放,她终究选择了放纵。
第二日,她选择了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想,这段丢不掉,放不下的感情,也该结束了。
后来,她遇见了沈珺意。
她不得不承认,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与林柒陌很相似,也大概因为如此,她才忍不住动了心。
于是她故技重施,缠着沈珺意,最后如愿以偿地嫁进了南阳侯府。
野鸡终于逃出深渊,飞上了凤凰枝头。
她以为,她终于遇见了对的人。
可沈珺意从未碰过她。
她就像他娶进家门放着的花瓶,只用来观赏,却从不靠近。
她受过情伤,其实早已知道,要获得所谓的男人的“真心”,比登天还难。
沈珺意虽不与她同房,待她却温柔至极。
她想,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即使没有情爱,她也不太在乎了。
可郑隐没想到,她居然怀孕了。
她知道这是林柒陌的孩子,却犹豫许久,到底没舍得放弃这个孩子。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终于瞒不过沈珺意了。
沈珺意察觉后,气急败坏,让她把孩子打掉。
她哭着求他,说这可能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了。
沈珺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最后还是同意她留下了这个孩子。
而她很感激沈珺意,遂对他发誓,会好好照顾桉儿,全当报答。
而她其实也挺喜欢那个与沈珺意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姑娘。
那时,她是真的把桉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的。
可上天却总是喜欢同她开玩笑。
在沈珺意远赴边疆之后的一年,大约是好奇心作祟,她悄悄去了一次沈珺意的屋子。
沈珺意在时,从不允许她踏入这里一步。
然后,她望见了那幅挂在墙上的画像。
画像右下角还有沈珺意的题字,上书“吾妻阿漓”。
她望着那幅画许久,终于恍然大悟。
沈珺意娶她,可能是因为她的模样与这个女子有几分相似吧。
她原以为沈珺意同其他男子一样没有真心,却没想到,他早已将真心交付给了别人。
所以她是什么?他亡妻的替身吗?
郑隐有些愤怒,但更多的却是嫉妒。
嫉妒这个叫阿漓的女子能如此轻易地得到她一直苦苦追求却求之不得的爱。
嫉妒像一颗种子,种进她的心里,生根发芽,疯狂生长。
她一改从前素面朝天的模样,开始浓妆艳抹,金钗步摇挂满头,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遮住与阿漓相似的地方,做回自己。
她日日盼着沈珺意归来,然后能爱上现在的自己。
可沈珺意却一直没有回来。
多么可笑,她日思夜想的人,连回来看她一眼都不肯。
倒是那个因伤回到南阳侯府当管家的士兵对她照顾有加。
她一面告诉自己不能动心,却忍不住沉浸在他的温柔里。
后来郑隐索性随心而去。
她将自己对沈珺意的所有怨恨和对阿漓的所有嫉妒都报复在桉儿身上,看着小姑娘住在简陋破旧的柴房里苦苦求生,她就会有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就好像,这样不仅出了心里的恶气,还叫她还了幼时的愿。
即使桉儿是嫡女又如何?还不是要住在柴房里,而她的惜儿,虽然从来不曾被沈珺意承认过,但她却能让她住进嫡小姐的清荷院里,出席所有嫡小姐才能参加的宴会,获得所有的目光与赞赏。
她总是想着,她不能像她那个与世无争的娘亲一样,让惜儿同她以前一样过苦日子,她要让惜儿过嫡小姐的生活,让惜儿得到世上所有的好东西。
富贵的生活,如意的郎君,她曾经得不到的,她的惜儿都要拥有。
可历史总在不停地重演。
她的惜儿爱上了桉儿的未婚夫,而多年未曾回京的沈珺意也突然要回来了。
惜儿知道若是沈珺意回来,必然要定下白家二公子与桉儿的婚期,那自己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于是日日跑来她这里以泪洗面。
她望着哭得凄惨的惜儿,就像望见了当年看着心爱的人穿着婚服迎娶他人为妻,却只能躲在角落里哭泣的自己。
她便下定决心,决不能让惜儿走上她的老路。
她开始策划一场能让桉儿清誉尽毁的计划,可原本,她选择的刀并不是昭闻。
可昭闻居然在她焦头烂额之时突然告诉她,他要辞去管家一职,回乡下生活。
那一刻,她感到了深深的背叛。
她对他起了杀心。
所以她索性利用昭闻对她残存的感情,让他做了那把杀人的刀。
所有玩/弄过她,背叛过她的人,她都要一一铲除,她还要拼尽全力,让她的惜儿过上幸福的生活。
哪怕双手沾满鲜血,哪怕成为被世人唾骂的对象,她也毫不在意。
因为这个世间,本就是污浊不堪的,又有几个是不沾凡尘的好人?
她的计划终于完美的实施了。
她看见桉儿被押入大牢,看见昭闻被她派去的杀手灭门,看见她的惜儿穿着嫁衣,笑着嫁给了所爱之人……
她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若天下人皆负我,那便休怪我负天下人。
惜儿,若你能幸福,就算娘身处地狱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
南阳侯府嫁祸案到这里就全部完结啦,明天开启下一个案子~
求小可爱们收藏和评论呀~感谢在2022-05-05 15:06:30~2022-05-06 11:4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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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疯女人击鼓鸣冤案
第19章 哥哥沈君漓(已修)
转眼,暮春已至。
天空灰蒙蒙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针尖般的雨点随风晃动着,落在地上,散出一片雨雾。
一辆马车在细雨中缓缓前行,将要走到京城的城门。
马车里,黎知云掀起车帘的一角,探出头往前瞅了瞅,便露出笑脸,他来不及将帘子放下,便转头对车里的另一个人道:“公子,咱们到京城了!”
沈君漓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书卷,抬眸望向被掀开的车帘,看见了雨雾迷蒙中的牌匾——云京。
七年了,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这里。
犹记得十四岁那年,沈珺意从江南带回了一个女子,告诉他,他要娶她为妻。
年少时的沈君漓根本无法接受另一个女人替代他的娘亲成为候府的女主人,而更荒唐的是,他要唤那个女人“母亲”。
于是平生第一次,他与沈珺意大吵了一架。
无论沈珺意好说歹说,他都不同意沈珺意和那个女人结婚。
父子俩一样倔,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他气愤地摔门而去,只留给了沈珺意一句话。
“若你执意要娶那个女人,那从此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后来,他南下江南,回了章家。
舅舅待他很好,送他去书院读书,而他也不负众望,十八岁那年,三元及第,考中了状元。
陛下的意思,是想留他在京城做官,可他不愿,恰逢大云要访问西域诸国,他又自幼学了西域语言,便主动请缨,接了这份差事,独自一人远赴西域,一走便是四年。